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管家婆

阮知慕喊晚了,嚴越已經騎胖子背上去了。

從阮知慕的角度,只看見一灘肉鋪在大理石地板上,在嚴越身下拼命蛄蛹,像一條注射了玻尿酸的快要爆炸的大肥蛆。

胖子高聲喊:“誤會,誤會啊阮先生!我是蘇豔的朋友唐勇,今天下午我們見過面的!”

蘇豔就是今晚婚禮的新娘,那個美發店老板。

阮知慕想起來了。

這胖子叫唐勇,是蘇豔的合夥人,下午第一批到酒店,剛見面就握着他的手不放,一會兒說他長得像自己高中同桌,一會兒說他長得像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還想看他身份證。

阮知慕手都快被摸禿嚕皮了,強行把手抽回來,唐勇才戀戀不舍地放開。

阮知慕行走江湖久了,什麽三教九流的人沒見過,自然看出唐勇是個沒什麽節操的同性戀。

當時礙于他是新娘的朋友,沒有發作。

嚴越扭頭問阮知慕:“你認識他?”

阮知慕:“不認識。”

嚴越對着唐勇的臉又是一記右勾拳。

唐勇慘叫一聲:“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嚴越:“猜中有獎嗎。”

唐勇:“?”

嚴越:“沒獎我猜個屁。”

一腳踩在唐勇的鹹豬手上。

酒店經理聽到動靜,急匆匆帶着一群服務員跑了過來。

然而嚴越身材高大,眉宇狠厲,一身打籃球打出來的腱子肉,一時竟無人敢上前。

眼見得唐勇被收拾得老老實實,阮知慕這才裝作猛然想起的樣子,慌慌張張去拉嚴越:“哎呀,我想起來了,這位是新娘的朋友,快放開。”

嚴越活動了一下手腕,站了起來。

阮知慕把唐勇扶起來,懊惱道:“真對不住啊唐先生,你看我這記性,今天賓客太多,我剛才真是一時沒想起來。”

唐勇眼睛烏青,哆嗦着用指頭指着他和嚴越:“你們他媽的找死。”

“唐先生真是誤會了,”阮知慕誠懇道,“我這弟弟性子急了點,上個月剛從少管所放出來,所以現在一時還不能适應正常社會生活。”

嚴越看着他。

老子幫你出氣,你罵老子是少年犯?

唐勇臉色難看:“你他媽的耍我是吧。”

阮知慕:“是這樣的,他上次進少管所就是因為把一個同學腦袋削了,所以後來我們都不準他帶水果刀出門了,防止他三進宮。今天他沒帶刀,您應該慶幸才對啊。”

唐勇:“瘋狗就在家栓好了,出門幹什麽。”

阮知慕認真道:“我們家從前住沿海,是幹王八養殖的,我弟弟從小就喜歡逗王八,拿蚯蚓去喂,趁着王八伸腦袋的時候去抓它的頭,後來有一次不小心被王八咬了,受了刺激,從此一看到長得像王八的東西就忍不住亂拳打死。到點兒就瘋,控制不住的。”

唐勇:“……你他媽罵老子是王八?”

阮知慕:“唐先生,你別這麽自卑,我從來沒這麽覺得啊。”

唐勇:“那你是什麽意思?”

“你襯衫上那不是個王八形狀的logo嗎,”阮知慕委屈道,“我是就事論事,您為什麽要自己對號入座呀。”

唐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阮知慕繼續道:“後來他就對王八有了執念,遇到姓王的、名字裏有八的、長得像王八的,都忍不住上去揍兩下,因此把老師學生都打了一遍,進了少管所,上個月剛放出來。”

唐勇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嚴越:“……”

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走遠了些,悄悄瞄着嚴越。

嚴越容貌出衆,但平時總是冷着一張臉,剛才突然暴起揍人,眉宇間全是駭人的煞氣。

是不是少年犯不好說,不好惹是肯定的。

酒店經理趕緊上來打圓場,對阮知慕道:“既然如此,就快把你弟弟帶回去吧。”

阮知慕:“當然,當然,只是不知道,唐先生是否……”

唐勇冷哼一聲。

他對阮知慕的話半信半疑,覺得有胡說八道的嫌疑。但是這麽多人在場,對方還是未成年人,這次事情也确實是因他色心而起,就算鬧大了,他也讨不到什麽好。

而且,他的确打不過對方。

要真再打起來,被一個小崽子按地上錘,又得丢一次臉。

唐勇惡聲道:“今天就先放過你們。”

阮知慕一副害怕的樣子:“那,唐先生沒有別的事,我們先走了?”

唐勇再次從鼻孔裏重重地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

回去的路上坐地鐵,只剩一個座位了。

阮知慕讓嚴越坐,嚴越冷着臉不理他,一只手抓着欄杆扶手,一只手插在褲兜裏。

阮知慕自己坐下了:“你在生氣?”

嚴越:“沒有。”

阮知慕:“還說沒有,嘴撅得都能挂油壺了。”

啧,小孩子就是不會掩飾自己。

阮知慕:“我猜猜啊……是生氣我剛才胡說八道?”

嚴越:“……”

阮知慕跟他解釋:“那個唐勇有點錢,但不過是個地痞流氓,俗話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不這麽說,他今天可能會揪着我們不放。”

“要知道,這個社會上是有很多垃圾人的,為了逞一時之快給自己潑一身屎,是很不值得的。”

嚴越不說話,阮知慕也不想勉強他,閉上眼睛休息。

到家,阮知慕用鑰匙開了門。

嚴越:“為什麽要放過他。”

阮知慕開燈換鞋:“怎麽能叫放過,你不是已經幫我教訓過了嘛。他是手賤,又不是殺人放火了,難道要用刀捅死他啊。”

嚴越站在門口不動:“真慫。”

阮知慕:“行行行,我慫,你最勇猛了好吧,趕緊把鞋換了洗澡去。”

嚴越:“你是不是覺得他有錢有勢,害怕被報複,所以攔着我。”

阮知慕見他沒完了,心知他今天必定是要問出一個結果來,在餐桌旁坐下:“行,你想知道,我就跟你攤開說明白。”

嚴越在他對面坐下了。

阮知慕:“這麽說吧,如果今天對方真的有錢有勢到了我惹不起的地步,我會在一開始就繞道走。”

“我今天聽新娘家屬聊天,知道唐勇不過是一個地痞混混,還欠着新娘一大筆錢。”

“今天就算你不出手,我也會反擊的。”

“我很感謝你今天的舉動,但是如果有下次,我希望你冷靜一些,等我來處理,而不是立刻用拳頭解決。”

嚴越語帶嘲諷:“你?怎麽解決,訛對方一筆錢嗎。”

阮知慕:“也不失為一種解決辦法。”

嚴越臉色陰沉:“這就是你的價值觀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衡量,來償還,哪怕是被人占便宜。”

阮知慕平靜道:“不同的人生就是有着不一樣的解決方式,連人命也是分高低貴賤的,你是第一天知道嗎。”

嚴越怔了一下。

阮知慕:“車禍撞死人,給錢就可以讓死者家屬放棄起訴;世界末日來臨,富人們搭乘諾亞方舟第一時間逃離,窮人自生自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多的例子還用我舉嗎。”

“被冒犯了,我會适當反擊,但我不會給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煩。”

“這世上有成千上萬種不同的人生,每個人都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生存方式。”

嚴越:“既然如此,你一開始躺平接受就好了,讓我回擊幹什麽。”

阮知慕笑眯眯的:“啊,我沒有讓你回擊啊,不是你主動的嗎。”

嚴越:“……”

嚴越:“我當時真不該幫你。”

阮知慕:“老實說,我剛才真的挺感動的,沒想到你平時表現得那麽讨厭我,遇到我被人欺負了,居然立刻幫我出頭。”

嚴越面無表情:“你想多了,我只是嫌你丢臉而已。”

“死鴨子都沒你嘴這麽硬,”阮知慕手撐着下巴,“你以後追女孩子可不能這麽別扭哦,明明做的是好事,偏不肯好好說話,活人都能被你氣死。”

嚴越:“關你屁事。”

“又來了,”阮知慕瞧他氣鼓鼓的樣子好玩,“要我說,你其實不讨厭我吧?幫我出頭、今天白天還提醒我不要借錢給別人。怎麽,生怕我吃虧啊?”

嚴越:“你真的很會自作多情。”

阮知慕:“別不好意思啊,看你這麽關心我,不如以後來當我的管家婆,省得你這麽操心。”

阮知慕一時興起,右手伸出去捏他的右臉頰:“小管家婆?”

涼涼的,軟軟的,皮膚竟然挺細膩。

阮知慕等捏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幹了什麽。

“呃……”

嚴越臉色肉眼可見地漲紅。

嚴越一向是風雨不動安如山的,臉上少有表情,這情形在他身上是相當罕見了。

看來玩笑開得有點過火。

阮知慕見勢不妙,想開溜,被嚴越一把抓住衣領提溜回來。

嚴越低頭看着他,臉色相當不善。

他一字一句道:“小,管,家,婆?”

阮知慕:“……咳咳,我開玩笑的。”

他被捏着後頸,如同被叼着後頸的奶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立刻老實了。

嚴越的手指涼涼的,捏着他的後頸,觸及的皮膚有點燙。

嚴越的力氣大,阮知慕被捏得有點疼。

他讨好地笑笑,去拉嚴越的手,沒留神嚴越正好松開了手。

嚴越正要收回手,手心猝不及防就被阮知慕的指尖撓了一下。

很短的一瞬間。

輕輕的,癢癢的,好像被羽毛搔了一下。

阮知慕渾然不覺,摸着自己的後頸,龇牙咧嘴:“兔崽子,你他媽輕點啊,是想把我脖子扭斷麽……”

嚴越收回手。

片刻後,恢複了往日的表情:“我就是閑着想打架而已,別以為我是想幫你,也別以為你就可以以我的朋友自居。”

“嗯嗯我知道的,”阮知慕道,“你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對象是不是我都不重要,今天就算是一只小貓被欺負你都會出手的,我在你眼裏算個屁。”

阮知慕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無可挑剔了。

然而他都這麽有自知之明了,嚴越居然還是臭着臉。

不禁感慨,嚴大少爺真是越來越難伺候了。

——

阮知慕讓嚴越去洗澡,等他洗完了自己再洗。

阮知慕從浴室出來才想起來,問嚴越:“你作業寫完沒?”

嚴越:“沒有。”

阮知慕:“……婚禮整整四五個小時你都沒寫完?!”

嚴越:“那麽吵,誰寫得下去。”

看嚴越這無所謂的樣子,是打算明天去學校交空白作業本了。

阮知慕隐隐頭疼。

明天課滿,他可不想下午五點半去學校挨訓。

“現在還沒到十二點,趕緊寫,”他當機立斷,轟嚴越回房間,“我在旁邊看着你,寫完再睡,不許偷懶。”

阮知慕搬了把椅子坐在書桌旁。

一開始還正襟危坐,裝模作樣地看着嚴越寫卷子。

然而不能玩手機,怕影響嚴越做作業,十幾分鐘後開始犯困,眼皮慢慢耷拉下來。

又過了幾分鐘,抵擋不住睡意,在書桌邊角趴了下來,手裏半握着手機。

嚴越瞥了一眼,筆下沒停:“……笨蛋。”

阮知慕睡着的樣子很安靜,深茶色的額發垂落在眼睛上方,睫毛又細又長,鼻梁挺翹,嘴巴會微微地撅起來,像是在跟誰賭氣。

看起來倒是比真實年齡小了不少,像個中學生。

手機屏幕陡然亮起來,嚴越瞄了一眼,看到了屏幕上跳出來的微信提醒。

【展子航:睡了沒?】

【展子航:不是想看我在妙法寺拍的照片麽,發到你郵箱去了】

【展子航:今天還沒通視頻,不準睡哦】

微信消息似乎設置了靜音,因此消息只是一條一條地跳出來,并沒有發出聲音。

嚴越淡淡掃了一眼,繼續低頭寫作業。

幾秒種後,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在桌面上發出嗡嗡嗡的響聲。

展子航竟然撥了視頻通話過來。

黑色屏幕左上角是展子航的微信頭像,《大話西游》裏至尊寶戴緊箍咒的畫面。

阮知慕垂着的手指動了一下,似乎有些要醒的跡象。

嚴越一擡手,把手機從阮知慕手下抽出來,挂斷了視頻。

随後按下了手機的關機鍵。

屏幕上跳出選項:【是否要關機?】

嚴越點擊【确定】。

手機安靜地躺在阮知慕手邊,徹底黑屏。

房間裏重回安靜,只剩下水筆在紙上沙沙沙的書寫聲。

阮知慕在困倦中,再度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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