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真心可鑒

在這六年中,盡歡幻想過很多再次與無暇相見時的情景,其中最美好的大概是冬花夏雪,忘情纏綿;最糟糕的大概是自己已經滿頭銀絲,而對方颔首淺笑,白衣翩跹,絕代風華一如初見。

盡管每一次幻想都大不相同,但鑒于無瑕尊貴的身份和離開的決然,終歸是有那麽幾分心潮湧動的。所以當無瑕理所當然的找對了地方,一邊感嘆人間不過七天,就連皇上都換了人當的變幻莫測,一邊仔仔細細的整理衣冠,換了身天上仙娥織就的無縫天衣,把面具收回袖中,反複确定自己看起來的确端莊美好,比當年瑤池之宴的裝束更多了兩分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這才姍姍的敲響了将軍府的大門。并且本本分分的任由看呆了眼的仆人引到盡歡面前時,盡歡只覺得這是一場極不真實的幻夢。

這種不真實的感覺,也同樣出現在了五米開外,臉頰故人相見的紅暈尚未退去,就多了一臉不解的無瑕臉上。

滿樹梨花開的正盛,女子一襲紫黑的男子裝束,一頭青絲用玉冠挽了,眉目間已沒了當年的青澀懵懂,當年的冰冷也消失不見,更多的是見慣生死的淡然灑脫。

這種淡然灑脫讓無瑕更加緊張起來,他無意識的咬着下唇,下意識的揉着指尖,腦中靈光一閃,恍然大悟的明白了其中究竟是什麽不對。

他去的是老鬼的洞府,老鬼為人風流濫情,這些尋歡作樂的洞府多的數不勝數,卻無一處是在作風嚴謹的天庭中的。故此當老鬼親手撕開雲層,邀他去洞府中詳談之時,他還未從慌亂的心情中掙紮出來,也沒有多加留意,竟就這樣的給诓了去。

引了無瑕進來的仆人依舊癡呆的站在原地,連禮數尊卑都忘了個幹淨,看着無瑕的眼神中暗藏一絲膽怯,并沒有看着十七那般火熱的仿佛可以燃燒般的欲望,而是一種心悅誠服,恨不得立刻頂禮膜拜的卑微。

“下去。”半晌過後,盡歡聲音清冷的開了口,卻難掩其中分外沙啞的音色。

盡歡平日溫和有禮,在下人中口碑極高,大家犯些小錯也不曾追究,可身上殺伐果斷的味道随着幾場出名的戰争而愈發濃重。故此,那下人迷茫的看了盡歡一眼,瞬間明白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低着頭鴕鳥一般迅速的退了出去。

無瑕只覺得跳進天河都說不清了,凡人命數有限,從呱呱墜地開始,能有十個七年已屬不易,而眼下七年分別無論出于何種原因,都是不争的事實,由不得人多加辯解。他神色複雜的欲言又止,片刻後嗫嚅着開口。

“徒兒……這些年來,你過得可好?”

盡歡拿不準無瑕是個什麽心思,若是按照她的心願,只恨不得将對面那人狠狠擁入懷中,再也不能離她而去,可又唯恐吓壞了這位清高無比的上仙,便也強壓了那些情天恨海、肝腸寸斷,挂上這麽多年在朝堂中修煉出的淡然表情,唯有眼神貪婪的汲取着面前摯愛之人的一颦一笑,那溢于言表的眼神又巧妙的斂入眸底深處,漆黑澄淨的猶如一口幽井,叫人如何都看不分明。她不動聲色的對着無瑕微笑颔首,不答反問:“師父這些年來過得可好?”

潔白的貝齒噬入下唇,無瑕的記憶仍然停留在七年之前那一夜糾纏,耳邊仍是盡歡傾吐的喃喃愛意,此時突然被如此平淡的對待,乍驚乍喜的心情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令胸口處酸痛不已,睫毛閃閃的帶了些許水汽,若不是強自壓抑,恐怕上仙的面子就要丢了個徹底。

二人正相對無言,心虛紛亂之時,一個嬌媚的聲音軟綿綿的從後面插了進來。

“奴家要吃烤雞,奴家要吃好多好多的烤雞,你會買給奴家的吧?”

話音未落,無瑕就轉過頭去,十七也保持着最後的口型,不可思議的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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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它一個微末小妖,有朝一日竟然能和那只可遠觀的上仙站在同一片屋檐下,更有幸得了對方并非餘光的注視,這該是幾生幾世修來的福分!

十七幸福的快要暈了過去,兩只狐貍耳朵興奮地忘了遮掩,藏在發絲中快樂的彈了彈,完全忽視了二人間的詭異氣氛,和無瑕那陡然黯淡了的眼神。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無瑕徹底看清了這只光天化日就衣衫不整、樣貌帶着惑人氣息的狐妖,确定盡歡并非中了什麽令人失魂落魄的法術,心中酸澀的轉過身來,清高中隐含怨怼的看了盡歡一眼,聲音毫無生機的軟綿無力,只剩了強撐着的尊嚴:“為師還有其他事情,便就此告辭了。”

盡歡吓得一愣,腦子一團漿糊的糾結着烤雞和風花雪月之間的聯系,回過神來的時候無瑕正恨恨的轉身要走,便下意識地将輕功發揮至超絕,瞬間侵到對方身後,身子仿佛有了自身意識,不顧後果不聽使喚的襲上對方柔韌的腰肢,将無瑕緊緊的桎梏在懷中。

“……徒……兒?”

“少廢話!”

第一次被兇了的無瑕吓得渾身僵硬,再加上本來就于心有愧,立刻可憐巴巴的點了點頭,乖巧的努力放軟了身子,小心的偎着身後累的他好痛的盡歡。

直到将這清高的仙徹底擁入懷中,隔着衣物觸及到對方比起凡人更加清涼的體溫,內心深處傳來似喜似悲的悠長嘆息,盡歡才明白自己剛才的忍耐有多麽不易。

向來是靠着看人眼色修仙的十七晃過神來,一見此景吓得腿腳疲軟,當下化成一只紅色的狐貍從落地的衣物中鑽出,哪還有不撒腿就跑的道理,跑到門口處回頭又望了一眼,狐眸中滾出兩滴淚花,傷心欲絕的揮了揮身後蓬松的尾巴,将無比登對的二人身後那怒放的梨花砸下枝頭,尋了個狗洞頭也不回的絕塵而去。

盡歡輕輕的笑了笑,有潔白的花瓣落在無瑕修長玉白的後頸,癢的對方細微小心的動了動,便被她用唇銜了去。

無瑕一見十七跑的不見蹤影,心中依稀明白了幾分是自己誤會,一邊在心中痛斥自己對方才的不冷靜,一邊在心中分外憐惜盡歡七年不改的癡情。

心中正水深火熱着,脖頸又傳來盡歡溫熱的呼吸,無瑕又緊張的繃緊了身體,忙着用餘光四下張望了一番,這人間情愛他雖然不甚了解,但單看友人老鬼,倒是興致一來就立刻拉着身邊陪伴的仙子妖魔翻身撲倒,從不顧及地方。

這院子雖然不及一般王府中假山流水的富貴寬大,但勝在清幽雅致,看起來似乎也沒什麽閑人打擾。可若是當真在此……無瑕又瞄了瞄地上鋪着冰冷的青石板,猜測着若是他将當年帶走的美人榻取出,盡歡會不會同意……

溫熱的呼吸只是停留了片刻就重新遠離,無瑕輕松地舒了口氣,又不由自主的有些緊張,倒不是他當真排斥與盡歡做那等羞人之事,只是一下子就要在白日宣淫,在他所受的教誨中那是大大的于理不合。

既然人間都相隔了七年,盡歡懷念那種肌膚相貼的親密也應該是理所當然,可又為什麽遲疑猶豫呢?他成仙已有百年,容貌大抵是不會改變的,那麽問題就出在氣質上……無瑕有些恐慌的想着,該不會這幾日都對着那嚣張跋扈的友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吧?

就在他越想越覺得抓住了問題的症結所在時,就聽到身後輕輕淺淺卻令人情不自禁感到心痛的聲音。

“若是師父不急着離開,起碼給徒兒一個機會,讓徒兒盡一盡地主之誼。”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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