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真的猛士

春風吹動，一絲青草氣息拂過鼻尖。

梁宜貞鼓脹着腮幫子，猛地轉頭。

只見鄢淩波白衣如故，手握雲頭手杖，周身都是溫和氣度，帶着仙氣而來。

一下子，火氣竟去了半分。

他很自然地跨進來，手提一包點心，聞着是芝麻核桃糕的味道。

記得大姐說，原主是愛吃這個的。這一聞，剩下的半分火氣也沒了。

梁宜貞無奈冷笑，真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真沒用！明明可以理直氣壯地生氣！

美色誤人啊，美色誤人！

咯噔。

鄢淩波将芝麻核桃糕輕擱在案頭，人已然坐下，也不說話。

這姿态……分明在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梁宜貞不由得蹙了蹙眉。

鄢淩波聞不見她說話，也不急，只屋子摸了茶盞茶壺。

正要倒，穗穗一把奪過。

她緊抱茶壺，瞪着眼鼓着腮，活像一條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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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波少爺對不住小姐，不許吃茶！”

鄢淩波手一頓，笑了兩聲，遂緩緩放下。

宜貞學會倒打一耙了？

梁宜貞一臉尴尬，忙去拉扯穗穗。

索性淩波哥眼盲，否則看到穗穗的模樣，豈不能氣暈過去！

“宜貞，”鄢淩波輕喚，“我對不住你？”

梁宜貞幹笑兩聲：

“那個……穗穗沒睡醒，胡言的。”

她又轉向穗穗：

“還不去醒醒瞌睡？我與淩波哥說會子話。”

穗穗看看鄢淩波，面色猶疑，又朝梁宜貞耳語：

“他欺負小姐怎麽辦？”

咳咳！

梁宜貞差些被她噎死：

“我那麽厲害，誰能欺負！”

這話……

很有說服力！

穗穗噔噔點頭：

“小姐是神仙嘛。”

說罷，她又很高興，蹦蹦跳跳就去了。

見她走遠，梁宜貞才舒了口氣，徑自掩上門。

“淩波哥匆匆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梁宜貞也坐下，親自斟了盞茶推過去。

“受人之托，來謝你。”鄢淩波笑道。

笑雖溫和，卻總覺得與平日裏不太一樣。

他接着道：

“今晨見了徐知府，與他談論過商會之事；他要我謝你，宜貞說，是所為何事呢？”

梁宜貞背脊一麻。

徐故！

你個騙子！

果然，政客的話不能信。

梁宜貞深吸一口氣，左右今日要說開，豁出去了！

“淩波哥猜到了吧？”她道，“徐大人為官清廉，能讓他道謝的，只有一事。”

“商會…真是你的主意？”鄢淩波側頭。

梁宜貞一下洩了氣，繃着嘴角，道：

“抱歉，的确是我的主意。宜貞不是故意拆淩波哥的臺，實在是不想因此錯過春鴻會。況且，提議淩波哥出任會長，也算……補救了？”

她怯生生的，明知他看不見，卻依舊不敢擡頭。

鄢淩波一愣。

她這般語氣，是怕壞了他的事？但他做的一切，不都是為她麽？

他搖搖頭，只覺好氣又好笑。

“宜貞好聰明啊。”鄢淩波道，“卻不僅僅是聰明。”

想出商會的法子是聰明，但能聯系上徐故，并說服他在川寧施行，就不僅是聰明了。

更需要勇氣與智慧。

鄢淩波沉吟半晌：

“大費周章，真的這麽想去鑒鴻司？”

鑒鴻司……

梁宜貞漸漸擡起頭，直視鄢淩波：

“淩波哥更大費周章吧。你就這麽不願我去？”

她頓了頓：

“應該說，家裏不願孩子們去。不論我，還是大姐。”

梁宜貞忽而傾身：

“為什麽呀？”

鄢淩波面色一瞬鐵青，僵直着一動不動。

她竟然知道！

竟然…猜到了麽…

他的眉心漸漸緊蹙，到底還有多少事，是她知道，而瞞着他的。

這就更不僅僅是聰明了。

這……也很危險。

“宜貞，”鄢淩波抿了抿唇，“家裏不是不願你們入學，實在是……”

他漸漸頓住，不知如何啓齒。

“又是秘密？”梁宜貞軒眉。

和懿德公主之死一樣，和西角樓一樣，都是秘密。

她沉了沉氣息：

“可是淩波哥，掩藏再深的秘密，總有揭開的一天。”

“但不是現在。”鄢淩波道，“我能告訴你的，唯有一處。一旦入選鑒鴻司，你或許會有危險，比宜萱入選更危險。”

梁宜貞驀地怔住，半刻，又緩緩倒吸一口氣。

她遇到過很多危險。

每一次下墓，都危險重重。

對于危險，她并不陌生。

“我是個惜命的人。”梁宜貞道。

鄢淩波緊蹙的眉漸漸舒展。

“這就是了。”他道，“念書也不一定非去鑒鴻司的。雖請不來謝夫子，可天下有名望的女夫子也不止她一人，總有願意來川寧的。我替你尋就是，你……”

“淩波哥！”梁宜貞打斷。

鄢淩波一愣。

宜貞雖任性，卻從未在他面前如此無禮。

她接着道：

“正因着惜命，我才要去春鴻會，才要考鑒鴻司。”

鄢淩波的眉頭又開始縮緊。

“真正的惜命，是要将這條命活好，活得精彩。”梁宜貞頓了頓，“我想要領略春鴻會的盛況，我向往鑒鴻司的治學之風。難道因着可能的危險，我就要放棄想要的一切？那這條命，豈不是廢了！”

危險，從來不是讓人止步的理由。

她這條命，來之不易。

而梁宜貞，是個惜命之人。

鄢淩波的心頭一滞，似猛砸下一記重拳。

一晌無聲。

“晉陽侯府的孩子，當有如此氣度。”

他輕聲而道，深吸一口氣，不住點頭。覆眼的絲帛雪白，似漬出水來。

他是在……流淚？

梁宜貞一下子慌了。

薛神醫說過，淩波哥的眼睛是不能流淚的！

“淩波哥！”她起身慌手慌腳，“我……我是不是說錯了……你別吓我啊！”

鄢淩波卻搖頭，給了個安撫的笑：

“淩波哥是高興。宜貞長大了。”

他斂了眼淚，又道：

“想去就去吧。至于能不能考上，宜貞要努力啊！”

早晚……都有這一天的。

不論如何，他會拼力護着，家中也會拼力護着。

只要宜貞好，一切就很好。

梁宜貞扶着他，一臉鄭重：

“淩波哥放心，宜貞不是從前的宜貞了，我會自己當心。至于那個秘密，若你不說，我也不問，好不好？”

鄢淩波點頭，又道：

“不是不願同你講，實在是我做不得主。待世孫回來，讓他親自告訴你吧。”

“世孫？”梁宜貞喃喃，“你是說……我大哥？”

鄢淩波一怔。

梁宜貞自記事以來，可從未喚過一聲大哥。

他旋即笑笑：

“是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