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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淩琛從宮中出來,已是戌時正點。雖然快要宵禁了,但作為都城,盛京內依然熱鬧非凡。
沈淩琛騎馬而歸,路上遇見了認出她的百姓。
“是雲麾将軍!”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大家的目光紛紛看向沈淩琛。
接着就有人對她喊着,“恭迎将軍凱旋。”
這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沈淩琛禮貌地沖大家點了點頭,并沒有多做停留。一路上她遇見了不少恭迎她的人,這讓沈淩琛內心怡情悅性,面上卻不顯。
她并不是個會表現自己情緒的人,更何況這樣的場面也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作為南國最年輕的将軍,沈淩琛六歲便随父出征,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戰役她都有參與,每每班師回朝,都是一番盛景。
策馬回去将軍府,遠遠地沈淩琛就看到有人在門口東張西望。
是将軍府的一個仆人,阿奴。
阿奴看清楚騎馬人的模樣,欣喜的朝府內大喊着:“将軍回來了,将軍回來了!”
待沈淩琛來到府門前,阿奴趕忙上前接過沈淩琛手中的缰繩,“将軍,一路辛苦了,老夫人他們正等着您呢。”
說罷,阿奴往後看了一眼,“少小姐沒跟您一起回來?”
“瑞希還在宮中。”
“哦。”阿奴笑着應了一聲,“您快進去吧,別讓老夫人着急了。”
“嗯。”
沈淩琛邁步往府中走去,前廳,沈家人已經在等她了。
沈家原本是個大家族,但到了沈老爺子這輩兒,戎馬一生,只娶了柳氏一人。趕上戰亂年代,沈家人死的死,傷的傷,現在已是人丁稀少。
明亮的前廳內,柳老夫人坐在最上,她的左邊是兒媳蘇氏,右邊是她的四女沈妙怡,以及女婿周玉。
除此之外,還有一坐着輪椅的男子和兩個少年郎。
看見沈淩琛邁步進來,柳老夫人熱淚盈眶,“阿零。”說着,并朝她的方向伸出了手。
沈淩琛急忙快走幾步,握住了老夫人的手,眼眶也有些紅,“祖母。”
柳老夫人仔細地打量了沈淩琛一番,确認她沒有受什麽大傷,這才稍稍放心,“一切可好?”
沈淩琛微微點頭,“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柳老夫人年歲大了,腿腳不好,從沈淩琛進門便一直未起身,但握着的手卻是緊了又緊。
“希姐兒呢?”柳老夫人剛問道,門外又往內走近一人。
“祖母!”沈瑞希聲音洪亮,人還沒進門,聲音就已經先進來了。
“诶,祖母在呢。”柳老夫人應着沈瑞希。
只見沈瑞希沖進前廳,一下子撲到了柳老夫人的身上,“祖母,瑞希可想您了。”
柳老夫人一手握着沈淩琛,一手撫摸着沈瑞希,目光柔和又慈愛,“祖母也想你們。”
沈瑞希性子活潑好動,心性單純,感情外放。此時見到家裏人,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這孩子,都這麽大了,怎麽還哭的這麽厲害。”一旁的蘇氏看見女兒哭的不能自已,紅着眼睛教育道。
“因為我想你們嘛。”沈瑞希可憐兮兮的說道。
蘇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嘴裏卻是嚴詞,“那怎能哭的如此大聲,可別擾了你祖母。”
“希姐兒哭的大聲說明身體康健,三嫂你就讓她哭一會兒吧。”另外一旁的沈妙怡安撫道,此時的她也是濕了眼睛,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沈家人皆是一副铮铮鐵骨,哪怕是女眷也自知武将流血不流淚的道理。只是今日,實在按耐不住。
本來沈瑞希還想再哭一會兒,可被她娘和姑姑這麽一說,又不太想哭了。
她擦了擦眼淚,擡起頭,“祖母,你身體可好?”
“好得很,一把老骨頭了,你就別挂記了。”柳老夫人笑着說道。
“誰說祖母老了!”沈瑞希不太高興的反駁道,“我看祖母還神采奕奕,鶴發童顏呢。”
沈瑞希愛說話,也會說話,一張小嘴把柳老夫人哄得喜笑顏開,“我們希姐兒這小嘴可真甜,可是在宮中吃了蜜回來的。”
“不是嘴甜,我說的都是心裏話。”
柳老夫人摸了摸她的頭發,“好了,快去你娘懷裏,哄哄你娘吧。她啊,想你想的緊,昨夜我還看到她偷摸抹眼淚呢。”
被說中了心事兒,蘇氏的臉上一紅,“娘,你怎麽編排我呢,我、我哪有抹眼淚。”
“三嫂還不好意思了,上次你不還對着希姐兒小時候穿過的小布鞋發呆嘛。”
“我、我那是在考慮要不要丢掉,畢竟都不能穿了。”
蘇氏一貫嘴硬,但心腸卻比任何人都要軟。
沈瑞希從柳老夫人的懷裏鑽進蘇氏的懷裏,并沒有把她娘剛才的話當真,只是撒嬌地賴在她身上,說道:“娘,我也想你,可想可想了。”
“你可別膩歪我了,熱着呢。”蘇氏這樣說着,手卻是摟着沈瑞希摟的緊。
“就不,我不僅要摟着娘,今晚還要和娘一起睡。”
“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羞。”蘇氏念叨着。
其他幾個人看到這個場景都笑了,就連沈淩琛的嘴角也挂着笑意,只是一雙瑞鳳眼卻流露出一股晦暗。
坐在輪椅上的沈煜察覺到沈淩琛的心思,心裏不是滋味。
他知道沈淩琛看到蘇氏與沈瑞希母慈子孝,心裏難受了。兩年前,他們也有母親。
沈煜輕咳了一下後喚道:“阿零。”
沈淩琛側過頭,回應道:“二哥。”
沈煜笑了笑,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問道:“你們此番前去,可有什麽趣事兒?”
“是啊,大姐姐、二姐姐,你們給我們講講呗。”一旁的沈廷議、周墨棋紛紛附和。
“要說這兒趣事,那可多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一有這樣的話題,沈瑞希就活躍了起來。
沈廷議和周墨棋一臉的好奇,迫不及待的想聽她繼續說下去。
“你們是不知道,我們還沒到邊關,那安連國就頻頻挑釁。我還以為他們是什麽厲害的人物呢,結果等我們到了,一鼓作氣破了他們的先鋒小隊,那國主氣的罵了我們好幾個時辰。你們是沒看到阿零在戰場上的英姿,那叫一個飒爽,我們……”
沈瑞希講起故事繪聲繪色,沈廷議和周墨棋歲數相仿,皆是14歲的少年郎,一腔熱血在聽到這樣的故事之後便翻湧起來。
年輕的少年郎沒有去過戰場,并不知道那裏的環境有多惡劣,在聽沈瑞希講故事時只覺得新奇、好玩。但其他人聽在耳朵裏,卻知道那都是一場場的險象環生。
柳老夫人的眼淚控制不住的流了下來,抓着沈淩琛的手一直沒有松開過,“孩子,辛苦你們了。”
沈淩琛心之動容,只道:“不辱使命,砥砺前行。”
“你是好樣的,你爹娘泉下知你如此,定會為你驕傲的。”
“嗯。”
柳老夫人嫁給沈老爺子之後為沈家開枝散葉,生下三男一女。長子沈沐,19歲那年死于新城之戰,一生沒有成親,也沒有留下個後代。
二子沈珩,娶了同樣是武将世家的顧氏,生下了兩男一女,老大沈賢20歲那年死于北榮之戰,一生未娶。二子沈煜,19歲那年在北榮之戰失去了一條腿,從此再也不能策馬上戰場。三女,便是沈淩琛。之後,沈二爺夫妻二人于兩年前雙雙死于亥下之戰。
沈家三子沈川,娶了官宦家的庶女蘇氏,生下沈瑞希與沈廷議。只可惜,沈三爺也沒能活過30,就戰死沙場。
四女沈妙怡及笄之後沒多久就嫁給了自幼有婚約的周于,沈妙怡雖有一腔抱負,卻因是早産子,身體孱弱,無法上馬馳騁沙場。如今已是三十有三,也只有一子,周墨棋。
沈老爺子原本身子健朗,可是接連死了兒子與孫子,內心悶海愁山,每日郁郁寡歡。亥下之戰傳來了沈珩與顧氏的死訊,沈老爺子急火攻心,沒幾日也就跟着去了。
如今,沈家所剩的也就前廳的這些人了。
沈瑞希的故事講到一半,外面就傳來了宵禁打更的聲音。
想着沈淩琛和沈瑞希剛回來,應好好休息,柳老夫人就讓她留着明天再講。
沈廷議和周墨棋正聽的興頭上,想繼續聽,但又不敢忤逆老夫人,就只能安耐住心思,各自回房間。
今晚為了迎接沈淩琛和沈瑞希,沈妙怡和自家相公也就暫住将軍府。
柳老夫人叮囑沈淩琛和沈瑞希好好休息之後,就回自己的小院。随後,剩下的幾個人也陸續回去。
沈淩琛推着沈煜,将他送回偏院。自從沈煜的腿壞了之後,他就搬去了偏院,平時有小厮照顧,雖沒有不周的地方,但是他的性格卻發生了變化。
原本肆意的少年郎将,如今成了撐身上榻都要猛喘兩口氣的病秧子。
一路上沈煜倒是比平時能多說一句話,沈淩琛只是偶爾附和。對于妹妹這種沉默寡言,不喜于色的性格沈煜已經習慣了。
只有像沈淩琛這樣的人,才能撐起整個沈家。
把沈煜送回去之後,沈淩琛回到了自己的映月小院。
春晚夜風,明月皎皎。月光傾瀉而下,在院中呈現出斑駁影痕。
沈淩琛不喜人伺候,晚上小院寂靜無聲。知道她今日回來,蘇氏早已讓人把小院打掃幹淨,榻上也換上了新的錦被棉褥,淨室裏也是剛送進來的熱水。
回到熟悉的房間,沈淩琛褪去外衣。随手搭在木架上,卻發現外衣肩膀處好像蹭上了什麽東西。
拿起一看,竟是點點不規則的暗紅色,不是很明顯,但久經沙場的沈淩琛一眼便看出那是血。
沈淩琛瞳孔微縮,想起了在宮中碧湖花園的事情。
随後,她擡起手輕輕撫着自己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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