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 43

回 ◇

他的劍與他的劍

就在應奚破掉法寶覓天、現身結界的幾息之前, 淡蕪煙還一邊忍受着秋盡良的唠唠叨叨,一邊與系統來了一場深沉的對話——

“你知道違抗上面的命令是要遭受什麽樣的後果的吧?”識海裏的系統,聲音冷到凍冰:“這個世界, 包括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可以回檔重來, 沒有人會記得你今日說的話。但宿主卻要為今天的事付出代價!”

“不就是挨雷劈嗎?”淡蕪煙表示無所謂:“你們除了這一招, 還能有什麽法子治我?”

“你不怕?”

淡蕪煙笑了笑,只是道:“你們營造的世界更像是個幻陣,卻沒有陣眼,所以你們并不擔心我跑出去。但真的沒有陣眼嗎?”

系統:“……”

淡蕪煙看了看頭頂虛無缥缈的星河,又驟然說:“對于凡人來說,修仙之人便是仙人,是仙長。可對于修仙之人呢?飛升渡劫, 你說那之後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系統:“……”

淡蕪煙繼續輕笑:“我是渡劫失敗才被你們綁定, 可我以前會失敗, 現在卻不一定會。有本事就再下一次九天玄雷, 也讓我看看穹頂的世界到底什麽樣兒。”

“呃……”系統稍稍沉默,之後強調:“懲罰宿主的天雷與飛升的九天玄雷不一樣, 您研究不出什麽……”

淡蕪煙:“要不咱們現在就試試。”

系統:“……”

宿主說得如此信誓旦旦,系統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會被這一位宿主研究出什麽來。

他畢竟曾經實力強悍,又經歷過這麽多個世界,經驗和體悟都不能用常人來做對比。

更何況……

“更何況你們只能困住我的靈魂, 并不能消除我的能力。”

似乎知道系統在想什麽,淡蕪煙已經提前說:“也因此,不管你們将我安放在哪個世界,不管這個世界會不會回檔重來, 不管給我安排如何普通的肉身和靈根, 我都可以輕易回到渡劫期。”

“呃……”這一點淡蕪煙說得是對的, 這也是他們最顧忌的地方——他們就快控制不了他了。

尤其是這期間還有另外一個變數……

淡蕪煙仍舊輕輕笑,像講一個笑話:“以後不管你們安排我去哪個世界,我都會最先毀壞那個世界劇情,或許我應該直接殺了你們的男主?當然,你們可以選擇下天雷懲罰我,也可以默認我的行為,那樣就無所謂了。

反正我無牽無挂孑然一身,在每個世界都自由活着便是我所追求的。說起來,我還是得謝謝你們。畢竟,正如你們最開始所說,綁定系統便可以擁有無盡的生命,這點你們的确做到了。”

系統聲音更冷了:“我們并非沒有能夠鉗制你的手段。我也不信你真的能破解雷罰。”

“那你們現在可以試試嘛。”淡蕪煙幹脆張開雙手。

系統似乎被氣到了,一時間都沒有出聲。

也就在這時,淡蕪煙發現覓天的結界出現了一絲波動。他重新将神識放在了外面,注意到秋盡良竟然還在絮絮叨叨,便直接回怼:“這裏有什麽好,你覺得我會稀罕這樣的法寶?”

換來的就是秋盡良很激動地問他,他是誰。

淡蕪煙沒有聽懂這個問題。

而他的注意力,也被瞬間現身結界的應奚給牽扯、轉移了。

見慣了自大、自說自話、唯我獨尊的男主們,再看師祖還真不是一般的清新清爽。仿佛更順眼了一點兒。

淡蕪煙不否認在看見應奚的一瞬間自己心情的确不錯。

他倚靠着應奚的動作也相當自然、熟練。

秋盡良見狀再一次抽劍,劍尖指向應奚。

他師尊卻告訴他說:“別白費力氣,你又打不過他。”

秋盡良:“……”

更叫人感到不爽利的是,進入法寶結界中的青衣男子,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瞧過他。

只有絲毫不産生忌憚、完全不視作是敵人的情況,才會如此松懈。

他一雙顏色極淺的眼眸一直都落在淡煙身上,沉默,又堅定地打量着。

他那雙極淺的眼眸看似不像是人類,倒像是妖族……

而且剛剛師尊叫他什麽?師祖……

“師尊難道不介紹下他究竟是什麽人麽!”秋盡良聲音低沉苦澀,聽着有點陰陽怪氣的意味兒。

問出這句話的秋盡良終于獲得了那青衣男子一瞬間的注目。

但淡蕪煙卻并不打算做什麽介紹。

原因無他。

“我不是你師尊。”他對秋盡良說:“你師尊已經死了,死在了玉虛山。對了,那副元嬰蔣彥青用着還好麽?他的生魂可有凝聚?應該已經複生了吧,這次他怎麽沒跟你一起過來?”

秋盡良:“……”

問着這些的師尊,語氣神似:為何今日沒見你帶愛人一起來做客?

可心裏深深藏着一件事的秋盡良卻狠狠一頓,驟然紅了雙眼。

“當初我剖……我取師尊的元嬰一用,實在是逼不得已。”憋了半天,秋良仙君才道出這麽一句。

那時候蔣彥青死了。

他用法寶勉強将他的生魂留住,卻并不長久,需要找一位渡劫期以上的大能,剖出元嬰寄養其生魂才可以複生。

可是那個時候,整片大陸都沒有幾個渡劫大能。

偏偏自己身邊就有一個……

那時候他對淡煙的情感已經變得極為複雜。

一方面他厭惡對方的犯賤,嫌棄他因為愛自己便絲毫不要臉面和尊嚴。

可另一方面,他已經從師尊和蔣彥青之間選擇了蔣彥青。

他終究是負了師尊。

更何況,那時候的淡煙已經被他擠下了宗主之位,成為玉虛山上地位極其尴尬之人。

……

那時候的淡煙,他的師尊,其實已經一無所有了。

所以,秋盡良想,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再拿走他的修為了。

他只恨自己那時候沒有渡劫,無法用自己的修為去救蔣彥青。

可眼看蔣彥青的生魂就要飛散,也有越來越多的人勸他說:即便沒有元嬰,淡煙的修為也只會退到金丹期,他至少還能活。

可若是不救蔣彥青,那他就是真正地死了!

此時又有人說即便淡煙沒有了修為,玉虛山又不會趕走不認他,外加上秋良仙君的護持,淡煙總不會有多狼狽。

……

如此種種。

秋盡良在狠狠掙紮了幾天後,最終還是親手剖出了師尊的元嬰。

……

是的,他終究還是傷害了自己的師尊。

天下間對他最好的師尊。

就在他出其不意出手的那一刻,他看見了淡煙臉上的釋懷和釋然,他才知道原來淡煙早就知道自己做要什麽了。

原來淡煙早就知道,那次自己忽然找他聊天,其實是要奪去他的修為……

秋盡良重重地閉了閉眼,帶着無盡的悔恨和愧疚:“蔣彥青的父親救過我全家,我爹臨死時唯一吩咐我的便是一定要找到他,好好待他。我不能眼睜睜看他死。”

“如今他已經醒了,師尊,我沒有與他在一起。我……做不到。”

說到這裏,秋盡良不禁認真看着自己的師尊:“我每次一看到他就會想起師尊……我,即便孤獨終老,也不會再與任何人在一起了,因為師尊,我,我愛……”

“阿煙為何要與這個人多說這麽多廢話。”

沒等秋盡良說完後面的內容,他的話已經被一道冷冽的聲音生生打斷。

應奚從前鮮少有什麽表情的臉上此刻明晃晃地寫着不耐煩,他環着淡蕪煙的腰,将人帶到一邊:“我且問你,你是已經不打算繼續做任務了麽?”

淡蕪煙:!?

任務??

師祖剛剛說什麽?

“你,你怎麽知道……”淡蕪煙瞪大雙眼,他剛剛其實也不是在聽秋盡良絮叨,他是又在識海裏跟系統打嘴炮了。

可注意力都被應奚一句話急速地拉回,意識到反正已經不打算繼續演戲,也就不怕OOC,他幹脆直接問:“師祖也知道任務?難道你真是局裏的人??”

一旁的秋盡良:“……”

什麽任務,什麽局裏?

他發現自己才是一個妥妥的局外人。

秋盡良真的很讨厭這種感覺。

手中的長劍脫手,飛速飛行時發出一陣蜂鳴。

忘川劍直直向青衣人的門面刺去,卻被那身影單薄之人用兩根手指輕松夾住劍尖。

“忘川。”

應奚淺淡的眼看了看劍身上的花紋和配字,喃喃念出那上面的兩個字,随後忽然五指一折,掌心一彎,直接将那把泛着盈盈暖光的飛劍捏了個粉碎。

“你敢……”

秋盡良發現他動作時便出聲,但為時已晚。

應奚出手根本不見半分遲疑。

秋盡良原本是想将忘川劍還給自己的師尊,可一直沒有尋着機會——師尊總是對他的話語愛答不理。

方才擲劍出去也是一時氣極,他沒有想到對方竟然一句話都不說直接将忘川劍毀壞,當即目眦盡裂肝腸寸斷!

“那可是本君師尊的佩劍!你竟然!你好大的膽!”秋盡良當即祭出了自己的仙品飛劍,這一次是以比忘川劍要快上萬倍的劍意和劍氣向着應奚面門刺去。

可立在原地的應奚卻猶自巍然不動。

他聞言後,只回眸看了眼淡蕪煙,道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淡蕪煙下意識問。

應奚:“那上面有你的氣息。”

“呃……”淡蕪煙自然還認得忘川。

畢竟他離開上個世界的時間不長,且忘川劍又是他攜帶了數百年的佩劍。

當初自戕時将忘川折斷,他也心疼了一陣兒。

這大概是一種戀物情結。

可是他離開那個世界又帶不走任何東西,最後想了想,寧願折斷,也不想将寶劍留下便宜渣男或者他的手下們。

如今再見忘川劍,它已經是把品級只有中品的普通佩劍,淡蕪煙也是一陣唏噓。

但他又很清楚,這把被修複好的忘川劍,如何都不會再是他的忘川了。

所以被毀壞之類的也無所謂。

總歸比再給秋盡良那個傻逼什麽希望好。

這時候應奚擡起一只手,以澎湃的靈力撐起天罡罩,擋住了對面飛來的利器。

見應奚還望着自己,淡蕪煙只好表示:“毀了就毀了,不是什麽事。”

“呃……”他這話讓對面的秋盡良立即眼球充血。

不想應奚竟然還不還手:“那劍的背面還刻着秋水。”

淡蕪煙:“?”

那他就不知道了,他的忘川劍以前可沒有寫着多餘的字。

等等,秋水……

“沒錯!”秋盡良已經自動插話道:“師尊的佩劍便是依照我的名字命名的!”

淡蕪煙:“……”

好吧,的确是這樣。

那都是劇本設定他這麽做的,不是他本意。

但是想想還是好氣——秋盡良根本不信自己沒有愛過他,而望穿秋水什麽的……的确是好癡情好粘膩啊,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再說那麽好看的一把劍上怎麽可以兩邊都刻字!?秋盡良這是什麽審美!

不過這些也不重要了。

淡蕪煙更在意的是應奚方才問他的放棄任務是什麽含義。

他不禁看向應奚:“師祖,他好吵。”

秋盡良:“……”

“那便好。”似乎是懂了什麽,應奚面上驟然露出了一抹輕松之意,連周圍的環境都變溫和了不少。

青衣仙尊又忽然神色一凜:“正好本尊也沒有那麽多的耐心了。”

言畢,自他掌心而出的靈氣澎湃四溢,引得無數亂流在整個結界中鼓動,直接将秋盡良飛劍上的靈氣沖散。

「咔嚓」一聲,法寶覓天的裂紋變得更大。

秋盡良再度禦劍,試圖沖破應奚以靈力支撐的罩氣。

應奚依舊不用劍。

淡蕪煙的視野裏,師祖長身玉立,墨色順滑的頭發随風晃動,露出一張蒼白但鼻梁挺翹、五官分明的英俊容顏。

應奚扭頭看着他:“他剖了你的元嬰?”

“嗨……都是陳年舊事,我也有問題……”

淡蕪煙還沒有說完,應奚周身的靈氣再一次開始四溢。

暴動的氣息獨獨避開了淡蕪煙所在的位置,但也吹得他衣袂狂飛。

結界中出現了更多的裂痕,仙品級的法寶就這樣被人輕松由內部毀壞。

待一切塵埃落地,秋盡良已經被一柄表面铮亮、寒光四溢的飛劍釘在了地上。

——超品仙劍「閑悠」。

那是應奚的佩劍。

師祖腰間雖不挂劍,淡蕪煙也沒見過他出劍,但讀過劇本的他知道應奚是有佩劍的。

名劍閑悠。

象征着白月光應奚永遠好似天邊閑雲一般,悠閑自得。

此刻結界已經碎裂,他們回到了外面的世界,外面山石嶙峋,已經不知是到了哪個地界。

而那柄仙劍便正好插在秋盡良的丹田,将他死死釘在地上,一動都不能再動。

“噗……”仰躺在地的秋盡良似乎已經無計可施,生生地吐出了一口血出來。

鮮血噴濺到他英俊的臉上,他震驚地望着應奚,似乎沒有想到自己已是渡劫七階修為,怎麽會如此輕易被人卸下飛劍,刺穿丹田。

……

這一點,淡蕪煙其實也看不準了。

發生得太快。當然這跟秋盡良自大輕敵有關。

但淡蕪煙覺得,一切應當還是應奚的那把超品仙劍造成了這種效果。

渡劫期,尤其是五階以上的戰鬥,并不完全取決于修為。

還取決于法寶、飛劍等重重外力因素。

因為靈力越高的人,能夠駕馭的法寶等級才越高。

而一件超品、絕品級的仙劍,顯然可以讓應奚的實力拔高不是一點半點。

不過這些暫時都不是什麽問題。

真正的問題是,應奚那柄刺穿秋盡良丹田的炫酷飛劍上,所刻着的并不是「閑悠」二字。

而是——

「且醉」。

……

這讓淡蕪煙恍然想起,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有一人曾請自己為他的佩劍取一名字。

當時他随意一想,想到的正是「且醉」。

……

那邊,應奚今日的耐心似乎真的用盡,落地後他并不遲疑,兩指并在一起,那柄锃光瓦亮的飛劍便自動往下紮了兩分。

秋盡良不得不以手握住仙劍的劍刃阻止其繼續往下——方才一戰他已經用盡了所有的保命法寶,竟猶抵抗不了那青衣男子的凜冽一擊。

如今丹田處氣脈被阻,大小周天皆運行不了,靈力更加施展不出,才只能用此毫無意義的方式阻斷那柄仙劍繼續下移。

手指和手掌盡數被仙劍割破。

渾身浴血的秋盡良下意識擡眼望向那眸色淺淡的男人。

忽然覺得這個人才是個瘋子。

他雖然少言少語少動。可無論是那個黑袍的魔族、那暴戾殘忍的人間帝王,還是師尊口中自大的劍君,與這個人比完全是小屋見大屋。

秋盡良覺得那些人統統都只是話多的廢物。只會嚷嚷的狗能有什麽用,罵的再難聽、說再多的話,除了叫以外便沒有任何威脅。

可這人不一樣。

他從不發聲。

而且他那一身浩蕩靈力究竟是怎麽回事?!這片大陸他明明已經提前探過研究過,是與天虛境差不多的境界,怎麽會有人……

下一刻,待秋盡良察覺到對方究竟要做什麽時,也難免大驚失色——這個人,是要生挖出他的元嬰!

“師……尊!”

秋盡良下意識看向站在一旁的師尊。

眼裏帶着慌張,不解和不甘。

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不該求師尊。

自己沒資格開口求師尊。

可是……

可是若他沒有了修為,還如何與師尊比肩!

“師尊……救我!”

其餘一路跟着追蹤過來的人離得老遠,就聽見秋良仙君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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