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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陵是道君賀蘭開霁和親妹賀蘭懷滢生下的孩子。

這個世道追求絕對的階級與血脈, 賀蘭氏便是修真界的貴族,祖上往前數千年, 曾渡劫飛升過一位道君, 也是修真界自開創以來,唯一一位扛過天雷飛升的道君。

因這位道君,賀蘭氏輝煌數代, 但再輝煌強大的氏族, 若沒有層出不窮的年輕強者出現,終将會走向落敗。

賀蘭氏皆知,老祖之所以能渡劫飛升, 是因他參透天道, 修煉了自創的《極焱十二乘心法》,此心法能修煉出特殊的焱火真氣, 比普通修者所修得的真氣更為純淨高階,用它修煉可晉階更快。

捷徑,并非人人都能走, 想要走捷徑成功, 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比普通修士大。很多賀蘭族人, 因修煉《極焱十二乘心法》走火入魔、壽命減縮, 嚴重者因難忍灼熱的體溫化為灰燼,連具全屍都未留下,多年來無一人成功。

長久之後, 賀蘭氏修煉極焱心法的人越來越少, 到了賀蘭開霁這代,賀蘭氏已經掉出四尊之一, 族中修煉極焱心法的只有賀蘭開霁和賀蘭懷滢, 并且是賀蘭懷滢的天賦與修為最高, 輕輕松松将哥哥甩在身後。

在賀蘭開霁忍受着體內的焱火焚燒、修煉到極焱三乘時,賀蘭懷滢已經修煉至第五乘,她天真的告知哥哥,自己并未感受到焱火焚燒之感,為了找出緣由壯大氏族,兩人開始日夜查找源頭,終得知,她是難得的純陰爐鼎,可自行化解因修煉産生的焱火灼燙。

純陰爐鼎啊。

賀蘭開霁望着自己的胞妹,生出幾絲不為人知的情緒。

當賀蘭懷滢修煉至心法六乘時,修為已達化神,是修真界最年輕的化神女修。提起賀蘭氏,人人都稱賀蘭氏出了一名天才女修,以她的修煉速度,再有百年便可升至大乘。

而賀蘭開霁,修為停滞在元嬰還在原地踏步,聽過他名號之人,只會說一句:“哦,你是那位千絲幻姬的哥哥呀,你妹妹可真厲害。”

就連賀蘭氏的族長、長老,都來找他言明,“若你的修為再止步不前,賀蘭氏便考慮将族長之位傳給懷滢。”

笑話,一個女人,如何能扛起振興氏族之任,“讓女人當賀蘭氏的族長,諸位不怕被修真界恥笑嗎?”

賀蘭開霁并不承認,自己因嫉妒妹妹發了狂,在他看來,懷滢再強都是一介女流,修真界是屬于男修的天下,若由他執掌賀蘭氏,定能讓賀蘭氏當天地主宰,世間最強!

蠢蠢欲動的念頭終于破土發芽,他同長老們講,“你們可知,懷滢是千年一遇的純陰爐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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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了,全都瘋了。

賀蘭懷滢如何也沒有想到,長老們将她召回賀蘭氏,會說出那種荒謬可笑的命令,而她的哥哥,只是沉默站在陰影中看着她,任憑長老們打壓将她鎖在房中,甚至親手綁了她。

當他的手觸摸到她的衣服時,賀蘭懷滢惡心的拼死掙紮,她反抗族令的唯一底氣,便是她這身強大修為。跌跌撞撞禦劍逃離時,她哭着質問:“就因我是女修、是爐鼎之體,便該被你們侮.辱踐踏嗎?”

“既然如此,這女道君我當定了,總有一天,我要你們所有人都臣服于我腳下!”

賀蘭懷滢馬上就要成功了。

逃出賀蘭氏後,她躲藏起來開始日夜修煉,不到百年,便已到大乘修為。

這世間只能有一個道君,而道君必須是這修真界修為最高者,在萬衆矚目下,賀蘭懷滢對當任道君下了戰貼,三日後兩人會在昭聖宮永耀臺一決高下,那個時候,賀蘭懷滢的修為已經高出道君一小重。

在她赴約的前一日,賀蘭開霁以愧疚道歉為由找到她,實則聯合族中衆長老暗中設伏,十二人對一人,縱使她再強,依舊被打成重傷帶回賀蘭氏,硬生生挖去她的根骨修為,強逼她成為賀蘭開霁的爐鼎。

很多時候,她都在想,自己還活着幹什麽,可每當看到賀蘭開霁親吻她時餍足的笑臉,她便從心裏道:這群惡鬼還沒死,她憑什麽要先死。

外界對于賀蘭懷滢的失約衆說紛纭,無論是罵是擔憂,她都再也沒有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中。直到八十年後,昭聖宮再次被下戰貼,升至大乘三重的賀蘭開霁成為昭聖宮新的主人,有人大着膽子問起賀蘭懷滢的下落,賀蘭開霁掩蓋住衣領內的抓痕,惋惜道:“我那個妹妹啊,信錯了人傷了情,修為也至此大跌,至今還未走出。”

此後,越來越少的人提起賀蘭懷滢,偶爾有人想起她,也只剩下為愛隕道的惋惜。

賀蘭陵的出生并非意外,而是族中商議後測試品。

他們想知道,賀蘭族人與純陰爐鼎之體的族人所生下的優異純血脈,是否也能自行化解極焱心法的灼痛焚燒,然而讓他們失望了,賀蘭陵雖出生便有了築基修為,但他依舊無法對抗極焱心法的威力,甚至因血脈太純,修煉極焱心法更為困難。

“我已不知,有多久沒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當賀蘭懷滢将這些真相講給賀蘭陵時,竟意外平靜了。

她站在窗外,望着宮牆外的天空,輕輕道:“我之所以還活着,是因那些惡鬼還活着,我要看着他們,看看老天何時開眼降罰,只要他們還安穩活下來一日,我便也會拼盡全力活一日。”

“钰蘅,你從出生便離開我身邊,并非我所願。我恨賀蘭開霁,恨整個賀蘭氏,但你是無辜的,我從未厭惡過你,在阿娘心中,你永遠幹淨無瑕。”

這些黑暗沉重的真相,已經圍困賀蘭懷滢百年,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說出,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年幼的親兒子逼出真相。

她走向賀蘭陵,蹲到他身邊輕輕撫摸他的面容,溫柔道:“我沒有做錯什麽,你也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賀蘭開霁,是賀蘭氏。答應阿娘,不要做傻事好嗎?”

賀蘭陵沉默。

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擡手去抓賀蘭懷滢的手背,在她掌心輕蹭低喃,“可是阿娘,他會耗空你。”

爐鼎之體如燭,燃燒自己照亮他人,賀蘭開霁一心升道,總有一天會榨幹賀蘭懷滢最後一點價值,他怕她等不到天道開眼的那日。

“天道幫不了你,若它當真有眼,便不會由他們折磨你至今、還讓他們好好活着。”

既然如此,那他們為何不自救呢。

“你想做什麽?”

“我想……幫阿娘完成心願,替天道懲罰惡鬼。”

林飒飒沉浸在這段記憶中,直到眼前的場景忽然被焚毀湮滅,她發現自己站到了空曠的山中,頭頂是大片大片的血海,陰沉壓抑,這景象莫名讓她眼熟。

直到,她再次看到賀蘭陵。

不再是他八歲的模樣,少年身形抽長腰身極細,精貴的華服穿在他身上有些單薄,墨發披散膚白眸黑,已經收斂了先前的孤傲冷淡,看起來有些溫和無害。

看到他這副模樣,林飒飒霎時想起自己何時見過這樣的天色,是在她六歲那年,林扶風消失數日時。

一等血紅的天空退散,林扶風便将賀蘭陵領回了宗門,那時的他便是這副模樣,唯一不同的是,此刻的他額間還沒有那抹血紅法印。

山間的風夾雜着淺淺的血腥氣,山下嚴陣以待天魔的降臨,而山上好似是被人遺棄的獨立空間。衣擺輕輕蕩起,賀蘭陵每步走的穩當從容,絲毫不懼怕越壓越低的血空。

直到跟随他走入荒蕪的深山洞穴,林飒飒才發現他指尖捏着一張畫滿密密麻麻血紋的符紙。在山洞中,有一個巨大的圓盤還有數根鏈條,鏈條中心包裹纏繞着類似樹枝一樣的東西,賀蘭陵在圓盤前站定,施術将手中的符紙封到鎖鏈中心。

“冥冥九幽,天地浩浩,吾祭邪符,奉血軀魂靈,召臨萬千邪魔之主……”他低低念出一段咒術,字字驚心,絕非正統符箓之術。

這是……引邪咒吧?

林飒飒長這麽吧,從未接觸過這種邪門東西,不由往後退了兩步。

很快,有黑氣從符咒中滲出,空曠的山洞中出現緩長幽幽的吐氣聲,嘶啞問着:“是誰,将吾召喚來此。”

賀蘭陵負手而立,“是我。”

“竟是一個小兒。”天魔業剎狂佞發笑,“你好大的膽子,可知自己在做什麽?”

賀蘭陵望着符咒中翻滾的黑氣,輕掀長睫,“我自然是在救你。”

天魔剛剛出世蘇醒,正被四尊聯合道君一同圍堵,力量還未完全恢複,無力應敵。若非賀蘭陵的召喚,恐怕它早已被困在賀蘭開霁布下的天羅地網中,哪會屈尊受個孩子招引。

業剎問:“你想要什麽?”

賀蘭陵道:“我要你的天地之力。”

“哈哈哈哈哈可笑。”業剎放聲大笑,符紙中的黑氣越擴越大,逐漸纏繞在賀蘭陵周身,一團黑氣凝出骷髅鬼臉,陰森森盯着他問:“黃口孺子,貪念不小。”

“吾的天地之力,豈是你說拿就能拿得!”

賀蘭陵脊背挺直而立,他無畏與鬼臉對視,忽然勾唇笑了下,“說的也是。我要,你怎麽會就給。”

業剎隐約察覺不對,暗驚自己竟落入了一個小兒的陷阱中,可惜它是被賀蘭陵召喚而來受了他一滴血,暫時無法對他出手。正要怒極逃離,賀蘭開霁與林扶風追尋到此,業剎逼不得已只能附在賀蘭陵身上,奪了他的身軀以他之體對敵,慘敗而終。

邪魔入體紮根,這個時候要是強行将業剎從賀蘭陵體內抽出,會傷及他的性命,何況,天魔不死不滅,一時将它打散,它總有一天還會卷土重來。

為了護住賀蘭陵的命,也為了永久的封印天魔,賀蘭開霁只能聯手林扶風,将業剎封入賀蘭陵的體內,并教他淨化邪魔的咒術,一點點消磨淨化體內的天魔,自此,賀蘭陵額間多了殷紅的法印。

他醒後,稱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昏迷前還在寝宮,再恢複意識就是在這山林中。衆人也未多想,畢竟,他只是一個孩子,誰也不會認為他有能力召喚天魔,而且他這樣做也毫無意義,還會搭上自己一條命。

“我雲隐宗有處冰泉,可幫你淨化壓制邪魔反噬、焱火焚燒,你可願跟我回去?”

賀蘭陵面上依舊帶着驚恐之色,他緩緩撫摸過額間印記,擡頭望着林扶風輕輕道:“好。”

在無人看到的地方,他彎唇露出無聲笑意。

他的計謀,得逞了。

林飒飒驚得說不出話,若不是親眼所見,她是真不知小小年紀的賀蘭陵有如此心機城府。他走的每一步看似輕飄,實則精準又危險。

原來,天魔是他自己招引入體內,他騙過了天魔、騙過了所有人,以自身為餌以弱小為僞裝,開始了他之後的逆天之舉。

原來,他之所以急切的變強不惜走上邪門歪道,是為了幫賀蘭懷滢報仇。

賀蘭陵實在……太可怕。

林飒飒知他未來的模樣,才會對幻境中年少的他産生畏懼。她畏懼他的手段,畏懼他的聰慧,更畏懼他幾乎毫無感情的冷靜理智。

再之後,雲隐宗一幕幕在眼前飛速劃過,林飒飒只是眨了幾下眼睛,就又重回昭聖宮。

滿殿的哀嚎不斷,血水鋪蓋白玉長階,林飒飒看到賀蘭陵一身血衣殺盡賀蘭族人,提劍緩步上了大殿。

“知道這一日,我等了多久嗎?”

林飒飒只感覺眼前一紅,大片的鮮血噴湧,賀蘭陵竟直接砍下了賀蘭開霁的頭。血肉模糊的腦袋滾了幾滾掉到林飒飒腳邊,她被吓得連連後退,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賀蘭陵……弑父了?!

可是,現實中賀蘭開霁還活着啊。

被一些列的秘密變故擾亂了心神,林飒飒手腳哆嗦有些無法維持冷靜,許久後她才有能力思考,她想這裏不止是賀蘭陵的識海,恐怕還是鲛人攝魂後布下的幻境。

眼前發生的,是未來的賀蘭陵要做的事。

他要殺光賀蘭族人,行逆天之舉弑父!!

“不對。”忽然,不遠處的賀蘭陵低低道了句。

他輕輕抹去頰上的污血,塞入口中吸吮幹淨,微微眯眸望着虛空。

“是幻境。”這一切來的太容易,他殺的也不夠盡興,冥冥中好似有什麽在窺伺他的記憶,都是假的。

話落,他似有感應,緩緩扭頭看向賀蘭開霁頭顱掉落的地方,暴虐陰冷的目光卻盯在了林飒飒的臉上。林飒飒打了個哆嗦,巨大的恐慌将她淹沒,她生出一種必死的感覺,轉頭就跑。

“啊——”賀蘭陵迅速移到她面前,掐住她的脖子。

水中,林飒飒在窒息中吐出幾個氣泡,猛地睜開眼睛。

她醒來的同時,沉睡中的賀蘭陵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看着她的雙眸冰冷毫無溫度,衣發飄動鬼魅幽幽,再次擡頭扣住她的脖子。

“嗚嗚——”水中,林飒飒無法說話,只能睜大眼睛看着賀蘭陵。

賀蘭陵好似不認識她了,又好似是因她窺探到他太過黑暗隐秘的記憶,于他而言已經是個死人。在進入賀蘭陵識海的那一刻,林飒飒便料到了會有這麽個局面,她不怪他,換她也會如此做,可她不想死啊!!

富貴還在和鲛人纏鬥,無法分神救她,林飒飒感覺脖間的手越收越緊,忍不住又吐出幾個氣泡。

情急之下,她不顧脖間的疼痛忽然伸臂将賀蘭陵抱住,她将自己的嘴狠狠堵到他的唇瓣上撕咬吸吮能活命的氣,也試圖通過疼痛喚醒他的理智。

【陵哥哥!我是飒飒啊,你真的要掐死我嗎!】

林飒飒拼盡全力抱住他,貼在他面上可憐巴巴與他對視,用眼神示意他,【我是愛你的,不要傷害我QAQ】

還……愛嗎?

終于,賀蘭陵輕輕動了動眼睫,箍在她脖子上的手松了。

他松了手,但林飒飒卻不能松,她依舊如八爪魚般纏繞在賀蘭陵身上,吸吮着他口中的氣緊貼着他的唇瓣。賀蘭陵身形很僵一動不動,只是盯着她看。

“啊——”有尖銳的音波襲來,周圍飄立不動的浮屍開始搖晃墜落。

林飒飒察覺到鲛人的靠近,但沒想到它出現的那麽快,根本就不給她準備的時間,一張絕美雌雄莫辯的臉出現在賀蘭陵的身後。

如海藻般的長□□浮散開,它甩動着大尾巴與林飒飒對視,距離她只有一指。它看着林飒飒,林飒飒睜大瞳眸挂在賀蘭陵身上,也被吓得一動不動看着它。

【啊啊啊陵哥哥,它在你後面!別發呆了!!】林飒飒在心裏狂喊。

她只是輕動手指想給賀蘭陵一點點提示,面前絕美的鲛人臉忽然勾起紅唇笑了。

“啊——”鲛人張開嘴巴的瞬間,漂亮的臉蛋兒撕裂只剩了一張大嘴,滿口獠牙猙獰可怖,直直朝着林飒飒的腦袋咬來。

咔嚓。

大嘴咬空,是賀蘭陵抱着林飒飒反身回踢,瞬間退離它數丈。

鲛人被惹怒,仰高脖頸尖叫着露出尖銳如刀的指甲,在它再次朝兩人沖來時,賀蘭陵用力将林飒飒從懷中推離,直直将她推到被海藻纏住爪子的富貴身邊。

【快走!】林飒飒讀懂賀蘭陵眼睛中的意思,割開海藻爬到富貴的背上,指了指上方的水面。

富貴确實也要撐不住了,得了林飒飒的指令,撒丫子往上狂游。在即将沖出水面的那刻,林飒飒不受控制的回頭,只見下方深藍的水面蕩出一層層血花,分不清是鲛人還是賀蘭陵的。

略微猶豫,她抓了把水花,吃力用術法凝出簡單的形狀朝下方打去——

賀蘭陵看到了,是一只很醜很簡陋、勉強能看出輪廓的小兔子,很像他曾給她買過的兔子糖。

她是想說——

我等你出來給我買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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