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為了面對
或者,曾順瑩聰明不如孔遂,乖巧比不上朱曉蓉,也沒朱俊傑可愛,但曾順瑩的懂事,偏偏能讓江源畢生難忘,能為曾順瑩做點兒什麽,是江源心甘情願的。
朱朝貴嘆了口氣:“江老師,你是一個值得尊敬和依賴的好人,我想,請你不要跟他們那些人計較。”
江源很是疲憊的嘆了口氣:“我真不是想跟他們計較什麽,可是我……可能,我們的緣份如此而已……”
頓了頓,江源突然又說道:“朱書記,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說!”
江源看着已經微亮,但依然嘩嘩下雨的窗外,沉吟了許久:“我離開之後,或者會不定期的寄上一些錢物,給曾順瑩這個可憐的孩子的,我想讓朱書記轉交,但別透露我的姓名。”
“你為什麽不親自交給她?”
“實話跟你說吧,那個孩子那麽小……我很害怕,我害怕她到哪一天再也撐不住……”
朱朝貴苦笑着搖了搖頭:“曾福貴家裏的情況,在我們這裏,只是其中之一,比曾福貴家裏情況還糟糕的,比比皆是,即如是我們,也都顧不過來啊……”
江源依舊愣愣的看着窗外。
朱朝貴嘆了口氣:“江老師,我想請你留在這裏,不知道……”
江源看着窗外,只怔怔的答道:“你是校長,教師制度和原則,恐怕也不可能是你我能夠改變的……”
“制度!原則……”朱朝貴眼裏閃爍了一下亮光,但不是因為閃電:“唉,應該是你的心才是最重要的,我們大青山沒什麽地方對得起你,這個我知道,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
朱朝貴沒說完,江源搖着頭答道:“還是等處理決定下來再說吧。”
江源明明知道處理決定一下來,自己就得走人,但是江源現在還不能走——處理結果是什麽樣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江源不是不願承擔責任的人,即如是江源一早就後悔來支教,也根本不會在乎是什麽樣的結果,江源也寧願堂堂正正的承擔和面對這個責任。
說着,江源取了手機和那張金卡,又看了看時間:“曾福貴還住在劉醫生那裏,我答應過要替他繳清醫藥費,晚了的話,趕不回來給孩子們上課……”
說罷,江源再次沒入瓢潑大雨和霹靂閃電之中。
劉中原家裏。
曾福貴已經蘇醒了過來。
其實,曾福貴的病,原本并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病,最關鍵的是沒多少錢買藥,一點兒小毛病,就這麽拖着,有錢或者實在拖不住的時候,就又才來拿些藥去吃,如此,那點兒毛病,好又不會好,死也死不了,一來二去,人給拖得不行了。
劉中原長期治着曾富貴的病,當然也知道曾福貴吃藥就好,斷藥就垮,昨天晚上,曾福貴只是被坍塌下來,變成泥土的牆壁壓了一下,被大雨淋了一下,江源又及時送過來,所以,一副藥下去,曾福貴就覺得已經好了很多。
見江源過來,曾福貴動了動,但沒什麽力氣,想要坐起來,自然是辦不到。
江源坐到椅子上,幫着曾福貴掖了掖被子,嘴裏淡淡的說道:“別動,我過來,是想告訴您,楊大娘跟曾順瑩,她們都很好,現在就住在學校,另外,劉醫生這兒,我給您預繳了一個星期的治療費用,您別着急,也別擔心什麽,好好的養病就是……”
曾福貴眼裏含着淚水,蠕動着嘴,過了許久,才微弱的說道:“江老師……我……”
江源搖了搖頭:“您什麽都別說了,安心養病就是,對了,孩子們快要到校上課了,我得趕緊回去,要不然,又會耽擱孩子們的課,您就安心養病,什麽也別擔心,待會兒雨停了,路好走些,楊大娘就會過來看您。”
江源很細心,不但幫曾福貴繳了一個星期的費用,連生活都讓劉中原幫着處理,楊素雲要是過來的話,也就沒什麽可操心的。
從劉中原這兒往回的時候,還留在這的兩三個老頭子老太太,早聽說了江源幫着曾福貴付錢治病的事,幾個老頭子老太太一見到江源,那一雙雙眼裏,俱都是神色複雜至極。
羨慕的有,感激的有,當然也有很嫉妒的。
江源沒去理會他們用什麽樣的眼光看自己,只大踏步再次踏進雨幕之中。
看着江源的背影,劉中原的屋裏傳出一聲感嘆:“多好的一個小夥子啊……”
“城裏的人真是有錢,一個星期的醫藥費用,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偏偏還有一個老太婆的聲音:“你說我怎麽就攤不上這樣的好事兒哪……”
“嗯,我看這裏面是有問題……”
“瞎說,就知道嚼舌頭根子,有什麽問題?有什麽問題!人家就是一個好人,就願意做這樣的好事,哪像你們,逮着只雞,就得亂嚼一通……”
“诶,你說這沒問題,他圖個什麽啊?”
“人那是胸懷寬,心地好,都像你們,啥都圖,屁大個事兒,還叨叨叨叨叨,小心哪天遭雷劈……”
“……”
江源回到學校,時間已經到了自習課時間,教室裏面依舊只有孔遂一個人,不過,臉上依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除了昨天的傷還沒好,應該還有紅藥水紫藥水的殘留。
孔遂依舊在看書,但是一見到江源,孔遂很不自然的低下頭去,這是江源第一次看到孔遂在自己面前低頭,可是,江源心裏并沒有半點兒欣喜。
江源很平靜,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孔遂,其他的同學怎麽還沒來?”
其他幾個孩子還沒來,江源并不奇怪,只是有些擔心,這麽大的雨,其他幾個孩子會不會來上課。
孔遂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低着頭,斯斯艾艾的回答:“我來的時候,朱曉蓉的奶奶讓我幫忙跟她請假,說朱曉蓉手痛,來不了,朱俊傑家有點兒遠,路也不好走,不知道會不會來,吳大鵬……這麽大雨,吳爺爺是不會讓他來了,王志權……昨天下午他就跟我說過了,他叔叔說……”
孔遂不敢擡頭去看江源,但也說不下去了。
曾順瑩的爺爺還躺在劉中原那裏,而楊素雲說是要去看,但因為眼睛不好使,去了也幫不上什麽,曾順瑩就只能請假去照顧爺爺,這事兒,江源是知道的。
可是,朱曉蓉昨天被弄得手臂脫臼,今天不能來,江源也理解,可是,朱俊傑、吳大鵬、王志權三個人不能來的原因,江源就有不大理解了。
朱俊傑歲數小,離學校遠,路不好走,他不是還有爺爺奶奶,難道就不能送過來?吳大鵬倒好,就因為雨大,直接不來了,而讓江源奇怪的是,王志權的叔叔昨天又說了什麽,王志權怎麽又不來了。
孔遂猶豫了好一陣,才低聲回答:“王志權跟我說,只要還是江老師在這兒教書,他就不會讓王志權來讀書了……”
“啊……”江源差點兒一拳砸在課桌上。
王志權的叔叔王大剛,昨天跟自己幹過一架,且不說沖突程度如何,但就為這點兒事情,王大剛就不讓王志權來讀書了,這豈不是太糊塗了。
幸好江源知道王大剛是個酒鬼,要不然,真想去找他理論一下。
只是教室裏面就孔遂一個人,但這課還得上。
一個學生的課堂,江源也必須上。
一直到下午最後一節課時,暴雨總算停了下來,可是,江源的心情,卻越發沉重起來。
朱豔珊昨天就下了山,不用問,朱豔珊是真的去找領導去了,可是到今天這個時候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情況怎麽樣。
因為放學的時候,天色轉晴,路上還有點兒溜滑,孔遂家雖然離得不太遠,路也比較好走,江源還是不放心讓孔遂單獨回去。
所以,放學之後,江源決定親自送孔遂回家。
第二天一早,又是風和日麗,可是朱豔珊依舊還沒回來,教室裏面,依舊只有孔遂一個人先來。
曾順瑩昨天下午就來跟江源打過招呼,爺爺還在劉中原家裏躺着,家裏的牆塌了,曾順瑩現在只能兩頭忙,爺爺雖然由奶奶照顧着,但奶奶眼睛不好,最多也就只能陪着爺爺說說話,其他的也不大能做得來。
再說,無論家裏有多窮,卻總還有些東西,家裏的牆塌了,就還得回去收拾,所以,無論耽擱多久,曾順瑩都只能撐着。
朱曉蓉還是沒來,因為手臂脫臼,嬸嬸不讓來,前天花費的錢,是江源給的,這要是再有個什麽,那可就得自己掏錢,所以蔡玉玲不讓朱曉蓉來讀書。
臨到自習課都快下了,吳紅軍才領着胖墩過來,見到江源,吳紅軍紅着老臉,很是直接的說道:“這孩子昨天就要來讀書,是我沒讓,我不放心,今天……我把孩子交給江老師你,你可得幫我看好了,要是再來個青包爛腫的回去,嘿嘿,那可就真不好說話了……”
吳紅軍說着,嘿嘿的笑着看着江源,這話裏,卻分明帶着一種警告,以及希望江源能夠給出保證的意味。
江源只是淡淡的答道:“孩子能來上課,這是你們當家長的信任,我先謝過了,但我還要說的是,任性也好,調皮也好,那都是小孩子的天性,每個小孩子都是有着自己的思想的個體,我能盡量做到他們在我眼前,不會發生打架什麽的,但我也不可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果說吳大爺覺得實在不放心,要不然就在這裏守着,要不然就去想想其他的辦法,好嗎?”
自己已經是個“戴罪之身”了,沒準兒今天下午或者明天,又或者後天,自己就得打包走人,就算江源很痛惜耽擱了孩子的課程,江源也沒法子大包大攬。
做家長的,實在不放心把孩子放到學校,江源還有什麽辦法?
正跟吳紅軍說着,王志權背着一個破破爛爛的書包,腫脹着半邊臉,進了教室,見江源正跟吳紅軍說話,王志權吐了一下舌頭,叫了一聲“江老師……”
江源點了點頭,本想讓王志權直接去到課桌上,馬上自習,但随即又叫住王志權:“你的臉上怎麽回事,怎麽弄成這樣?”
王志權把胸脯一挺:“跟老王幹了一架,他不讓我來讀書……”
還沒說完,江源瞪着王志權:“怎麽說話的?老王老王,老王誰啊,一點兒禮貌也不講,還跟長輩打架,你很英雄是吧,我是這樣教你的嗎?”
王志權一縮脖子,偷偷地吐了一下舌頭:“啊,對不起江老師,我錯了……”
“回去,上課,昨天你沒來,趁自習課把昨天的作業補起來……”
王志權應了一聲,回到課桌上,放下書包,馬上跟孔遂說道:“孔老二,昨天上的那些課,有哪些作業?”
讓江源都沒想到的是,一向高傲,根本不願與王志權他們說話的孔遂,居然把自己的書拿了出來,跟王志權說:“這裏,3到8題,是課堂作業,家庭作業是複習題,還有這個練習題……”
王志權一拍腦袋:“哎呀,死了死了,這麽多……”
孔遂瞪了王志權一眼:“還多啊,我二十多分鐘就做完了……”
不知道孔遂是不是因為江源馬上就得走人,所以在江源面前表現,又或者,小孩子不記仇,隔夜忘,前天的事情,腦子裏已經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