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二上公堂

梁南渚态度懶散,似乎再說一件尋常家事。

可誰不明白其間分量?

故意陷害侯府小姐,此事可大可小。況且梁宜貞身份特殊,不僅是公主之女,還是鑒鴻司謝夫子的新弟子。

鑒鴻司、晉陽侯府、皇家,哪一個都不是好得罪的!

而質問的話又出自世孫之口,足見重視。

圍觀衆人默然不語,朝徐故投去同情的目光。

可憐徐大人新官上任,先有蔣家城門哭喪,後有川商罷市,眼下又遇着這棘手事。當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故看向梁南渚,凝半刻,正要開口,忽見衙役匆匆奔來。

“大人,”他抱拳道,“招了。”

誰招了?招什麽?

衆人目光俱落向衙役。

“是算命的。”衙役道,“聽聞宜貞小姐破得機關,自證清白,他心中有鬼,全都招了。”

徐故點頭,波瀾不驚,一如既往的沉穩。

他轉向梁南渚:

“世孫的問題,大概可以解釋了。要一同去審麽?”

“自然。”他睨一眼梁宜貞,“本世孫也學學,徐大人究竟是如何審案的。”

“不敢當。”徐故擡臂,“世孫先請。”

他含着笑,只當尊貴傲慢的少年人是個孩子。

梁南渚卻毫不客氣,下巴微揚,袍服一掀就轉身下樓。袍角都染着嚣張的氣息。

梁宜貞抱臂偏頭,嘟哝道:

“其實,大哥待我也挺好的嘛。”

身旁的梁宜萱與梁南清相視一眼,神情尴尬,都不忍心提醒她。

大哥的路子,他們可是熟悉得很。

梁南清湊上來:

“那個…二姐,你這話…還是回家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說吧。”

梁宜貞軒眉,聳了聳肩。

…………

回到宴會處,人還是那些人,可說的話與之前完全背道而馳。

沒有人再罵梁宜貞是妖孽,也沒有人再逼她放棄鑒鴻司,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西涼河的算命人。

衆矢之的,算命人臉都綠了,卻又不敢擡起。

徐故端坐正位,晉陽侯府與鑒鴻司各坐左右,以作陪審。下邊衙役兩排站立,暢園俨然成了公堂。

真是有模有樣啊。

梁宜貞腹诽。

她上過公堂,并不懼怕這樣的氛圍。上一回是被冤枉謀殺蔣盈,這一回又是放火,沒什麽兩樣。

唯一的不同,只是換了知府。

徐故以折扇作驚堂木,啪地拍下。喧鬧的議論驟停,四下肅然。

他方向算命人道:

“是你放的火?”

算命人被罵得一臉喪,點點頭,方道:

“大人恕罪,的确是小人。小人在大宴開始之前偷偷溜進暢園,上了碉樓,布置好機關。以求…以求栽贓宜貞小姐。”

說着,他偷瞧一眼身旁的梁宜貞,畏縮退遠幾步,手不自主掩上屁股。方才的腳印還在呢!

梁宜貞卻近前一步,算命人渾身一抖。

她眯着眼,方道:

“我與你什麽仇什麽怨,為何冤我?”

算命人退得更遠,又不住朝梁宜貞身後探頭,生怕又出來個什麽人。

他連連行禮:

“并無仇怨,實在是小人鬼迷心竅。春鴻會之後,宜貞小姐聲名大振,想着算些與你有關的,我也能沾沾名氣拉攏生意。就…就編造了這個胡話。”

“誰知,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他道,“謠言越傳越大,信我的人越來越多,但質疑我的人也越來越多。這…自己挖的坑,不還得自己填麽?”

“小人為保住招牌,不得不出此下策,印證自己的預言。”算命人抹把冷汗,眼圈忽紅了,“其實小人從小家境就不好,就指着這門手藝做些營生.記得那年……”

“停!”

梁宜貞驟然打斷,又添一聲冷笑:

“追憶個錘子!”

“看你衣能果腹,食能蔽體,”她打量一眼,“比你可憐之人多了,你算老幾?家境貧寒,才不是你貪得無厭、作奸犯科的借口!”

四周有女孩子險些被算命人感動,聽罷梁宜貞的話,一瞬憋回眼淚,憤然看着算命人。

算命人啞口無言,脖子都快縮沒了。

徐故又敲一下折扇:

“既然供認不諱,依律……”

“徐大人且慢。”

梁南渚忽開口。

他與老夫人同坐,看了一陣,只朝梁宜貞甩個白眼。

就知道這禍害問不到點子上!

“徐大人,”他起身,卻不施禮,“我有個疑問,想要請教。”

老夫人一臉端然,暗地卻扯他衣袖,低語:

“阿渚,适可而止。”

梁南渚輕聲應道:

“祖母放心,阿渚有分寸。”

徐故看過來:

“有什麽話,世孫但說無妨。”

“好啊。”梁南渚嘴角一勾,“我就想知道,這死算命的是如何進入暢園,上的碉樓?”

他頓了頓,待到女孩子的歡呼與其他人的議論四起,方才接着道:

“今夜春鴻會大宴,往來皆是川寧貴胄,學界翹楚。按理說,宴會前夕應當戒備森嚴。這死算命的既非暢園仆從,又非府衙之人,如何能來去自如呢?”

四下恍然大悟,議論紛紛,各有各的猜測。

梁宜貞看向大哥。

這個問題,她自己心中也有猜測。

一個算命的,要印證自己的預言辦法很多,卻偏要費恁大功夫,着實蹊跷了些。

“世孫細心,是本府疏忽了。”徐故道,轉向算命人,“還不從實招來!”

算命人看見梁南渚,只覺屁股還火辣辣的疼。

他方顫顫道:

“是…是一個衙役頭子,他長期在我這裏算命。我同他說今夜暢園大兇,我需得進去看看,還随手在南院貼了幾張符。”

徐故聽罷,吩咐侍從:

“去問問是否有此事。”

侍從應聲,不到半炷香便回來:

“啓禀大人,确有此事。衙役頭子已收押于府衙大牢。”

徐故颔首,忽起身施禮:

“府衙出了歹人,是本府治理不嚴,對不住川寧百姓。本府願自罰半年俸祿,盡用于民生建設、府衙治理,此錯絕不再犯。還望諸位做個見證。”

四下霎時嘩然。

府衙的人犯事,知府通常百般推脫,但求速速撇清。

偏偏這位大人,不僅不避嫌,還主動認錯認罰。于百姓而言,剛正清廉之官,不但是驚,更是喜。

徐故周唯掃一眼,又向梁南渚道:

“這般處置,世孫還滿意?”

梁南渚輕笑,忽向後一仰,穩穩坐在太師椅上。

他雙臂還枕着頭:

“徐大人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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