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萬丈紅塵(3)

小小的酒肆因着恒越與長陵的打理,也似模似樣起來。但長陵耳根軟,聽不得人賒賬還價,半賣半送的,索性是不愁維持生計。

因着這天是中秋,酒肆的生意比往日更好些,都是提着酒壺來沽酒的婦人,興沖沖的打聽着他們要如何過節,一面把銅錢硬塞到恒越手裏,“平日就不論了,今天過節,可不能再差了你們的酒錢。你兩啊,也不像是燒爐起竈正經過日子的,晚上不如就去我那吃頓飯!不過是加兩雙碗筷的事!喏,這包月餅可是嬸親手做的,拿去嘗嘗。”

恒越連忙接了月餅,卻推辭起來,“過節的日子,該是一家人吃飯,添了我們兩生人反倒不自在了。來,張嬸,這兩壺黃酒您提好。抽空啊,我兩一定去您家蹭頓飯!”

說着,推着念念叨叨的張嬸走了,轉頭問了長陵一句,“這節,你看我兩怎麽過?”

長陵搖頭,“我從不曾過中秋,你說呢?”

恒越拿了一塊月餅,掰了小小一塊遞到長陵嘴邊,“嘗嘗。”

長陵正記着帳,左手撥弄算盤,右手提着剛剛飽蘸了墨汁的筆,騰不出手,只好張了口,“豆沙裏混了桂花,挺好吃的。”

恒越突然來了興致,問說,“你知道嫦娥怎麽說這月餅嗎?”

長陵茫然的望着他,搖了搖頭。

“我記着有一年,我跟敖錦兩個人在人間過了一次中秋,大擺了三日的宴席,将城裏的富賈鄉紳全請來了。每位賓客來赴宴時,都免不了提着一食盒的月餅當成饋贈,宴席散時,已是堆了一屋子的月餅。我和敖錦自然是吃不下那麽多,于是将月餅都帶上了天庭,逢人就給,好似是整個天庭都過上了中秋。到了廣寒宮,本是想着拿月餅贈嫦娥也是一樁佳話了。誰知道啊,剛把食盒放在了嫦娥跟前她就嚷着讓我們快拿出去。”恒越說的實在興起,笑得眉梢都彎了,“還是玉兔化了人形跟我們說,早年天蓬元帥還在天界的時候,也不知是為什麽會以為嫦娥喜歡吃月餅,每天都變着法子給嫦娥送月餅。什麽豆沙,蛋黃,五仁,總之日日不斷的送,且還得親眼看着嫦娥吃下去,說一句好吃不好吃才肯走,隔日照舊的來。嫦娥自然是不能駁他的面子,這月餅一吃就吃了整整一年——這要是給我啊,肯定也再不想看到這月餅了。”

長陵正笑着想說點什麽,又來了客人,是對街的劉叔,開館子的。說是館子,其實不過是拿茅草灰磚搭了個屋子,早上賣些豆花、包子,中午晚上賣面條、馄饨之類。恒越倒是很喜歡吃他家的馄饨,總是拉着他入夜打烊後去吃上一碗,暖暖的熱湯撒了青蔥和香菜,光看着就讓人心裏滿足。

恒越忙迎上去,“劉叔!我這有月餅,張嬸剛剛送來的,您也嘗嘗。”

劉叔三兩步走進鋪子裏,從兜裏摸出一串銅錢來擱在臺上,長陵忙推卻,“劉叔,這是做什麽?您的酒錢,不是一向拿馄饨抵的嘛。”

恒越也附和,“就是啊,本還想說今晚去您那吃碗馄饨過節呢。”

“不是我說你兩,有這樣做生意的?那幾碗馄饨才值幾個錢!今晚我做東,請些朋友過節,給我來壇好酒!”又轉了身對恒越笑了笑說,“要是你們晚上沒地方去,不如一起過來,就是去我那的都是些邋裏邋遢的窮乞丐,怕你們嫌棄。”

“那不是正好熱鬧?”恒越一把抓了櫃臺上的銅錢串又塞進了劉叔手裏,“晚上我們帶酒過去,這錢您還是收下。”

劉叔說着就不高興了,推了他的手就要走,“我還是頭一回見硬是不要錢的人呢!說過我是做東請客,還有讓客人出酒的?拿着拿着,晚上可早些來,我做些好菜等你們。”

恒越忙應了一聲,目送着劉叔走了。

兩個人忙活了半天,等日暮時,街上已經鮮少路人了。長陵攤開了賬冊,視線卻落在遠遠的天際處,半是夜幕半是殘陽,交疊的顏色裏浮着靜谧的雲霞。沒過一會,有炊煙袅袅升起,再過會就仿佛能聞着肉香撲鼻。家裏若是有孩童的,此刻該鬧騰的沒完了,啃着瓜果點心等酒菜上桌。人間種種,大抵就是如此了。

“阿越。”

他輕聲喚了一句,擱了筆說,“我們這就去吧,總不能讓劉叔久等。”

話音剛落,恒越正從後院而來,一手裏提着兩壇好酒,一手竟還拎着滿滿一網的螃蟹,“不能空着手去,就吩咐了外城河裏的龍王給我送些來。那龍王倒是客氣,還多帶了兩條白絲魚和不少鮮蝦來,我養在盆裏,等明日清蒸了。”

長陵淡淡笑說,“誰能不賣你北海三殿下的面子。”

兩個人關了鋪子你一言我一語慢悠悠走到劉叔那時,小小的店內已經滿座,油燈照着一室的亮堂,撲面就是菜香。

劉叔倒是沒說錯,巴掌大的店裏坐的全是街頭行乞的人,恒越也見過其中三兩個,平日也給過些施舍。他們見了恒越和長陵來,情不自禁挪了位置,拿袖子把椅子擦得幹淨,非要兩桌人擠成一桌人的空出來位子,“兩位這樣幹淨又端正的人,竟也來與我們吃這粗茶淡飯的,不該是坐一桌……”

長陵忙說,“不必這樣,我們也不過是來吃頓飯罷了。”

還是恒越拉了他們回坐到原位,“這樣客套做什麽,趕緊的,再不落座,劉叔的菜可都涼了。”

堂堂的北海龍宮三殿下與街頭席地而坐的乞丐本是雲泥之別,如今坐到了一起,竟也沒嫌棄,反倒是催促着劉叔趕緊蒸了螃蟹招呼客人。長陵挨着他坐,飲着清淡無味的茶,不由感慨了一句,“三殿下如此尊貴的人,也能與乞丐同桌言笑,真是難得。”

恒越不以為然,“我跟敖錦不一樣,他素來的以貌取人,端着風範與氣度,那是因着他遲早是東海的龍王,不能丢了面子。我不過是北海裏游手好閑的一條混龍罷了,說什麽誰比誰尊貴些。”

正說着,劉叔拿了大碗來,将酒壇搬上桌,“來來——都倒酒,把酒滿上。”

恒越起身掀了泥封,捧着酒壇在一個個碗裏的倒酒,“喝酒這茬不需與我客氣,若不盡興,我将酒窖裏的酒都搬來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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