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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翼天使。——方若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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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t！殺青！”

《明星志願》最後一場戲，在黎華和席若雲在高臺上燈光下甜蜜的擁吻裏結束，劇組所有人都爆發出熱烈的掌聲，為這一對登對的銀屏情侶日以繼夜的工作感到欣慰。

我安靜地靠在片場裏的一角，附和着大衆的掌聲，麻木地拍着手。

鼻子裏全是片場角落的牆壁上閉上那些潮濕的黴味。

鼓掌，并不是因為開心。

遲遲不願離開，也不是因為那些小女生的心情，覺得會遠離黎華和席若雲這兩個演藝圈當紅明星而感到傷心。

只是有些害怕，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過了今天，就和這個劇組再無關系了，我的畢業實習，也結束了。

也和王瑞恩和黎華和席若雲，沒有關系了。

原來。

殺青的感覺是這樣的。

我的戲份在黎華和席若雲的上一場戲就已經結束了，只不過，我不願意走。想在這裏，留到最後一秒。

看着被工作人員擁在中心的黎華和席若雲，席若雲微紅了雙眼，和黎華抱在一起，黎華溫柔地撫摸她淡紫的秀發，安慰她。

他們不愧是本年度被媒體評為最受歡迎的銀屏情侶，戲裏戲外，同樣的登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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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無來由地笑了笑。

畢業實習，總算是過去，等到《明星志願》正式上映，等到六月，我就可以正式離開那所明星藝校，正式地朝演藝圈前進——

可是在現在這一刻，我竟有些不想那一天的到來，想一直留在這個劇組。

是因為在我心裏，覺得演藝圈裏不會再有像王瑞恩這樣的導演了吧。如果不是他，自己恐怕連畢業證也拿不到，一輩子都要做未出道新人。

他這兩個月來對自己的照顧，對自己的好，讓自己成了依賴，看見他，成了習慣。

我看着王瑞恩卷起衣袖只會工作人員拆掉布景認真的模樣，心中柔軟的那一處被觸動，竟感覺有些酸酸的。

生物學上說過，任何的肌肉在用力過度的情況下，都會因為缺氧而釋放乳酸，從而讓我們感覺到酸痛。

那麽心酸呢？也是因為心髒太用力的關系嗎？

可是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而用力了。

——王大哥，再見啦。

我拿起包，推開安全出口的門，把片場歡呼的喜悅彌留在身後，選擇在一個無人注意到的時刻，離去。

也許我從來也沒有來過這裏。

因為，那部電影裏，沒有我。

“若绮！等一等！”

我猛地站住腳，是王瑞恩。

心上像是被狠狠地澆上了最澀的檸檬汁，酸意不斷地擴散到全身。

我擡手揉了揉鼻子，回過頭去，笑着說：“王大哥。”

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次叫他王大哥了呢。

王瑞恩從布景那邊小跑過來，他的臉還像是最初見到的那樣，五官剛毅分明，充滿了張力的美，他的眼睛還像是高山上汩汩下流的清泉，澄澈得可以把自己的整張臉都清晰地倒映出來。他的頭發在空氣裏拂動，是柔軟的感覺，他的身上仍是清新的沐浴露的香味，讓人眷戀。他的笑容從不掩飾，從不做作。

他來到我面前，伸出手，揉弄我的發頂，我仍能感覺到他手心傳來一如既往的溫度。他說：“這兩個月辛苦你了，回家好好休息，我明天聯系你。”

“嗯。”我凝視他的臉，輕聲應道。

明天？

明天是《明星志願》的首映式啊，你們一定會忙到天翻地覆的，王大哥，你哪有時間聯系我呢？

又何必再聯系我呢，我只是一個前程未蔔的新人。

王瑞恩對我笑着擺了擺手，說了再見，然後重新回去本位做他的工作。

我環視這個片場一圈，把這個第一次踏入的劇組深深記在腦海裏。然後推開安全出口的門，走了出去。

現在是傍晚，天空還是明亮的，黑夜沒有一點兒要來臨的感覺。在這個夏至未至的季節裏，白天變得越來越長，黑夜變得越來越短，這個世界的光明越來越多，黑暗越來越少。

我要在這樣一個季節裏，畢業了。

所有的往事不過隔天。

可是我對我那個即将要踏入的演藝圈，還是一派的茫然，我不知道我的未來是否也會像這樣一個夏至未至的季節，光明越來越多，陰霾越來越少？

不知道以後在演藝圈裏，還會不會遇到像王瑞恩這樣的人？

路過咖啡館，被擦得發亮的玻璃門上映出我的模樣，自己身上還是千年不變的裝束——T-shirt+牛仔褲。我雙手插在口袋裏，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也不想回溫寧珊家。

五六點鐘街上的人流最多，下班的白領、趕着去接小孩的家長、打完麻将的叔叔阿姨，買完菜往家趕的爺爺奶奶，統統擠在一起，像是很喜愛這樣人潮擁擠的世界。男男女女的歡鬧聲，孩子稚嫩的童聲，家長管教的嚴厲聲，馬路車輛的汽笛聲，頭頂上低飛而過的轟鳴聲，全都混雜在一起，編織成了耳邊這一片混亂的聲響。

不過盡管現在的大街有多麽混亂，總也比不上和黎華和席若雲和王瑞恩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跌宕起伏中度過，偶爾會因為王瑞恩的溫暖感到歡愉，偶爾會因為黎華的神秘感到寒涼，偶爾會因為席若雲的柔和感到舒心。還有很多很多從他們身上感受到的感覺。

但是那一切，已經再和我無關了。

頭頂上是一道道飛機劃過天空留下來如棉絮般條狀的雲。

世界那麽明亮，我的心情卻不能如眼前所見。

随意地看向亮起燈的車站站牌，看向地鐵站門口挂着的橫幅，看向距離自己足有三百米開外卻能一目了然的電影城外牆上挂着的大海報——

《明星志願》，4月25日強勢上映，黎華和席若雲再度聯手合作，王瑞恩退居幕後首部執導電影，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佳作之一——

對，是之一。不是唯一。

風把那張高挂的電影海報吹得微微拂動。

海報上的宣傳照是席若雲和黎華某一瞬間的深情對望，席若雲的表情純真羞澀，黎華的含情脈脈。真是演藝圈裏的模範情侶。

全世界鋪天蓋地都是有關于電影的宣傳。

不只是《明星志願》的，還有別的，還有更多。

宣傳海報上的都是一對一對互放光亮的俊男美女，他們有着最亮麗的妝容，像是一個個不老的神話。

馬路的對面，正對着《明星志願》明天播放首映的電影城的對面，也挂着一張極大的海報，甚至要比《明星志願》的海報更大一些——

海報上鮮豔的綠刺得人眼睛一陣難受。

童靖陽沉寂一年攜《戰栗天使》高調回歸，與女友古芊菁上演新一波愛恨情仇，岳行空親自指導，斥資五億，全力打造——

上面的童靖陽穿着異國的服裝，笑容依舊邪魅，而古芊菁卷曲的頭發依舊妩媚，她身後張開着一雙潔白的翅膀，小鳥依人般地靠在童靖陽的身上。

戰栗天使。

倒不如說是為了愛情而選擇了折翼的天使。

《明星志願》和《戰栗天使》同一天上映，那兩座電影城本就是面對而開，商場上就鬥了個你死我活，如今《戰栗天使》和《明星志願》竟然各選一處進行首映，必定會給媒體帶來許多揣測，恐怕明天《明星志願》的首映式上少不了喧鬧。

記者嘛，越混亂的局勢他們總是越喜歡的。巴不得岳行空和王瑞恩各自帶領旗下的主角開一場格鬥賽才好呢。

我凝視着《戰栗天使》的海報，久久地出了神。這個以華麗愛情為主題的電影，可以說是岳行空為童靖陽的回歸高調打造，也可以說是為了自己女兒的前途做的最完美的鋪路——外加上古芊菁在《明星志願》裏的那個角色，她的前途，還未正式脫離學校，就已經是星光鋪路，鮮花點綴，一片光明。

光是看喬亞投進《戰栗天使》的資金，就足以明曉，這部電影是有多麽的華麗。

相比之下《明星志願》雖然內容樸實真摯，但在班底而言，始終是比《戰栗天使》差了那麽一籌。

關系永遠比實力重要，這是在演藝圈裏不變的真理。

經過一家雜貨店，裏面的老板娘正翹着腿嗑瓜子椅子裏看電視，桌腳下的大花貓正蜷成一團呼呼大睡，偶爾有幾把瓜子殼落在它的身上，它也只是舉起爪子舔一舔，然後繼續沉睡。

電視上的節目恰好是《戰栗天使》的記者發布會。

童靖陽和古芊菁還有岳行空坐在記者發布會的現場，解答有關于《戰栗天使》所有的問題。

我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兩個月來一直在《明星志願》的劇組裏忙碌着，竟也完全沒有留意到《戰栗天使》的拍攝進程。

忙碌的生活也能消減繁亂的思緒，也能幫人慢慢地遺忘過去甚至久了，連自己也能夠遺忘。

其實沒有關注到，也好。童靖陽是這部電影的主角，所有的話題，自然是圍繞着他和古芊菁展開的。雖然現在看到他們一起出現時心裏已經沒有多難受，只是純粹有些像被瓜子殼卡住那樣罷了。

……

“岳導，你的女兒同時在《明星志願》和《戰栗天使》兩部電影中都有參演，請問你覺得她在哪一部電影裏的表現更為突出呢？”

古芊菁接過話題，“我演的嘛，當然兩部同樣突出咯！”

“童靖陽，你暫別演藝圈一年後如此高調和古芊菁一同主演電影，你們兩又是情侶關系，不怕遭人非議嗎？”

“非議？”電視裏的童靖陽還是那般不羁，和一年前作為天王的他，毫無區別，同樣的意氣風發，“只要你不亂捏造報導還有誰會亂說話？”

那個記者的臉馬上就一陣青一陣白。

童靖陽，被媒體冠上“影視一匹狼”的稱號。起初是因為媒體看不慣他不羁的脾性，到後來這樣的稱號竟成了他童靖陽特有的稱呼，極具個性。

之所以叫他為“影視一匹狼”不僅是因為他橫跨電視劇和電影，而更是因為他那如狼般狂妄和雷厲風行的個性。

想來他那有增無減的毒舌功力，倒也更讓他貼合了這樣的稱呼。

而我自己，用親身，也領教過不少了。

站在原地自嘲地笑笑，然後目光掠過電視裏的那抹綠影，離去。

不該再多看的。

不該再留戀的。

他的一切，早就與我無關。

可是現在心裏的那種酸意，又是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