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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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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片場，就看見方若绮像一張街邊被風吹起的塑料袋一樣輕飄飄地蕩進了面包車裏。她臉上的妝比以往的濃一些，卻還是可以隐隐約約地看見她粉底下暗黃的膚色。她身上的衣服和昨天的一樣——雖然方若绮的衣服永遠都是那麽幾件，她的頭發亂得像雞窩，很明顯就是在片場留了一夜過了以地為床以劇本為被的夜晚。

席若雲站在我身邊，她比我還要更早看見了方若绮，我和她都知道方若绮搞成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樣子都是拜古芊菁的慷慨所賜——而且情況越來越嚴重，原來王瑞恩每晚只是一兩點回到家，最遲不超過三點，現在已經發展到了徹夜不歸的地步。由此可見，方若绮一定是補拍古芊菁的戲份直到公雞鳴叫。

如果是換了別的演員和導演單獨相處到深夜，我搞不好還會八卦地懷疑一下兩人是不是趁着加班之際幹些什麽少兒不宜的事，但這兩人一個是王瑞恩一個是方若绮，先不說方若绮是那種小白兔似的小女生類型，和她在一起的可是王瑞恩啊，又不是大野狼什麽的，王瑞恩是那種工作至上的人，所以把方若绮虐待成這模樣的一定不是什麽歡樂的事情，理所應當的是在王瑞恩一次接一次的Action中。

虧得王瑞恩還真能對方若绮下得了狠手。

王瑞恩從片場走出來，他的情況比方若绮好那麽一丁點。他半阖着眼，青色的胡渣未經處理，劉海淩亂地搭在額前。他以一種萬種溫柔的目光目送方若绮飄進了面包車，而後，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甩了甩頭，頭發在風中狂魔亂舞。他大概是沒看見就近在咫尺的我和席若雲，任由陽光傾瀉在他的身上，他像一棵大樹一樣莊嚴地伫立在原地，他身上那套百年不變的綠西裝像是樹上的綠葉正在吸收陽光——生成ATP。

我看了看席若雲一臉對方若绮的健康問題表示擔憂的神色，于是走到王瑞恩面前，但我發現他仍然沒有看見我。我伸手在他曬過陽光後已經開始重新發光的眼睛前面晃了晃，他沒有理我，目光只是直直地擦過我的頭頂，抑郁而飄忽地望向遠方——感覺就像那些即将圓寂的僧尼，正遙望最後一眼的凡塵。

最後，我摸着下巴思考了半分，得出結論是——

王瑞恩睡着了。

是的，你沒有看錯，我也沒有寫錯（……），他對工作的執着已經練就成了這種站着并且睜着眼睛還能讓外人看起來神采飛揚實際上卻是在睡覺的高超境界。

我無奈地看向席若雲，正想着該用哪種方法把王瑞恩搬上車前往采景點，不過，我很快就否決了由我親手擡他上車的方法——不，我沒有在鄙視王瑞恩的身材比我高并且比我魁梧雄壯的意思，我只是由衷地認為我那麽清瘦不足以扛起他，怕摔死他。

我淡定地從褲袋裏掏出手機，按亮了屏幕，後退兩步，用不輕不重但剛好能夠傳入王瑞恩耳朵的聲量說——

“方若绮說要看你的裸照啊。”

“什麽！！”

果然，果斷搬出方若绮這招還是很有效果的，王瑞恩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成功地經歷了圓寂到涅槃這一神奇巧妙的歷程。他的眼珠子轉了轉，不過可能是由于剛剛睡醒智商比較低下的關系，完全沒反應到這是我為了叫醒他才說的話，一聲咆哮震驚了全劇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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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擡腳拉上席若雲一溜小跑躲進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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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藝校。

這個充斥着年少青蔥氣息蓬勃朝氣的學校。林蔭道上的學生們捧着各科的書本來來往往，有的形影孤單，有的成雙成對，怎麽看怎麽美好。

我和席若雲下了車來到河邊的一個小山丘上坐着，她微笑着環視正一片綠色的土地，深吸一口氣，說：“除了甄選會，上一次來學校我都記不起是什麽時候了。”她年幼便辍學打工，喪失了學習的機會，也難免她會對學校有着別樣的感情。

其實在我心裏也是一樣的。

我在高中以前和王瑞恩念的是普通高校，只不過到了升大學的時候，由于父母是醫生，便想要我繼承他們的事業也去做個醫生，但對于醫學我根本毫無興趣，于是一時負氣便逆了他們的意思填報了他們最讨厭的演藝學院——還順便拉上了王瑞恩當陪葬。

為了證明我不是家人手中的傀儡布偶，于是我開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藝術上，日子久了，我發現自己真的喜歡上了演戲和唱歌。畢業後，我和王瑞恩如願以償地進了演藝圈，我拼了命地在圈子裏往上爬，但當好不容易爬到現在這個位置的時候，無意間重回學校，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苦澀。

并不是因為後悔，而是覺得年少輕狂的自己僅為了一時之氣所下的決定有些滑稽。

我的父母除我之外還有一個弟弟歐凱文，他早已大學畢業并且不負家庭重望成為了醫生，進了父母創辦的醫院，這讓父母因為我的忤逆而衍生出來的失望減輕了些。算算日子，我已經将近八年沒有回過家裏，每當他們以過年過節為由來邀請我回去，我全都是以工作繁忙為借口推辭。

我是怕聽到他們對我的嘆氣、責怪我為什麽不選擇當個醫生，而是去做了嘩衆取寵的小醜。

不過事實上，我也的确很忙。

忙着在各種通告間奔波，過着一進片場或者錄音室就變得日夜不分，在飛機或者車上一覺醒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的日子。

偶爾見到我弟弟，那也是在醫院裏。

日積月累的勞累總會有些大大小小的疾病，我為了不對外界透露出風聲，所以根本放心不下找別的醫生診治，都是去找我弟弟。

但我和他的見面，也就是病人和醫生的見面而已，不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敘舊那般親熱。說是兄弟關系，其實我和王瑞恩的相處比我和歐凱文的相處來得更像是親生兄弟。我和我弟弟都相互都陌生得很，看着彼此相似的面容，卻說不出任何寒暄的話語。

與家人的生疏還有忙碌的人生，有時候見到自己的弟弟，他的生活平平淡淡毫無波瀾，不用在大熱天出門還戴個墨鏡戴個口罩，不用一看見燈光便條件反射地微笑，真是有一絲的羨慕。

只是羨慕，沒有別的。我不甘心我的人生就此平淡，不甘心被父母扼殺了我的藝術才華，不甘心一世平凡無奇默默無聞就這樣蹉跎了歲月化為了一堆白骨。

即使時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來，我也還是會選擇做黎華，而不是醫學世家裏的大少爺歐凱華。

“方若绮——”遠方傳來女化妝師提着嗓子一聲豪邁的大吼，“過來補妝——！”

“來了來了！”那個有着栗子色頭發和琉璃般透徹的雙眸的女生頂着一臉倦容從我的面前飛快奔過，她身後的背景是一望無際的晴空和被鑲上金邊的雲朵，河面上泛着清涼的波光，岸邊樹木的枝幹上萌發出稀疏青嫩卻注定會生長成濃密綠蔭的綠芽，她的腳下是一碧萬頃的大地，映着她纖細的身影仿佛要綻放出彩虹般多變的異彩。

剛進演藝圈的時候也和她一樣的年紀吧。

澀得像是想要滴出水來。

我無意間微笑起來——

你呢？

你是不是也因為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