9 壞人日記008

樊建淳離開後，三樓的卧室被拉起了窗簾，偌大的空間在午後陷入了一片漆黑暗沉。陸逢舟靠坐在沙發上，身上已然換了一套深色的睡袍，他慢條斯理地卷起衣袖，指尖觸碰到那柔軟的絲綢質感，再往下卻是疤痕密布的手腕。相比他的臉，他的身體确實很難看。

不止被姜意看到的手腕和胸口有傷痕。

陸逢舟沒有錯過姜意在第一眼見到他時的驚豔，所以他很能理解對方此刻的失落。就好像她本來看中的一件做工精細的瓷器在掀開了罩在上面的防塵布以後，露出了斑駁的碎痕。

那是一種被欺騙的不快。

他斂着眼眸，蒼白修長的手指捏着一罐長相怪異的藥膏，白色的軟膏緩緩平抹在時間已久的傷疤上。

突然，放在一側的手機屏幕一亮。

陸逢舟的視線從手腕轉移到手機，很快放下藥膏将屏幕解鎖。微信的頁面上，好友申請顯得格外顯眼。頭像是女孩坐在高高的臺階上，白色的寬大裙擺自然垂落在一側，日光落在她身上在地面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昵稱更是熟悉：姜一一。

陸逢舟聽齊念嫣喊過姜意的小名，就是一一。

他點擊通過驗證，很快屏幕一晃，姜意給他發了新的消息。

姜一一：回到房間才想起來還沒加前輩的微信，所以私下找了樊導要了前輩的微信號，前輩不介意吧？

姜一一：[小兔子捧臉.JPG]

陸逢舟望着那小兔子捧臉的表情包幾乎都能腦補出女生柔軟的雙手捧着下巴，一雙眼眸水意盈盈看向他的模樣，溫軟得像極了被呵護在手中的白玫瑰。

男人修長冷白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留下三個字：不介意。

三分鐘後，陸逢舟看着朋友圈內的照片，狹長的眼眸裏深色翻湧。

照片裏，女生的小腿随意搭在柔軟的大床上，紅繩和鈴铛成了這抹雪白唯一的顏色，像是掉進雪地的紅梅，明豔之中又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靡豔和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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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意躺在床上，白皙纖瘦的長腿從被子裏鑽出來，輕輕一晃便有清脆的鈴铛聲。她漫不經心地哼着完全不成曲調的歌，低低的嗓音裏夾雜着幾分難掩的愉悅。

女生的目光落在朋友圈的新動态上。

僅一人可見的照片發布不到五分鐘便收到了一個并不來自自己的贊。

姜意心滿意足地将小腿藏進被子裏，手指牽着柔軟的被子往上輕輕一拉，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午睡。姜意雖然是只鬼，并不需要睡眠。但如今她成了人，便非常遵守人類的規則和生活方式。

簡單睡了大半個小時，她掩着嘴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鑽進浴室洗漱。等再次出來時，身上已然又換上了一套新的衣服。推開玻璃門，她照常坐在陽臺的躺椅上，一邊晃着椅子一邊看手機。

這一看便看到了陸逢舟的動态。

陸逢舟的頭像是一片沉郁的黑，小小的方框染上極致壓抑的氛圍，看久了容易讓人喘不過來氣。但姜意不會這麽覺得，她曾獨身一人待在渺無人煙甚至連鬼都找不到一只的漆黑空間內，不分朝夕不分春秋。她的注意力只在陸逢舟的動态上。

陸逢舟也貼了一張照片，當然與他的人無關。

是一張茶幾圖，與姜意卧室內如出一轍的小茶幾上擺放着一個非常小巧的月牙白玉罐。玉罐的蓋子被掀開，輕易就能看清裏面的白色固體膏。

是藥膏。

姜意看了兩眼，紅唇忽然扯出了一個笑容，側臉的小酒窩也若隐若現。

所以，陸前輩這是在消身上的疤痕嗎？

真可愛。

…

大概是被陸逢舟一個簡簡單單的行為哄到了，姜意推開卧室大門走向客廳時，她腳下的步子歡快，白皙的手指搭在樓梯上，指尖跳躍在楠木色的表面，看到溫修然都能熱情地打上一個招呼。

溫修然一臉古怪地看着她：“你心情這麽好？”

姜意歪着腦袋看他：“不可以嗎？”

溫修然：“……”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之前他把姜意騙去找陸逢舟。他還以為會被姜意或者陸逢舟教訓一頓 ，只是沒想到姜意不止沒有生氣，反倒是心情不錯，看上去跟中了幾百萬的彩票似的。

姜意不提這件事情，他自然不會主動多說，省得姜意秋後算賬找齊念嫣哭訴，齊念嫣給他甩臉子。

兩人站在樓梯上說話間，上方有細微的動靜響起。溫修然和姜意都下意識地擡眸，當兩人的目光觸及到陸逢舟的身影時，姜意的笑容愈發燦爛，溫修然卻身體驀地一緊，打了個招呼之後趕緊下了樓。初見那對視帶來的陰影還清楚地刻在溫修然腦海中，對上陸逢舟這位并不熱情的影帝，他遵循着能少接觸就少接觸的原則。

或者說，除了姜意，其他的三位嘉賓都是這麽想的。

他們甚至沒搞懂為什麽姜意這麽喜歡陸逢舟，喜歡到像是完全感覺不到陸逢舟身上的沉郁和那種在深淵獨行兩年而沾上的陰暗氣息。

陸逢舟就像一朵生長在無人之境的花，輕而易舉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但會因為環境的怪異而不敢上前觸碰，光只是看一眼仿佛便已經預料到了它綻開花瓣吞掉血肉的畫面。

唯獨姜意不僅上前了，靠近了，甚至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了花瓣，嗅到濃郁花香的同時毫發無傷。

溫修然匆匆忙忙回到了客廳，姜意便用纖細的後脊靠着樓梯，揚起白皙的小臉看向邁着長腿走來的年輕男人，彎起眼睛笑着問：“前輩，午睡得好嗎？”

陸逢舟漆黑的雙眸注視着她過分燦爛的笑容，輕輕點了下頭。

走到姜意身旁的時候，他特地停下了步子。男人低沉的嗓音帶着微微的沙啞，像是還未從睡意中脫離出來：“很好。”

回答完卻并未擡步就先行離開，他的視線低垂，從姜意仰頭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男人狹長的睫羽，斂下淡淡的陰影。在這種幾近嚣張的注視下，陸逢舟的指尖搭在欄杆上，低聲道：“很漂亮。”

姜意愣了兩秒倏然意識到這句‘很漂亮’是在誇獎什麽。

雙手拎起裙子，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屋內暖氣開得足，也或者是有點別樣的心思，她沒再穿那雙毛絨絨的襪子，因此腳踝上松散的紅繩和鈴铛一眼就能瞧見。姜意并未再說什麽，只是保持着這份好心情慢悠悠晃蕩到了客廳。

清脆的鈴铛聲落在耳畔，很快便吸引了客廳內兩個女孩子的注意。楚雨濃還未見過那串紅繩和鈴铛，卻早已在齊念嫣的告知下心生興趣并且蠢蠢欲動。好不容易等到姜意下了樓，二話不說就拉着小姑娘坐到沙發上，拎起了她的裙子一角，最後發出令姜意十分滿意的感慨：“真漂亮。”

姜意眼眸彎彎：“謝謝誇獎。”

楚雨濃：“陸前輩的眼光也好。”

姜意歪了歪腦袋，笑得更燦爛了：“那我替陸前輩謝謝雨濃姐的誇獎。”

早知道姜意真的很喜歡陸逢舟，可聽到女生毫無遮掩的這話，楚雨濃還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說實話她還蠻羨慕姜意這種真性情的。

但楚雨濃還未來得及調侃，齊念嫣便趕緊擡手将兩人招呼了過去，等兩人走到面前，立刻将手中的手機放到了兩人的面前，驚嘆道：“有人拍到了高軒被警察帶走的照片。”

兩個小時前。

青市某高檔小區內。

高軒連着兩個晚上沒睡，一頭黑發亂糟糟的，眼中血絲密布，連瞳孔都稍稍放大了幾許。他滿身疲憊地靠坐在沙發上，茶幾上的煙頭堆成了座小山，緊閉的客廳內煙味彌漫，刺鼻又難聞。

他掐掉煙盒裏的最後一根香煙，目光落在不停閃爍的手機屏幕上。在直播事故出現以後，龐正已經氣瘋了，他做夢都想不到明明前一天晚上他們已經對過了答案，他才放心地離開青市。結果前腳剛下飛機，高軒就送給了他這麽個驚喜。

半個小時內龐正接到了數個電話。

之前合作的品牌商全揚言要終止合作，已經說好的節目也說要換人。

這是正常的，沒人願意當這個冤大頭。畢竟大家都在猜測高軒為什麽要鏡頭前、在幾十萬觀衆的期待下說出這一番完全無法挽回的話來。而最符合猜想的只有一點——高軒嗑藥了。

否則以高軒的智商應該不至于幹出白癡的事情。

高軒好歹是國內排名第一的音樂學院畢業的，文化課成績也不差。

網上說得有鼻子有眼，如果不是龐正清楚地知道高軒雖然品性差了點，但還不至于做出嗑藥的事情，說不定連他都信了。但也就是因為如此，龐正才更搞不明白高軒到底為什麽做，到底為什麽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直到高軒拽着他的胳膊驚慌失措的問：“哥，你說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龐正：“……”

倒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施淺那個前車之鑒，加上他們混娛樂圈的都比較信這東西，這個理由還真聽切合實際的。誰讓事發前兩天高軒的狀态那麽奇怪。可是，這個理由得讓網友相信啊。誰家網友會信‘我鬼上身了所以胡說八道’這種神經病一樣的借口！

再者，受害者之一都已經鼓起勇氣出現在人前了——

作為高軒的經紀人，龐正最後只留下一句話：“警方肯定會找你的，你最好祈禱你真的把所有的爛攤子都解決幹淨了。至于微博上那個女的，光是嘴上說說可沒用，我會以工作室的名義澄清那女的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并且以诽謗罪起訴對方，你只需要應付好警察。等這些事情解決了，我再幫你聯系姜擇秋。”

高軒回憶到此刻，驀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轉身走進了衛生間。冷水沖着臉，過涼的溫度似乎要将他煩躁的情緒都壓下去。恰逢此時，門鈴聲響起，他擡步朝着大門走去，打開一看門口赫然站着幾個身穿制服的警察，為首的警察神情肅穆：“高軒？有人報警稱你涉嫌迷/奸女性，跟我們走一趟。”

大概是所有犯罪嫌疑人的共同點，犯了罪以後看到警察都會覺得有幾分心虛，高軒也一樣。但他深吸一口氣，很快将這種不該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沒什麽好怕的，他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指想道，反正所有的善後工作他都做的幹幹淨淨，那家酒吧更不會留有一丁半點對他不利的監控。

想到這裏，高軒的表情終于放松下來，沖幾個警察點點頭：“知道了，我跟你們走。但如果能證明我是無辜的，我就能離開了對吧？”

“當然。”

在帶着高軒離開小區前往警局的時候，幾個警察掏出手機翻出群聊。

[他肯定有問題，他剛看到我們的時候特別緊張，還捏拳頭了！]

[不過後面好像又很篤定的認為自己會沒事的。]

[等會好好審，估計留下的能證明他犯罪的證據不多。]

看到這番話，幾個警察連忙挺直了腰背。而等到了警局，負責審問的警察們也一臉認真嚴肅，折起眉心，唇抿起，推開門坐在了椅子上。

事實上他們已經去調查過那家酒吧了，可就像高軒認為的那樣，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監控并未是被刻意剪斷過，而是酒吧頂層根本沒有監控。用酒吧老板的話來說，頂層是他自己的住所，所以他覺得沒必要安裝監控。

至于那位報警的女生和高軒在酒吧角落裏聊天的畫面則是因為處于監控死角，根本沒拍到。這足以可見高軒的小心翼翼。

所以誰都知道這次的審問或許會一無所獲。

但誰也沒想到，事情……變得逐漸怪異。

警方問道：“八月十號這天晚上你在哪裏？”

高軒：“名爵酒吧。”

警方：“……報案人稱你在當天晚上遞了她一杯橙汁，喝完以後她就失去了意識，等第二天醒來才發現你倆正躺在床上，她認為是你給她的橙汁下了藥，想要報警，但你制止了她，甚至用你們發生關系的視頻威脅她不準說出去？”

負責審問的警察今年五十來歲，是個很有經驗的老警察。問出第一個問題的時候他以為高軒會否認，畢竟他們沒有找到他出現在名爵酒吧的證據。可出人意料的是高軒真的如實回答了。

而最讓他感到離譜的是，第二個問題高軒竟然也回答了：“是。”

警方：“……”

随着這個充滿篤定的‘是’落下，高軒的臉色驟然蒼白，而正在審訊室以及審訊室外關注着這場審問的警察們全懵了。有幾個正在喝水的噗得一聲噴出來，捂着嘴巴拼命咳嗽。

“什、什麽東西？承認了？”

“情景重現。”

“不會真嗑了吧？看他這個狀态不像啊，等會給他做個檢查。”

老警察也是一臉懵逼的表情，他看了看高軒，又看看桌上的筆記，想到高軒在直播間的怪異行為，眼神微微一轉，試探一般忽而問道：“所以，你還對誰做過這種事情？”

話音落下那一刻，一個個名字自覺地從高軒的嘴裏冒了出來。而高軒本人的臉色已經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他根本不知道為什麽會開口說實話，他驚慌失措地想要捂上嘴，然而警方那邊卻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刻有兩人上前按住了他的手臂。

老警察放下筆，眼神看着有點冷，他拿起寫滿了名字的A4紙，沒再看高軒一眼，轉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