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封信

“......都顯得小鳥依人。”周然的聲音重新清晰,他把目光落到岑蔚身上,“對吧?”

“對。”岑蔚回過神,笑着點頭。

“你知道坐幾號線回去嗎?”周然問。

“你不知道?”

“我一般開車。”

“對哦。”岑蔚走在前面,向他招招手,“那你就跟着我走吧。”

這個點地鐵站裏的乘客并不多,他們找到空位坐下。

岑蔚習慣性地打了個哈欠,從包裏摸出耳機盒。

周然出聲問她:“對了,設計方案你有想法了嗎?”

岑蔚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

“發布會在月底,所以下周就要重新定稿,你的時間很緊......”剩下的話被堵住,周然的左耳被岑蔚塞了只藍牙耳機。

“大周六晚上的,別掃興。”岑蔚打開音樂軟件,挑了首歌開始播放,“你放心吧,我靈感爆棚。”

周然哦了一聲,不多嘴了。

對面的車窗玻璃上映出他們的倒影,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岑蔚嘟囔說:“确實。”

周然戴着耳機沒聽清,以為她在和自己說話:“什麽?”

岑蔚擡手指了下:“沒什麽,就是覺得,在你身邊确實顯得比較嬌小。”

周然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某個瞬間,他們的視線在玻璃窗上交彙,誰也沒移開。

因為模糊所以可以肆無忌憚。

因為肆無忌憚又昭然若揭。

列車平穩行駛,第五首歌進入尾聲時,他們起身下站。

“電影,下次再一起看吧。”

這次岑蔚聽得很清楚,她答應道:“好啊。”

第二天早上,岑蔚起床下樓,周然并不在家,應該是去健身房了。

家裏只有全麥面包,但她發現餐桌上多了一瓶巧克力醬。

岑蔚一邊吃着她的早飯,一邊回複微信消息。

岑悅彤看她醒了,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喂。”

“到底怎麽回事啊?事情解決了嗎?”

岑蔚回答說:“不是什麽大事,我重新畫張稿就行,估計再多待個七八天吧。”

岑悅彤:“好吧,爸媽本來還定了今晚的飯店呢。”

岑蔚有些受寵若驚:“不用吧?搞這麽隆重?”

“你等等啊,媽想和你說話。”

岑蔚握着手機,很快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小蔚啊。”

岑蔚喊:“媽。”

“在那裏還好吧?”

“挺好的。”

“我們也不是想催你,就是你一直不回來,我們放不下心。”

岑蔚放下手裏蘸滿巧克力醬的吐司:“我知道。”

“你是不是不想......”顧可芳的話被打斷,岑蔚隐隐聽到岑悅彤吼了一聲。

再次開口,顧可芳的語氣變得小心翼翼:“那我也不打擾你了,工作上的事處理好就趕緊回來,你爸爸給你問過了,這裏有個畫室在招老師的,他們一聽你的條件很滿意。”

“知道了,謝謝爸媽。”

“诶,那讓彤彤跟你說吧。”

手機重新回到岑悅彤的手上,氣氛變得有些微妙,姐妹倆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那,沒什麽事我挂電話了啊。”岑悅彤說。

“好,拜拜。”

“岑蔚。”岑悅彤頓了頓,她很少用這麽嚴肅的口吻和岑蔚說話,“你吧,有事沒事也給我打打電話,每次要不是媽和我想你了,你都不會主動聯系我們倆。”

“我......”岑蔚屈起一條腿踩着椅凳,把下巴磕在膝蓋上,“知道了。”

她突然蹦出一句:“我是你姐。”

這話讓岑蔚重新舒展開眉目,笑了笑說:“我知道。”

“知道就好,挂了啊。”

“拜拜。”

大門響起動靜,岑蔚擡頭看過去。

周然懷裏捧着一個大快遞箱,進屋後嘭一聲丢到地上,扶着腰喘了一聲氣說:“你的快遞。”

“哦!你幫我拿回來啦?”岑蔚放下腿,穿上拖鞋起身走過去,

周然口幹舌燥,不想多說話,他徑直走進餐廳,拿起桌上的水壺倒進杯子裏,往下灌了一大口。

回來的時候,他順路去驿站拿快遞,管理員和他說他們家還有一個快遞,讓他一起拿走。

周然想着應該是岑蔚買的東西,就答應了。

看着管理員從貨架上捧起一個沉甸甸的包裹,顫顫巍巍地朝他走過來,他預感到不妙,眉心越鎖越緊。

“你買了什麽?”周然握着水杯,氣喘籲籲地問。

“應該是衣服,之前智穎店裏不是上新嗎?我就想還個人情支持一下。”岑蔚從玄關上找到美工刀,“半個月之前買的了,我都快忘了。”

她試着把箱子搬進來一點,但擡都沒擡動。

岑蔚抿着唇瞄了周然一眼。

“還好不是你自己去拿,你一個人肯定搬不回來。”他說話時氣息仍舊不穩。

岑蔚看着他,眨眨眼睛,暗自松了一口氣。

她還以為他會抱怨,會怪她為什麽買這麽多東西。

他還挺......貼心的。

“午飯吃了嗎?”周然問完才看見桌上的餐盤,“還是剛吃了早飯?”

岑蔚讪讪一笑。

決定補償一下辛苦搬快遞的室友,她問:“你想吃什麽?我等會出去買菜好了。”

周然露出驚訝的表情:“你要做飯?”

“對啊。”

周然換了種問法:“你會做飯?”

“嗯哼。我做飯很好吃的哦,你有福了。”

周然問:“那怎麽平時不見你做?”

“一個人懶得開火洗碗。”

她拆開塑料包裝,把T恤攤開看了看。

周然抱着手臂靠在餐桌邊,評價道“你是不是買大了?”

“不是,這件好像是男款。”

“你買男款幹什麽?”

“他們店裏的情侶裝不單賣嘛,我能怎麽辦?”她手裏的一件是薄荷綠,淺紫色印花,另一件顏色反了過來。

箱子裏還有其他樣式的,岑蔚應該是把店鋪的新款都買了一遍。

她站起身,把衣服展開在胸前給周然看:“還不錯吧?面料也挺舒服的。”

周然點點頭:“但你這樣太浪費了。”

“不浪費啊。”岑蔚擡起胳膊,把那件大號的丢到他懷裏,“你不是男的嗎?給你穿。”

周然接住,低頭看了看手裏薄荷綠色的T恤,他的衣櫃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顏色。

“謝謝啊。”他心情有些複雜。

岑蔚又蹲下身去拆剩下的包裝:“不客氣。”

照顧周然不吃重油重辣的東西,中午岑蔚沒有做自己最擅長的川菜,簡單炒了道蝦仁,肉末豆腐,還有一盤香菇西蘭花。

煮飯前,岑蔚從廚房探出一個腦袋問周然:“你吃米飯嗎?還是我把冰箱裏的荞麥面給你下了?”

周然坐在沙發上回:“你做什麽我吃什麽。”

“行。”

等飯蒸好,菜上桌,岑蔚解開圍裙,久違地湧出一陣成就感。

周然拉開椅子,擡高眉毛“哇哦”了一聲。

“刮目相看了吧?”岑蔚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一只手叉着腰嘚瑟,“這還不是我的拿手菜,你不知道,我前男友被我養胖了八斤呢。”

話音落下,兩個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岑蔚站直身子,咳嗽一聲說:“盛飯吧。”

飯桌上,兩人安靜地進食。

冷不丁的,周然把剛剛冷場的問題又拽了回來:“你經常做飯給他吃嗎?”

岑蔚咽下嘴裏的食物,回答他:“也不是經常啦,他一醫學生,見面都不多,有的時候我會做了給他送過去。”

周然點點頭:“那他真幸福。”

岑蔚笑了笑。

等吃過飯,周然留下收拾桌子,岑蔚進書房畫稿。

昨天說自己靈感爆棚都是胡扯的,她現在腦子裏一片空白,根本沒有思路。

在家裏關了整整三天,岑蔚才畫出一副讓自己滿意的設計稿。

還是以原本的繁花為主題,但定調更偏向中古風格,圖案框定在油畫框中,深藍色畫布上簇擁着兩三朵盛開的橙花。

勾完最後一筆,她摘下框架眼鏡,打開書房的門。

聽到動靜,周然拿起手邊的電視機遙控摁下暫停。

“看看看看,怎麽樣?”岑蔚把平板遞過去,一臉期待地等着他反饋。

“嗯......”周然認真打量,思忖後開口說,“顏色太重了。”

“重嗎?這種風格就是這樣的。”岑蔚放平嘴角。

“你再調整一下吧。”周然把平板還給她。

“好吧。”

翌日清晨,岑蔚把修改好的方案重新拿給他看。

這次周然坐在餐桌邊,手邊一杯剛泡好的咖啡,襯衫筆挺,手腕上戴着表,俨然一副矜貴精英模樣。

“沒有重點,這個方框能不能簡化一下?不要太喧賓奪主。”

岑蔚嘆了一聲氣:“好吧。”

晚上他下班回來,岑蔚第一件事就是把平板舉到他面前:“這樣呢這樣呢?”

周然脫下西裝外套搭在臂彎處,把領帶結扯松說:“我覺得,畫面上好像缺了點什麽,不夠讓人耳目一新。”

岑蔚深呼吸一口氣,欲言又止。

“怎麽了?”

岑蔚微笑着搖搖頭。

她只是懷疑周然在故意刁難她。

“再改改吧,加油。”周然越過她走進客廳。

他身後,岑蔚煩躁地揉了揉頭發。

這一個禮拜,岑蔚光磨在這一張稿子上了,周然一天一個想法,一天一個新要求。

每天起床的時候她都在想,周然有沒有什麽吃了會過敏的東西。

又到周六,外頭的天陰沉沉的。

岑蔚下樓時,周然和往常一樣,坐在沙發上,電視機上播着電影。

岑蔚已經逐漸掌握他的生活習慣了,非常簡單非常無聊,業餘活動不是健身就是在家看電視,到了周末也不見他和朋友出去聚會。

“中午想吃什麽?”周然擡起頭問她。

“我要去工作室一趟,不在家吃了。”

“哦。”周然的視線回到電視機屏幕上。

岑蔚給自己倒了杯水,走到單人沙發一側,看着電視機說:“這個我看過。”

《馬柔本宅秘事》,去年剛在西班牙上映,岑蔚之前是找來想當驚悚片看的,結果到最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要我給你劇透嗎?”岑蔚問周然。

對方反應激烈,睜大眼睛拒絕道:“當然不要。”

岑蔚撇撇嘴,把水杯放回餐桌上。

想起什麽,她回頭看了周然一眼,清清嗓子,不動聲色地換鞋出門。

讨厭劇透是吧,岑蔚的嘴角挑起一抹壞笑。

大門落鎖後沒多久,茶幾上的手機響起鈴聲。

周然伸手夠到,發現是岑蔚打來的。

以為她是落了什麽東西,周然摁下接聽,把手機放到耳邊:“喂,怎麽了?”

岑蔚在那頭提起一口氣,語速飛快道:“那群小孩害怕照鏡子是因為鏡子裏只有哥哥一個人,他們早就已經死了現在你看到的不過是哥哥分裂出來的人格。”

嘟。

電話挂斷。

周然維持着原本的姿勢,閉上眼睛,手指一點一點蜷縮收緊,胸膛中的火球越蹿越大。

而門外走廊上的岑蔚耶了一聲,痛快又興奮,朝着空氣揮了揮拳頭。

這口憋了十年的惡氣,她終于吐出來了。

作者有話說:

下章講高中的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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