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深藏不露

夏靜雙停下腳步,轉頭看見楊青青已經走了出來。楊青青心裏大概擔心着謝琪文的病情,所以表情不像從前那麽開朗。兩道柳葉眉微微蹙起,在眉頭處鼓起了兩個小疙瘩。即便是皺眉的樣子也那麽像小雙,夏靜雙不禁看呆了。

楊青青來到夏靜雙身邊,牽起她的手,關切地說:「現在風這麽冷,你還出來到處走。你看,手都凍涼了。」

夏靜雙從前在福利院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身體好、跑得快、吃得多、受得罵、挨得打、不怕痛、不生病,生命力強得可以與蟑螂争一下「小強」的榮譽稱號,所以很少有人關心她。現在被楊青青一句溫暖的話語暖了心窩,竟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把手抽出來,搔了搔下巴說:「我倒是沒事,已經好了,就是有點擔心琪文,所以過來看看。還好他也沒有大礙,我正打算回去呢。」說着揮了揮手,打算道別楊青青返回自己的房間。

不知道怎麽搞的,她站在這裏有點渾身不自在。總覺得楊青青照顧謝琪文是理所當然的,而自己來探病卻好像有點多管閑事。特別是經歷了昨晚那些事情後,只要一想到謝琪文,心裏就變得怪怪的。對他很在意,但又不敢靠近;對他很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多問;想陪着他身邊,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想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又有點做不到。

總而言之就是坐立難安,在自己的房間待不住,總想來逸香居看看,但是來了逸香居之後,心情卻變得更加複雜。

這時楊青青說:「你沒事就好。你們一夜未歸,我們擔心得都沒有睡好。要不是夜裏上山尋人太危險,我們昨晚就上山了。看到你們今天一身狼狽地回來,我又欣慰又擔心——昨晚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說完眼巴巴地望着夏靜雙,希望她給一個答案。

夏靜雙見躲不過去,便只好老實交代道:「我在山上失足落水了,還好琪文趕來救我。但是上岸後他渾身都濕透了,後來穿着風一吹便開始發燒,燒得迷迷糊糊,連路都走不穩。我雖然沒生病但卻不識路,所以最後我們只好在山上留了一宿——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雖然大部分都是實話,但卻隐瞞了其中一些關鍵的細節。

「怎麽這麽不小心?下次我一定不讓你單獨行動了。」別看楊青青平時溫和嬌柔,有時候卻會端出長輩的架子。夏靜雙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聽到這句話後,不禁翹起唇角笑了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忍不住幻想小雙長大後,也像這樣教訓自己的樣子,忽然覺得哪怕挨罵也挺幸福的。

這時卻見楊青青深蹙雙眉,嘆了口氣說:「雖然你倆都回來了,但現在謝大哥卧床不起,少說也要休養三四天……」說到這裏突然扭頭望着冬子問,「冬子,那套酒具什麽時候交工?還趕得及嗎?」

冬子馬上一臉痛苦地說:「恐怕趕不及了,這幾天少爺都在熬夜趕工,如果休息三四天肯定會誤了工期。青青姑娘,珠翠堂有沒有能幫忙的師傅?」

楊青青為難地說:「我已經問過爹了,這個時間珠翠堂也很忙,手藝稍好一點的工匠都已經沒有餘力接其他的活,其他略有時間的,手藝全都遠不及謝大哥精湛,不敢貿然攬下——所以恐怕這次珠翠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聽到這樣的回答,冬子更加着急了,捏緊拳頭說:「眼看就要完工了,卻遇到這種倒黴事。」

雖然冬子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但是夏靜雙聽到這句話後卻覺得陣陣刺耳。

如果昨天不是她提出去玉山采玉,不是她遇到刺客襲擊,不是她藏在水中好像溺水一樣,謝琪文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聽楊青青和冬子的語氣,謝琪文一旦病倒,事态好像變得有些嚴重。夏靜雙深感自己敢辭其咎,理應對此事負責,所以沒怎麽深思熟慮,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說了一句話:「不……不如我來吧?」

話一出口,空氣仿佛凝固了,整個逸香居裏一片阒靜。楊青青和冬子不約而同地回頭盯着夏靜雙,眼睛越睜越大,眼神中充滿驚訝和懷疑,差點用目光在夏靜雙身上剜出四個洞來。夏靜雙尴尬地搔了搔下巴,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你?」最後還是冬子從牙縫中擠出一個三分輕蔑七分懷疑的音節,打破了寂靜。

緊跟着楊青青也回過神來,忙問:「靜雙,你也懂制玉嗎?」從語氣可以聽出她對夏靜雙比冬子有信心多了。

話已出口,沒有退路可走的夏靜雙只能随便編了幾句謊話糊弄道:「我好歹是個采玉的,有時候采到爛玉賣不到好價錢,我便自己動手加工,成品的價格能與原玉翻好幾倍呢,所以久而久之也就懂了制玉的這門手藝。」

聽到這句話後楊青青頓時雙眼放光,用看救星一樣的目光看着夏靜雙,開心地說:「太好了。」謝琪文總結得果然沒錯,楊青青的性格就是太單純了,別人随便說什麽她都照單全收,很容易糊弄——夏靜雙心中略有罪惡感。

但是冬子卻對夏靜雙充滿戒備,問道:「這是給宮裏做的,你那市井三流的技術,到底行不行呀?」

夏靜雙真心想幫忙,以此報答謝琪文的救命之恩,于是毫不讓步地硬着頭皮說:「我……我以前做的小玉飾曾經就被宮裏的人買走過。」這句話當然是假的,不過她曾經仿制過宮廷玉器的贗品,後來的确賣出去了。

冬子将信将疑,猶豫了一會兒說:「事關重大,我去請示一下少爺。」說完便轉身走進房間,俯身對病床上的謝琪文說話。夏靜雙和楊青青都站在外面望着,聽不見他們到底再說什麽。忽然,冬子竟起身把門窗都關上了。

夏靜雙和楊青青面面相觑,以為他們主仆兩人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需要關門商量,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冬子竟把謝琪文扶出來了——原來關門關窗是為了幫謝琪文換衣服。

楊青青一看見謝琪文現身,馬上快步走上前,與冬子一左一右地扶着他,關切地問道:「謝大哥,你怎麽突然起來了?大夫不是叮囑你要好好休息麽?」如果沒有楊青青,出于對朋友的關心,夏靜雙也會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事情。但是有了楊青青,而且楊青青把她想做的事情都做了,所以她忽然有點不知所措,再次覺得自己非常多餘,很想離開。

謝琪文依舊是一身白衣,不過肩上卻披着一件略厚的外套。他上身微微佝偻着,神色有些憔悴,眼神不似從前那麽神采飛揚,嘴唇又幹又沒有血色。一想到他是被自己害成這樣的,夏靜雙就十分內疚自責。

這時楊青青和冬子已經把謝琪文扶到夏靜雙面前。四目相對,夏靜雙倉皇地移開目光,小聲說:「我……我雖然不懂自己設計玉器,但是依葫蘆畫瓢的本領還不錯……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不能害你交不了工,所以我,我……」

不知道怎麽回事,說着說着竟忽然覺得有點難為情。可能是因為現場的氣氛很古怪,也可能是因為謝琪文的目光令她難以保持冷靜。不等夏靜雙結結巴巴地說完,冬子就替謝琪文回答道:「少爺已經同意了,不過他說他要親自看着你做。」

「咦?」夏靜雙吓了一跳。

冬子不客氣地說:「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萬一你雕壞了怎麽辦?」

楊青青擔心的卻是謝琪文的身體,連忙擡頭勸道:「謝大哥,可是你的身體……」

不等她說完,謝琪文就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然後對夏靜雙使了一個眼色。夏靜雙看懂了,那個眼神的含義是「跟我來」。就這樣,四人一起來到工作的房間。謝琪文先讓冬子找了一塊廢料,讓夏靜雙試試手。

夏靜雙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拿着刻刀兩三下便完成了一個最基本的雲雷紋。雖然樣式簡單,但卻很顯功力。就像練書法一樣,簡單的字反而比複雜的字更難寫。因為簡單,所以任何微小的失誤都會被放大。

在場三個人都是懂這一行的人,一眼就看出夏靜雙原來是深藏不露。真情流露的楊青青忍不住輕聲驚呼,冬子則心服口服地不說話了。最有發言權的謝琪文點了點頭,表示對夏靜雙的認可。

接下來正式開始。這套酒具原本應該有一個酒壺和六只酒杯,酒杯五小一大,但是後來被夏靜雙摔碎了一只小的完成品,于是剩下四小一大共五個,只有一個小的是完成品。謝琪文正在雕的是其中唯一一個大的,已經完成了右邊一半,左邊與右邊是對稱的,照着雕就行了。這對夏靜雙來說其實并不難,但是在三雙眼睛密不透風的注視之下,她的心理壓力被無限加大,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時間一長便覺得精神十分疲勞。

剛開始的時候,三個人都把夏靜雙盯得很緊,生怕她出錯,但是漸漸的,他們發現夏靜雙比外表看上去更可靠,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夏靜雙做事情很專注,而且有點強迫症,一件事不做完就停不下來。就這樣,夏靜雙專心致志地工作起來。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楊青青服侍謝琪文喝過藥後便離開了。

夏靜雙留在逸香居繼續工作,謝琪文依舊披着外套,坐在旁邊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經過這大半天的适應,夏靜雙已經不怕謝琪文的視線了。相反,她覺得有謝琪文在身邊很安心,因為萬一自己哪裏出錯了,他可以馬上指出來,不至于釀成大錯。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已經變得很涼,謝琪文不斷咳嗽,額頭上沁出一層虛汗。冬子擔心他的身體,不斷催他快去休息,就連夏靜雙都跟着勸他,說自己再做一會兒就走,讓他先去休息,但是都被他堅決地拒絕了。他一定要盯着夏靜雙,并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因為這是他的責任。

後來實在沒有辦法,夏靜雙出了一個主意,那就是轉移到謝琪文的卧房繼續工作。這樣謝琪文就可以躺在床上,一邊休息一邊盯着她。好在雕刻所用的工具很小巧,随手就能拿走。于是冬子服侍謝琪文躺下,夏靜雙坐在床邊,借着床頭微弱的燭光繼續工作。冬子則坐在桌邊守着。夏靜雙手上有事做,倒不覺得困,但冬子不一會兒便開始小雞啄米。

微弱的燭火用風罩罩着,光線非常暗淡。盯着一件東西看久了,就覺得眼睛又痛又澀。夏靜雙實在忍不住了,想問問謝琪文能不能把風罩揭開,低頭一看,卻發現謝琪文已經睡着了。

夜涼如水,四周安靜得只剩下冬子的呼嚕聲和謝琪文均勻的呼吸。

夏靜雙忍不住放下手中的活,靜靜地盯着他安靜的睡臉。微微搖曳的燭火在他臉上投下一層淺光,夏靜雙發現他的臉色比白天好多了,心底不由有點開心。為了讓他好好睡覺,夏靜雙放棄了揭開風罩的想法,堅持着繼續工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感覺到有視線盯着自己。低頭一看,謝琪文不知何時已經把眼睛睜開,而且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她。夏靜雙吓了一跳,輕輕叫了一聲「哇」,用手拍了拍撲通直跳的心髒。

然而就在這時,謝琪文忽然輕輕地說:「我越來越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了……」

低柔的聲音中充滿蘊含着一股居高位者特有的威嚴氣勢,令夏靜雙有些愕然。

緊接着,謝琪文說出一句更令夏靜雙意想不到的話:「如果你實言相告,作為交換,我也可以告訴你我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哇,這一章好長啊,寫得我好累。謝琪文會說這句話,其實說明他已經對夏靜雙敞開了一點心。另外就是覺得事态很危險,如果繼續讓夏靜雙稀裏糊塗地過日子很不妥。所以從安全考慮,他已經很想說實話了,不過稍微有點奸詐的地方就是他不想白說,而是想順便把夏靜雙的秘密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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