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周烨被容昭扔過來的T恤砸了個滿頭:“什麽玩意?”

他把T恤從頭上扯下來, 放在鼻尖聞了聞, 清清淡淡的洗衣粉味夾雜着從市區一路狂奔過來的風塵仆仆味,簡稱,汗味。

虧是冰室一片黑暗,容昭沒看見周烨的動作, 不然……

脫掉T恤, 容昭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的背心了,他把雙手攏在唇邊, 呼了幾口熱氣搓了搓,一邊轉頭說道:“你不是冷嗎,穿上。”

“容警官,”周烨轉頭看着容昭的方向,矯揉造作深情款款,“你簡直, A爆了。”

容昭沒理這個戲精,拿出手機試圖聯系外界, 但因為溫度過低,手機早已經自動關機了。

周烨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打火機, 往容昭身邊挪了挪:“過來,烤火。”

火光亮起, 兩人圍着這一點跳着跳着眼看就要滅了的珍貴的小火苗。

“灰姑娘的劇本還沒演完, 怎麽就切換到賣火柴的小女孩了。”周烨握着打火機, 揉了下自己的鼻子, “我現在想吃奶奶烤的熱乎乎的剛出爐的冒着熱氣的烤雞, 你呢?”

容昭看着火苗中間藍綠色的火芯:“想曬太陽。”

“行,那等一會出去了,我帶你曬太陽去,”周烨把打火機遞到容昭手上,“你先拿着。”

借着這一點亮光,周烨看到只穿着一件背心的容昭,他看起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瘦,鎖骨骨骼異常明顯。

周烨脫掉身上的襯衫,擡眸說道:“你把打火機往我這邊照照。”

容昭往前遞了遞,火光照亮了眼前男人的臉,和精壯有力的上半身。刑警隊長就算不常去健身房,平時的工作也足以讓他擁有眼前這樣的八塊腹肌了。

人魚線從腹部往下滑進腰帶裏,寬肩窄腰,腰部線條硬朗,俗稱公狗腰。

周烨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你把打火機往我這邊照照。”

容昭握着打火機,有點不明所以地又往前遞了遞,基本上再近一點火苗就能燎到周烨的睫毛了。

容昭把目光從這副堪稱完美的肉體挪到對方臉上,又看了看他捏在手邊的襯衫:“你到底要幹嘛?”

周烨炫完自己的身材,止住不斷打顫的牙齒,把襯衫遞了過去:“你穿這個,這個是長袖的,暖和一點。”

說完撿起地上容昭那件黑色的T恤套在自己身上,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衣服:“有點小了,再大一號就适合我了。”

“你這件衣服真好看,在哪買的,我也去買一件。”

容昭把打火機遞給周烨,迅速穿上他的襯衫,袖子長了一點,容昭把手縮在袖口裏,抱着自己的膝蓋,擡眸看了看周烨:“別買了,你穿黑色不好看。”

周烨握着打火機,兩人面對面坐在地上,火苗像是被低溫凍住了,跳來跳去,眼看着就要滅了。

“怎麽會不好看,我穿什麽都好看,”周烨把打火機往容昭身前遞了遞,自己也往前挪了挪,“這話可不是我自己說的,是別人說的。”

畢竟,他是一個謙虛的人兒。

透過微弱的火光,周烨仔細打量着眼前的人,只覺他穿白色比穿黑色更好看。白色令他整個人看起來宛如冰雪雕出來的,晶瑩雪白又純粹。

像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藝術品。

“你幹什麽!”容昭一把推開周烨的手腕,迅速拍了拍自己額前的頭發。

“啪”的一聲,打火機掉在地上熄滅了,整個空間再次陷入黑暗,與此同時,一股淡淡的毛發燒焦的味道彌散開來。

“抱歉,”周烨看美人入了迷,想看清楚點,又想美人暖和點,手上的打火機一直往前,一個沒注意,把美人的秀發給燎了。

他一邊在地上摸索着打火機,一邊懊惱地說道,“燒疼了嗎,我不是故意的。”

“你難道還想故意,”容昭在黑暗中用手指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所幸,只被燒到一點,不影響什麽。

周烨撿起地上的打火機,一邊試着打了打,一邊說道:“要不一會也讓你燒我幾根頭發玩玩。”

容昭想到周烨的寸頭:“你那頭發,再燒就該燒到頭皮了。”

“我就知道,容容最會疼人了,”周烨握着打火機打了好幾下,除了最初的幾點火星子,就再也沒反應了,“點不着了。”

周烨把打火機放在一邊的地上,往容昭身邊靠了靠:“鄭可他們會想辦法的,不至于讓我們凍死在裏面。”

容昭點了下頭,搓着手取暖:“你剛才其實是可以出去的,沒必要跟我一起困在這裏。”

的确,周烨把肖潛推出去之後,自己也完全可以搶在大門合上的一瞬間閃身出去,不過,再把容昭拽出來就絕無可能了。

“我是隊長,不可能放着我的隊員不管,”周烨像容昭一樣抱着自己的膝蓋,雙手來回搓着自己的腿,“倒是你,未免太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容昭沉默了一下,低聲說道:“我習慣了。”

“這什麽破習慣,改掉,”周烨毋容置疑道,“以後只要有我在,你就待在我身後。”

“謝謝,”容昭說道,“好意心領了。”

黑暗中,周烨朝着眼前巨大的冰牆喊了聲:“魯海榮,你還活着嗎,活着的話就吭一聲。”

回應他的是一片黑暗和更加徹骨的寒氣。

周烨打了個寒顫:“我怎麽覺得越來越冷了,這不是我的錯覺吧。”

容昭縮了縮自己的身體,聲音像平時一樣,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不是錯覺。”

“靠,”周烨暗暗罵了聲,轉頭對容昭說道,“你還能行嗎?”

容昭的牙齒打着顫,連聲音都有點發抖:“我沒事。”

周烨聽着容昭的聲音有些微弱,輕輕晃了他一下:“千萬別睡,堅持到救援。”

又柔聲試探道:“我唱歌給你聽?”

容昭搖了下頭,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道此時的他笑起來該是什麽樣子:“已經很冷了,就放過我的耳朵吧。”

周烨往容昭身側挪了挪,身體幾乎貼上他的,身側這個人太冷了,似乎比周圍的空氣還冷。

周烨努力幫容昭打起精神:“小夥伴們都說我唱歌好聽,随時都能出專輯的那種。”

容昭低低哦了一聲,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皮慢慢變重。低溫造成的血管收縮令他十分不适,最初的眩暈感漸漸放大,拽着人的思維往下沉。

黑暗中,他的手被一雙溫暖的大手握住了。

說是溫暖,其實也就比他好一點點。

極度的低溫下,這點溫暖像黑夜裏,茫茫大海上亮着的燈塔,起碼能讓人知道,自己還是活着的,并沒有被海水和黑暗吞噬掉。

容昭把自己的手縮了回去,沒有人不渴望溫暖,可溫暖會讓人産生依賴,建立聯系和羁絆。

從前對待賀豔豔就是這樣,高考結束那天,他在街道的拐角看見她站在他們經常見面的小花壇邊等他,從下午考完最後一門,一直到等到夜晚。

她等了一整個暑假,他無數次從隔壁的街道路過看見她,卻一次都沒靠近過她。

容昭從周烨的手心裏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謝謝,不需要。”

“不管怎麽樣,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周烨撿了句最能戳容昭心窩子的話說道,“你難道不想親手把兇手抓出來嗎。”

容昭抿了下唇,在黑暗中點了下頭。

更大股的寒氣從四面八方湧來。

容昭能感覺到自己的肺部和喉嚨有明顯的灼傷感,冷空氣正在攻擊他的身體。他的肌肉開始劇烈的顫抖,知覺和感覺系統正在被麻痹。

他終于支撐不住自己身體的重量,向周烨身上倒去,被一個寬大的懷抱穩穩接住。

周烨緊緊抱住顫抖不止的容昭,把他往自己懷裏揉了揉,聲音又低又輕:“你聽見聲音了嗎,他們正在破門,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

“等出去了,我帶你去我奶奶家,讓她給你烤世界上最好吃最熱乎的烤雞。”周烨不停地對容昭說着話,“你不是說你想曬太陽嗎,這個時間太陽還沒落山,一會出去讓你曬個夠。”

“話說,你的皮膚怎麽這麽白,你都不會曬黑的嗎,一定是背着我偷偷用了防曬霜,別以為我不知道。”

容昭緩緩擡起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我熱。”說完就要去解自己身上的衣服。

周烨抓住容昭的手,把他抱了抱緊。他知道,容昭的感知器官出現了異常,這就是為什麽很多被凍死的人會在臨死之前脫衣服的緣故。

容昭不再覺得冷,眼前也再沒有冰室、寒冷、屍體和兇手,他好像一腳踏進了一個春暖花開的庭院。

穿着白色T恤的少年爬上一顆大槐樹,臉上的笑容比滿山的春光還要明媚,他站在樹梢上,抓了一大把雪白的槐花。

樹下站着一個長得跟少年一樣漂亮的女孩,她仰着頭:“多摘點,扔下來。”風将她身上的紅色裙擺吹得飄蕩起來,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

少年塞了一嘴的槐花:“偏不給,誰叫你老喜歡在爸媽面前告我的狀,哼,告狀精。”

話音剛落,一個中年男人拿着一把竹制的戒尺走了過來,仰頭指着樹上的小少年:“小兔崽子,給我下來,書房的花瓶是你打碎的吧,我數到三,下來挨揍!”

“三、二、二點九、二點八……”

他後面跟着一個溫婉優雅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一雙兒女。

“呀,我的紐扣掉了,掉哪兒了呢?”女人一邊請丈夫幫忙找紐扣,沖調皮的兒子使了個眼色。

少年趁機從樹上溜下來,抱着一兜槐花跑到廚房,一邊歇氣一邊說:“劉嬸,今天晚上做槐花餅,我姐愛吃。”

很快,身後傳來腳步聲,男人拎着戒尺追過來:“我看你再往哪跑!”

少年躲在餐椅後面,拱着手求饒:“饒命啊父皇,兒臣再也不敢了!”

少年被追着揍了老半天,一會兒躲在母親身後,一會躲在姐姐身後,整棟房子充滿了雞飛狗跳的歡笑聲。

“容昭,醒醒。”周烨用自己的額頭蹭了蹭容昭的,試圖讓他暖和起來。

如果冰室不是黑暗的,周烨就可以看見容昭唇角的笑容,跟故事書裏人們看到的被凍死的賣火柴的小女孩臉上的笑容一樣。

周烨緊緊抱着容昭,幫他止住不斷顫抖的肌肉,一邊低下頭,張開嘴巴在他肩頭狠狠yao了一口,雙唇湊到他耳邊,聲音沙啞道:“醒醒,容昭!”

疼痛令容昭睜開眼,他喘了口氣:“你咬我?”

周烨點了下頭,下巴擱在容昭肩膀上,緊緊抱着他:“對,有本事等出去了你再咬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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