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怕我嫌棄?
接下來的幾天,阮知慕和班主任、嚴明華通電話通得手機滾燙,終于知道了一些內情。
嚴越的成績确實不至于倒數第一,平時的作業都是自己做的,不屑抄別人的作業。
月考倒數第一,是故意的。
嚴越九歲那年,父母離婚了。
嚴越跟随父親嚴尊誠生活,不到一年,嚴尊誠再婚,娶了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女下屬,次年生下了一個兒子。
嚴明華的記憶裏,嚴越是從那時起變得不聽話的。
嚴明華告訴他:
“小越小時候可乖了,又聰明又聽話。抱去晚宴上,會自己跑去彈鋼琴,那時他才七八歲吧,坐在鋼琴凳上,腳都夠不着地。”
“知道我喜歡下棋,每次見面都要纏着我下,說我是他的‘一子之師’。這個‘子’,是勝天半子的子。”
“媽媽生病,他就抱個小被子在床旁邊睡一夜,陪着媽媽,等媽媽燒退下去。”
“給他報各種編程課,一對一外語輔導,單板滑雪訓練,也沒見他抵觸過。累肯定是累,那麽小的一個孩子,天天背着雙肩包去上課,書包都比人重,他也沒有鬧過要逃課,畢竟在這樣的家庭出生,背負的期望總比一般人要大一些。”
“後來……爸媽離婚了,小越也變化越來越大。”
嚴明華說得隐晦,嚴越變化的緣由是父母離婚。
阮知慕差不多能猜出來,估計是父母離婚之後,嚴越缺失關愛,說不定還和後媽弟弟關系不好,才越來越叛逆。
阮知慕:“嚴越和他繼母……”
嚴明華:“他繼母叫範天雪。去年過年,範天雪想表演新學的鋼琴曲,用了他母親留下的鋼琴。嚴越大發雷霆,大年三十當着全家人的面把飯桌掀了。”
阮知慕:“……”
嚴明華:“他爸當時就要揍他,嚴越個頭已經不比他爸矮了,一巴掌扇回去,雖然沒打臉,但是把他爸推地上了。”
阮知慕:“……”
他想象了一下,一個四十多歲的社會精英一屁股坐在地上,說不定屁股底下還全是魚香肉絲和紅焖茄子,突然有點想笑。
難怪嚴越會千裏迢迢被送到a城來讀書。
這麽一看,嚴越這些天在他家簡直是乖巧懂事三好學生。
阮知慕:“所以,他是故意考了倒數第一,把成績單寄給父親公司裏的員工,讓父親在全公司面前丢臉。”
“估計是吧,”嚴明華嘆氣,“他跟他爸其實是一個脾氣,個頂個兒的倔……”
阮知慕也只能找些不痛不癢的話來安慰,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不太好評價。
“不過,”嚴明華話鋒一轉,“他爸爸其實有個想法。”
阮知慕:“您說。”
嚴明華:“聽說他在你這兒挺乖巧的,平時成績還進步了,他爸爸現在也是拿他沒辦法了,就想問你願不願意幫幫他。”
阮知慕:“啊?”
嚴明華:“不用你輔導作業什麽的,你就平時跟他多聊聊,談談心,能有一點進步也是好的。”
阮知慕:“呃……”
說是只要聊聊天,真要答應下來,嚴越成績沒進步,他哪有那個臉拿錢。
嚴明華:“價錢什麽的不用擔心,他爸爸對孩子教育的投資一直很大方。”
阮知慕:“嚴老師,不是價錢的問題。關鍵是,我和嚴越不熟啊,平時白天見不到面,也就晚上一起吃個飯,沒到閑聊談心的程度……”
嚴明華不以為意:“不用謙虛,我侄子我還能不了解?他這些年一直獨來獨往的,遇到不爽的事情從不忍耐,如今卻能在你家相安無事地寄宿這麽久,足以證明你們關系很不錯了。”
阮知慕:“……”
原來這就算關系很不錯。
所以嚴明華之前不告訴他,是怕他害怕了打退堂鼓?
阮知慕突然有種被騙上賊船的感覺。
不管怎麽樣,嚴明華篤定他和嚴越已經架起了友誼的橋梁,就等着一招手揚帆起航蕩起雙槳了。
嚴明華:“沒事,你不用立刻答複我,回去好好考慮一下,想好了再聯系我……這份工作,其實比你四處當司儀要輕松很多吧。”
阮知慕:“……好,我回去想想。”
——
晚上五點,阮知慕正炒着菜,展子航一個視頻打過來了。
展子航最近打電話的時間越來越沒規律,據說是學業壓力有點大,晚上還失眠,阮知慕發個消息過去,一兩天之後才能收到回複。
阮知慕右手拿鏟子,左手騰出來接視頻,聽着展子航跟他抱怨作業太難消費又太高,一不留神,莴苣炒蛋傳出了焦糊味。
挂了視頻,鏟了鏟,發現鍋底全焦了。
阮知慕不舍得全倒了,把糊了的那一半倒了,剩下的湊合湊合盛盤子裏。
莴苣炒蛋,鹵菜店買的雞腿,青菜豆腐湯,晚飯這就齊了。
菜一端上桌,嚴越就皺起了眉頭:“這麽重的糊味兒,怎麽吃啊。”
阮知慕不以為意:“不吃就放着,我吃。”
嚴越:“你剛才做菜的時候在和人打電話。”
阮知慕:“嗯。”
嚴越:“什麽電話這麽重要,讓你菜都不炒了也要接。”
阮知慕一聽就知道他少爺脾氣又上來了。
嚴大少爺的世界裏,大概全世界都得圍着他轉,事事把他放在第一位,不然就是罪大惡極。
阮知慕拿筷子指着他:“別耍小孩子脾氣啊,有的吃不錯了,再挑挑揀揀米飯都沒得吃。”
吃了沒幾口,嚴明華發來微信消息,問嚴越最近學習狀态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
平時作業做得又快又好,一到要寄成績單的考試就開擺,存心要把人氣死。
阮知慕寬慰了幾句。
嚴明華:【上次說的事,你好好考慮啊。】
阮知慕:【嗯,我記得的,您放心。】
阮知慕關了微信界面,看了嚴越一眼。
嚴越喝了口青菜豆腐湯:“想問什麽就問。”
“我确實想不通,”阮知慕道,“故意考個倒數第一,就為了讓你爸丢臉,你是怎麽想的呢。”
嚴越看起來并不意外:“嚴明華都告訴你了。”
阮知慕:“嗯。”
嚴明華:“……多事。”
阮知慕:“你這個報複心理啊,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覺得挺可惜的嗎,你平時可都是認認真真把作業寫完了的,這回考個倒數第一,不怕班裏同學嘲笑你啊。”
嚴越又舀了一勺湯:“他們不敢。”
阮知慕:“?”
嚴越:“我一朝他們看,他們就把頭低下去了。”
阮知慕:“……”
阮知慕換了個角度:“你總有喜歡的女同學吧,不怕在喜歡的女孩子面前丢臉麽。我跟你說,現在的女孩子都可喜歡學霸帥哥了。”
嚴越不置可否,沒說有也沒說沒有。
阮知慕:“我前天給你洗衣服,從兜裏翻出來一堆情書。”
有幾張信紙掉出來了,阮知慕随便一瞄,就能看到工整娟秀的字體寫着“嚴越同學你好,我是XX級XX班的XX”。
阮知慕當時還感慨呢,這幫小姑娘臺灣偶像劇中毒不輕啊。
嚴越擡起眼睛:“你很關注我的感情生活?”
阮知慕:“出于長輩的角度關心一下。”
嚴越:“你就比我大四歲,算個屁的長輩,少在這兒占便宜。”
阮知慕腆着臉:“那就當朋友嘛,朋友之間聊聊天,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嚴越涼飕飕看了他一眼,差點就把“你也配”寫臉上了。
阮知慕臉上有點挂不住,想着找個臺階下。
沒想到嚴越說“好啊”。
阮知慕:“?”
嚴越:“你這麽積極要和我交朋友,我要是拒絕,不是太不給你面子了。”
阮知慕木着臉:“不勉強。”
嚴越:“我一向善解人意。”
阮知慕:“這我倒是頭一次知道。”
嚴越:“很驚訝?”
阮知慕:“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時候也很驚訝。”
嚴越假裝沒聽見:“既然是朋友,那就要坦誠相待。這樣吧,我們互相問問題,我問一個你問一個,必須說實話,正好可以增進一下對彼此的了解。”
說實話,“朋友”這兩個字從嚴越嘴裏說出來,怎麽聽怎麽像陰陽怪氣。
嚴越當然是不可能真把他當朋友。
阮知慕琢磨了一下,嚴越提出這個要求,大概是臨時起意,想惡作劇,出一些問題來為難他。
他和嚴越之間的關系不深,唯一的紐帶是嚴明華,那麽嚴越能提的問題範圍就很有限。
或許會問一些和叔叔有關的問題;或許會使壞,故意問他深奧的數學題物理題,為了看他丢臉;或者問一些涉及隐私的問題,比如他一個月工資多少,生活費多少,借機嘲諷他窮酸。
無論哪一種,都很容易應對。
但于他而言,這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了解嚴越的機會。
嚴越平時寡言少語,朋友不多,偶爾張嘴多半也是在氣人。
他的社會閱歷遠在嚴越之上,如今通過小小的幾個問題,就可以初步了解嚴越的內心想法。
了解過後,他可以充分考量,是否要接受嚴越父親的條件。
嚴越:“也不問多,每人問三個。”
阮知慕:“我怎麽知道你守不守信用,萬一我回答完了你反悔呢。”
嚴越挺大度:“那你先問。”
阮知慕:“我的三個問題是,你認為人生中最容易、最困難、最快樂的事情分別是什麽。”
這是經典的泰勒斯三問,這位古希臘哲學家被認為是西方哲學史第一人。
在阮知慕看來,大致了解一個人,靠這三個問題就夠了。
嚴越沒有立刻回答。
阮知慕:“沒想好的話,過幾天再回答也行。”
“不是這個問題,”嚴越道,“我覺得這三個問題不好。”
阮知慕:“?”
嚴越:“最快樂的事情,往往也是最難得到的,而當有一天你能夠很容易得到它,它也就變得不那麽快樂了。”
“所以,這三個問題,在我看來,是同一個問題。”
“我只能說,這三個問題太寬泛了,我現在還回答不了。如果真的按我的想法回答了,你會覺得我在敷衍糊弄。”
阮知慕皺起眉頭。
他拿不準嚴越是想當哲學家,還是純粹在耍嘴皮子逃避問題。
不過現在想想,這三個問題是有些抽象,不好回答。
嚴越話鋒一轉:“不如這樣,三個問題的提問權利先保存在你那兒,你想起來了,可以随時問我。”
阮知慕:“我懷疑你在開空頭支票。”
嚴越幹脆地拿了張紙,寫了個保證書給他,簽上自己的名字:“這樣行了吧。”
阮知慕看着紙上龍飛鳳舞的醜字,突然覺得嚴越的舉動有點孩子氣。
想了想,現在倉促提問确實考慮不全,這樣也好,将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
阮知慕把保證書折好收起來了。
嚴越:“現在輪到我問你了。”
阮知慕:“你問。”
嚴越舒展了一下肩膀,換了個姿勢坐正:
“第一個問題,剛才炒菜的時候,你是在和誰打電話?”
阮知慕一愣。
他沒想到嚴越會問這個問題。
阮知慕:“提這種問題,不覺得浪費機會嗎。”
“不覺得,”嚴越道,“提問的權利在我,你只要回答就好。”
阮知慕摩挲了一下手背,思考對策。
嚴越已經好幾次有意無意打聽他的私事,前幾次被他擺長輩姿态擋回去了。
這個問題出乎意料的簡單,不難回答,不算冒犯,但其實是他最不情願回答的那類問題,會有種私人空間被入侵的感覺。
但是這次事先約定好了游戲規則,如果就此打破,就太可惜了。
他覺得嚴越難搞,但是錢不燙手,他還是想努努力争取一下嚴爸爸的獎金的。
阮知慕:“一個朋友。”
嚴越:“要說具體,是不是上次那個在電話裏發火的那個。”
阮知慕:“嗯。”
嚴越臉上看不出表情:“好,我知道了。”
“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本來打算送我一個剃須刀,但是沒有送?”
阮知慕:“……哎?”
這次他是真的震驚了。
剃須刀本來是打算當作見面禮的,但是一見面發現嚴越是個全身名牌的大少爺,性格又臭屁,他擔心對方嫌棄是便宜貨,沒好意思送出手,一直放在抽屜裏。
問題是,嚴越怎麽會知道?
阮知慕:“你偷翻我的抽屜?”
“我沒那麽無聊,”嚴越說,“上次喝醉酒,你主動跟我說的。”
阮知慕沒有任何印象:“我怎麽說的。”
嚴越:“你說,本來打算送的,後來反悔了,怕我嫌便宜。”
阮知慕:“沒別的了?”
嚴越:“嗯。”
阮知慕臉上微微發熱:“也不是怕你嫌便宜,我是看你自己帶了剃須刀過來,這個剃須刀就多餘了,想着之後送你個別的,不然挺浪費的。”
嚴越:“你可以現在送。”
阮知慕:“?”
嚴越的雙手在面前優雅交疊:“以你的經濟狀況,買這個剃須刀花了不少錢吧,我要是不接受,不是辜負了你的好意。”
話是這麽說。
嚴越是怎麽做到随便一句話都能這麽欠揍的,阮知慕心想,太天賦異禀了。
阮知慕:“你不缺這個吧。”
嚴越:“最近胡茬長得快,舊的用膩了,兩個正好換着用,不妨礙。”
阮知慕:“……”
嚴越輕笑一聲:“怎麽,果然還是心虛,覺得買得太便宜了,怕我嫌棄?”
阮知慕本來還有點心虛窘迫,這下子消失得幹幹淨淨:“你想多了。”
嚴越:“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了。”
他攤開手。
阮知慕硬着頭皮回房間,把東西拿了過來。
嚴越把剃須刀從盒子裏拿出來,評價:“果然是兩百塊的質量,拿來刮腿毛都嫌粗。”
阮知慕伸手:“那還給我。”
嚴越手一縮,把剃須刀握手心裏了:“聊勝于無。”
阮知慕:“……”
嚴越:“最後一個問題——”
阮知慕突然有點慌。
這些天以來,他一直沒覺得嚴越有多難對付,即便是聽了嚴明華講述的那些內情。
一個中學生而已,在家裏可能脾氣挺差的,但在他這兒一直都還挺禮貌的,畢竟是寄宿在陌生人家裏。
但是經過剛才的事情,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在一步步走進嚴越給他預設好的陷阱裏。
他不清楚那陷阱是什麽,但顯然,嚴越沒憋什麽好屁。
嚴越修長的指尖在剃須刀口上摩挲了一下,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抽屜裏那個黑色絨布裏,包着的是什麽?”
作者有話說:
小越是大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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