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明月風喋喋不休的話語中,李持盈神情恍惚地前往玉京峰——也就是師尊浴紅衣所在的峰頭。

她的運氣還不壞,她那一天睡八個時辰的師尊正處于清醒的狀态,可惜沒幹正經事兒,歪在了榻上看閑書。

“出關了?”浴紅衣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将話本子往身後一塞,笑吟吟地望着李持盈,沒等李持盈點頭,她就一拂袖,案上頓時多了一大摞文書,“快點拿去處理了,他們催得我頭疼。”

李持盈:“……”難道她閉關的時候整個玉京的事務就堆了一百年嗎?!

“師尊,二師姐是來問感情問題的。”明月風開口道。

浴紅衣睨了李持盈一眼,她輕笑了一聲道:“這事情倒是問對人了。”

李持盈不可思議地瞪着浴紅衣,她要是沒記錯的話,師尊到現在都沒有道侶吧?怎麽敢這樣回答的?

明月風将浴紅衣的話當了真,見李持盈傻愣着不開腔,又道:“二師姐想要不失面子、不影響名聲的抛棄妻女,請師尊支招。”

李持盈暈眩的腦子找回了一絲清明,她竭力地否認道:“我沒有!”瞪了眼胡說八道的明月風,她知道這事兒不能讓六師妹繼續說下去了。深呼吸了一口氣,她道:“師尊,我不曾有道侶。為何您讓人住進了上月峰?”

“怎麽就沒有呢?”浴紅衣斜了李持盈一眼,慢條斯理道,“住進上月峰的不就是嗎?”

李持盈急聲道:“我不認識她們!”

浴紅衣見向來穩重沉靜的二弟子面露急色,眼神中還夾雜着些許委屈,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才開口:“你興許是不記得了。當初長河之戰結束後,你受傷極重。為師替你檢查的時候發現你的識海和記憶都有所損傷。”

“我不覺得我忘了什麽!”李持盈仍舊相信自己的“記憶”。

浴紅衣見她還在狡辯,又從袖子中摸出了一枚玉簡扔給她:“喏,你自己瞧,上面是不是烙印着你的神識?這是你駐守春風不度的時候傳回來的,說你有心上人了,想要與她結成道侶。”

如果說之前李持盈還能認定是個“玩笑”,可等到看清楚這枚玉簡上的神識印記時,她就沒辦法這樣認為了。她試圖狡辯一二,然

而話到了唇邊又不知如何言說。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實在是荒唐至極。

浴紅衣道:“百年之前你在春風不度鎮守邊界,而那帶着你孩子的女修又是從那兒過來的,時間和事跡都十分吻合。當然,最重要的是那孩子真的是你的血脈。”

李持盈:“……”

自上任妖主創建妖國之後,與人族便以“春風不度”為界,而“過情關”則是疆界的第一大關。玉京一脈的修士都要前往邊界鎮守。她能記得自己在百年前前往春風不度鎮守疆界,卻想不起在那兒的“風流韻事”。

“你不記得也無妨,從現在開始培養感情。至于你想的抛妻棄女——”浴紅衣刻意地停頓了片刻,眼神逐漸變得微妙起來。

李持盈恨不得一切是一場大夢,可惜天不遂人願。在師尊以及六師妹那看負心人的眼神下,她艱難地開口:“若她真是弟子的道侶,弟子會負責的。”

“這樣就好。”浴紅衣一臉欣慰,她拂了拂袖子,漫不經心地笑道,“我玉京一脈多鐵石心腸者,少有你這樣的風流種,端是人不可貌相啊。”

李持盈在浴紅衣的調侃中落荒而逃。

打死她都想不到,出關時候會面對如此讓她窘迫的事情。

這比累計了百年的事務更加可怕。

她雖然間許下了諾言,可是對那母女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壓根不知道如何處理。她失魂落魄地前往上月峰,但是所有的愁緒被那無情攔截主人的陣靈所抹殺。

上月峰法殿。

李持盈的“道侶”湛明真坐在了桃花樹下搖骰子,她的左手壓在了酒壺上。但還沒等她提起就被對面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壓住手。

小姑娘板着一張臉,努力做出一副嚴肅的神情:“阿娘,再這樣酗酒無度,沒等到‘托孤’你就死了。”

“不是已經找到照顧你的人了嗎?”湛明真懶洋洋地笑了一聲,輕而易舉就從小姑娘手中奪下了酒壺。然而被那一口烈酒嗆得大聲咳嗽,連面頰上都浮現了一抹病态的嫣紅。

小姑娘瞧着她那奄奄一息的模樣急得都要哭了,湛明真卻不以為意,伸手往赤色的劍芒迸射的一角一指,縱聲大笑道:“看焰火。”

小姑娘:“……”

從“焰火”之中走出來的是李持盈。

她早就感知到了桃花樹下的兩道陌生的氣息。她收起了長劍,先是理了理鬓發,又捋了捋衣袖,這才邁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了被她遺忘的“妻女”。這種感覺比得知大師姐欠下了一百萬靈石還要難受。

她怎麽就妻女雙全了,這豔福她無福消受。

“有人來了。”小姑娘的感知很敏銳,牽住了湛明真的衣角,試圖躲藏到她和桃樹的中央。

湛明真平靜道:“是你母親。”

李持盈聽到了“母親”兩個字腳下一個踉跄。

她已經走到了院子中。

在看到探頭探腦小姑娘的一剎那,李持盈頓時一片明了,難怪師尊會将她們留下來,這小丫頭跟她幼時長得極為相似。但是莫名其妙成了“母親”的李持盈并沒有多少“慈愛之心”,她的視線落在了湛明真的臉上,想要從腦海中勾出些許與她有關的記憶,然而她的嘗試最終失敗了。

她完全想不起來啊!

而且這“道侶”也不像是認識自己的模樣啊?她的眼神很平靜,既沒有濃烈的愛也不曾有刻骨銘心的恨,就像是在看一個陌路人。

“她叫湛盈。”湛明真話音落下的時候又喝了一口酒。

只是那劇烈的咳嗽聲像是要撕裂肺腑,她單手捂着唇,然而鮮紅的、觸目驚心的血跡從指縫間滲了出來,仿佛怎麽也流不盡。

李持盈吓了一大跳。

可別回到上月峰的第一日就将道侶“吓”死了吧?要是被六師妹加工後傳出去,她身上的“污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李持盈忙不疊向前一步,将病弱的湛明真抱入了懷中。将一道溫和的靈力探入了對方的體內,她愕然發現,湛明真渾身經脈盡斷,靈力混雜,俨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還有救嗎?”小丫頭的話語不太中聽,可是語調中帶着哭腔,眼神中滿是緊張和恐慌。

湛明真擡起幹淨的手摸了摸湛盈的小腦袋,虛弱道:“死不了。”可下一刻她就一歪頭暈厥了過去。

李持盈慌忙抱着人前往法殿中。

大道至簡,殿中的布局跟她閉關前一模一樣,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值錢的擺設。

她将湛明真

放在了榻上,又分出了數道柔和的靈力在湛明真體內游走,緩慢地捋平那躁動的靈氣。在李持盈的努力下,湛明真的死氣終于消退了些許。

“你是不是想問我阿娘為什麽十年後才來?”湛盈的眼中閃爍着淚光,她盯着李持盈,并沒有放下戒備心。

李持盈不想問,她只覺得心累。

湛盈:“我阿娘要死了,為了讓我不淪為街頭乞讨的乞丐,她才下決心來你們玉京的。”

李持盈扯了扯嘴角,擠出了一句:“從春風不度到玉京,想來路程艱難。”妖國在并州之西,而并州已然是九州的極西之地。從并州到中州,相當于越過了半個九州。

“我阿娘是來托孤的,但是我不喜歡你,我只想要我阿娘。”

被發了一張“壞人卡”的李持盈露出了一抹極為勉強的笑,聽到這句話後她覺得跟這對母女培養感情更艱難了幾分。

“我阿娘受了重傷經脈盡碎,你要治好她。”湛盈緊盯着李持盈,“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去鴻蒙曝光你,說九嶷元君打死道侶。”

李持盈:“???”

在聽到前半句的時候她還因這丫頭的孝心感動呢,怎麽後半截一出來,她就這麽想打小孩?她的視線在昏迷的湛明真和湛盈身上來回打轉。

湛盈看着李持盈的冷臉有些害怕,她縮到了床尾,打着哆嗦道:“你要是打我,我就、就告訴明師叔。”

明月風——

李持盈咬牙切齒,她長相本就冷漠絕塵、不可親近,這會兒拉下臉更是寒氣四溢。湛盈被吓得大顆大顆的掉淚水。李持盈頓時意識到自己的态度過于兇惡,她收斂了渾身的冷意,綻出了一抹溫和的笑。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柄木劍遞給了湛盈。

這是她幼時最真愛的玩具。

湛盈愣愣的,半晌後才怯怯道:“沒有金的嗎?”

李持盈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湛盈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阿娘欠湯師叔一百壇酒,折合靈石十萬;欠了楚師伯三只金尾靈雉,折合靈石三千三百五;欠了白師叔十三株靈草……”

李持盈心一抽。

她哭喪着臉轉向了榻上的湛明真,恨不得暈過去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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