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她用了十二年的時間靠近鞠景
H城
靜谧的酒店房間內, 陰暗的燈光籠罩,落地窗前的影子落寞且憂愁,久久的凝望着遠處閃爍着光芒的信號燈。
H城的火車軌道是一大特色, 近年有改成風景區的規劃,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聽到這樣的火車汽笛聲。
谌之雙出生于Z城, 可自從十二歲進了寄宿學校, 她就一直生活在H城, 直到考上秋大才回去。
這兒, 承載了她的青春和回憶。
不過是她不願意過多回憶的青春。
如果不是酒吧上批進的貨被範淩砸了, Z城又一時半會兒沒法采購到某些貨, 她大概是不會來H城的。
一來到這兒,鋪天蓋地的記憶便往腦海裏鑽。
十二歲的谌之雙第一次見到關山芙, 是在父親的婚禮上。
小康家庭的婚禮辦的并不隆重, 但父親為了滿足關山芙的虛榮心,給她置辦了不少昂貴的飾品,作秀似的陳列着。
谌之雙好奇,忍不住湊近看了幾眼。
熟料, 七歲的弟弟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撞的她失手打碎一只精美的玉镯。
她驚恐之際,回眸撞進關山芙兇戾的眼神中。
幾乎是下意識的, 谌之雙奪門而出,一口氣跑了老遠。
她很害怕,不知道該怎麽辦。
父親在結婚前就警告過她,要她和後媽友好相處,照顧好弟弟, 不能給後媽添一點麻煩。
大概對于父親來說, 一大把年紀還能娶到位不介意他有兒有女的貌美妻子, 是某種福氣。
她這女兒,卻是負擔和累贅。
冬天的夜冷到連呼吸都是刺骨的,谌之雙穿着單薄的衣衫在街上游走至半夜,算着父親和後媽該睡下了,這才擔驚受怕的往回走。
進了門,關山芙卻坐在客廳等她,看似柔和的外表下,藏着不以言說的難堪心思。
茶幾上,擺着碎裂的手镯和一份錄取通知書。
她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了Z城的名牌初中。
關山芙對此似乎很不滿意。
她說:“你是知道家裏情況的,供不起你念這麽好的初中,光一學期學費就抵得上你爸半年的工資了,還不算住宿費和夥食費,不如這樣吧,我給你報一所不錯的寄宿學校,學費便宜,而且直升高中,怎麽樣?”
聽着是詢問,可她指了指破碎的手镯,意味不言而喻。
谌之雙不由得攥緊拳頭。
H城的寄宿學校她略有耳聞,管理松懈,環境一般,周圍交通也不方便,進去了沒一年半載的估計回不了家。
可她不去的話,手镯的事沒法交代。
見她猶豫不決,關山芙不動聲色的轉了轉指尖鑲鑽的戒指。
“你弟弟的病可不能再拖了,先天性的耳疾手術費不少,後續費用也高,你要是不作出一點犧牲,他可怎麽辦?”
字字戳中谌之雙死穴。
咬了咬牙,她應聲:“好,我會和爸爸說的,是我自己想念這所學校。”
谌之雙至今記得第一次到H城的情形。
十二歲的她孤身一人到陌生的城市,舉目無親,孤苦無依,怯弱的連路都不敢多問一句,茫然的尋找着方向。
兜兜轉轉繞到了閃爍着信號燈的火車鐵軌一側,她望着餘晖和不知盡頭的前路,解渴難耐的加持下,忍不住抱着行李箱痛哭。
哭到嗓子幹啞,她幾乎是放棄掙紮,也不找路了,就随地坐着抹眼淚。
鞠景是在她最脆弱無助的時候出現的。
十來歲的小姑娘紮着雙馬尾,看起來幹幹淨淨的開朗又活潑。
她遞給谌之雙一串手鏈,寶石在夜色中閃爍着微弱的光芒。
“別哭了,這個給你。”
谌之雙愣了片刻。
彼時的她對珠寶沒什麽價值觀念,眼中看到的,唯有鞠景的熱心和善良。
鞠景瞧見了她的行李箱。
“大晚上的別待在這兒,不安全。你沿着這條小道出去,會看到一個破舊的紅綠燈,然後往右拐,H城的校區就集中在那一片,應該能找到你要去的地方。”
她很聰明,不多問也不多解釋,小小年紀輕松的就把握住了分寸,一看就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不一樣。
谌之雙握着那串手鏈,自卑感無形中襲來,扭扭捏捏的躲開了她的目光。
回應的聲音輕的不能再輕,“謝謝。”
鞠景笑笑,有着超脫十歲小孩的成熟。
“以後碰着難處不要再哭了,我爸說掉眼淚是弱者的行為,要變強大,不管遇着什麽都要笑,你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能夠難倒你。”
反複在腦海中咀嚼着這段話,等谌之雙再擡起目光的時候,鞠景已經走遠了。
冗長的黑暗中,她是谌之雙見着的第一束光,亦是唯一。
後來,她重振旗鼓,照着鞠景指的路,找到了學校。
可好運并沒有降臨,環境的陌生,長久的自卑,日漸的捉襟見肘,都讓她沒有辦法将心思專注到學習上。
此後長達兩年的時間裏,她的成績一落千丈,勉勉強強維持在班級中游的水準。
到初三,她再次遇見鞠景。
那是一個靜谧的午後,她抱着水杯往走廊盡頭的熱水區去,便撞見鞠景偷偷摸摸的拉着個小女生從樓梯上下來。
貓着腰放輕聲音,頗有演諜戰劇的味道。
谌之雙一眼認出了她。
兩年過去,鞠景的變化并不大,臉頰紅撲撲的,有點嬰兒肥。
不過雙馬尾改成了單馬尾,個子也長了些,很精神很有生氣。
扒拉着貝錦欣四處張望,鞠景壓低聲音。
“一會兒幫我放風啊,我保證我做完實驗冊上的第一個實驗就出來,不會很久的。”
“不合适吧?”
貝錦欣的性子不如她大膽,害怕的不行。
“萬一被抓到怎麽辦?”
鞠景嗔怪一聲。
“你知道我來這學校就是因為這兒管理不嚴,有機可趁。別這麽膽小,如果有人來了你敲個門就跑,我要是被抓了會自己頂着,不會出賣你的。”
“鞠景……”
拗不過她,貝錦欣被迫陪她到了實驗室門口,緊張的放風。
原來她叫鞠景。
藏匿在開水機一側的谌之雙緩緩挺起了背脊,透過走廊的窗戶向下望。
看不見實驗室的情況,有點可惜。
她想和鞠景說聲謝謝,又怕打擾到她,一時不知該進該退,猶豫不決。
鞠景會記得她嗎?
思緒沉浮片刻,背後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喊。
班主任找她。
應了聲,谌之雙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奔向辦公室。
班主任是位上了年紀的老教師,戴着老花眼,眼睛眯成線,嚴肅中透着一股和藹可親。
他指了指一旁的電話。
“有人找你,說是你哥哥。”
“謝謝老師。”
谌之雙接了電話,“哥?”
她母親就一個親生姐姐,嫁的還算不錯,性子溫和謙卑,培養的孩子亦是如此,對谌之雙自然照顧有加,時不時的會送些吃穿過來,怕她小小年紀照顧不了自己。
來電的是她的表哥溫星晖,大她七八歲,擔心她被關山芙欺負,常常打電話來問候。
溫潤的聲音響起:“雙雙,在學校還好嗎?錢夠花嗎?哥發工資了,一會兒打點到你卡上,不夠再和哥說。”
“不用了。”
親生父親都不如他的照顧來的多,谌之雙哪兒受得起,連聲拒絕。
“哥,學費裏包括了一日三餐,我爸都付清了,我吃得飽,不用錢。”
溫星晖不喜歡她見外的樣,隐隐有些不悅。
“雙雙,你還在長身體呢,多買點吃點聽到沒?不許和哥客氣,哥拿你當一家人,你要是不收就是不認我這個哥。”
谌之雙咬了咬唇,憋住了眼淚。
她笑着答:“知道了。”
溫星晖又念叨了幾句,話鋒一轉。
“對了,你念初三了,想好考哪兒的高中了嗎?不如回Z城來,學費哥給你掏。不然你姨媽老念叨,說苦了你。”
“我……”
頓了頓,谌之雙沒由來的想起幾分鐘前遇見的人,心底柔軟泛濫。
她堅定了幾分,“哥,我想留在H城,我們學校挺好的,可以直升高中部。我的成績不好,回去了未必考的上高中,我也不想讓姨媽失望。”
寄宿學校的高中部和初中部隔了三棟教學樓,寝室連在一塊兒,她留下的話,還有機會見到鞠景。
鞠景還不知道她姓甚名誰,她不願意就這麽錯過。
溫星晖知道她回來了容易被關山芙打壓,不如在外待着,也就不勸了。
“行吧,你照顧好自己,哥有空去看你。”
“嗯。”
谌之雙垂下手。
座機的聽筒還沒放回去,靠門的中年老師就拎着鞠景進來了。
灰頭土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掉坑裏了。
動作頓了頓,谌之雙佯裝電話沒掐斷,裝模作樣的放到耳邊,餘光偷偷的往她的方向瞄。
鞠景縮着肩膀,雙手握着耳垂,可憐兮兮的蹲着。
長發是亂的,深一道淺一道的似乎是沾染了什麽化學試劑,衛衣髒的不成樣,褲腿還破的裂開了。
哪兒有半點學生的樣子?
她要面對的是中年老師的靈魂拷問。
“鞠景,不是第一次了吧?軍訓的時候翻牆出去被逮回來,念在你初犯的份上沒給你處分,你是拿不到處分不甘心是不是?”
“居然跑到化學實驗室去,我告訴你這樣算輕的,一個不小心,你這臉要不要了?”
聽到這兒,鞠景義正言辭的反駁。
“老師你這麽說就不對了,我翻牆出去是因為看到了跳牆的小貓,我這是做好事啊,你不表揚我就算了,怎麽還批評我呢?”
“再說化學試劑,我又不傻,看的懂标簽。要不是你突然沖進來吓我,我也不至于手抖啊。”
委屈巴巴的,仿佛做錯事的人不是她。
中年老師氣的不行,“把你爸媽給我叫來!”
“哦~”
乖乖用老師手機撥通了習娅思的電話,鞠景倒也誠實。
“媽,我又闖禍了,老師讓你來一趟。”
谌之雙抿了抿唇,藏住笑。
她還……真有意思。
幾天後,谌之雙在同學的八卦中聽到了鞠景的後續。
鞠景的父親給學校捐了棟圖書館,“請求”學校将實驗室借給鞠景光明正大的使用。
谌之雙是在那一刻意識到自己和鞠景的差距。
她果斷的查了手鏈的價格,在發現玻璃種帝王綠翡翠的存在時,她再一次深深的被鞠景的闊綽和鴻溝般的差距震驚到。
幾乎是一瞬間,她打消了去道謝的念頭。
即便她認為鞠景不是會肆意嘲諷別人的無良富二代,但還是不願意以現在的形象出現在她眼前。
那種自卑,是怎麽也掩蓋不住的。
初三一整年,她見到鞠景的次數屈指可數。
自從可以名正言順的待在實驗室的後,鞠景幾乎不參加課餘活動,偶爾露面也風塵仆仆的,捧着物理或者化學的實驗冊兩耳不聞窗外事,似乎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大概小半年的時間,聽說鞠景把物理和化學實驗室都嚯嚯了個幹淨,轉戰到音樂教室去了。
也不過三個月,又換了目标。
她的新鮮感,來得快去的也快。
有錢任性,她可以不為未來考慮,怎麽鬧都沒問題。
可谌之雙不行。
升上高中,學費拔高了不說,關山芙更是以阿晨病情加重需要大筆醫療費為由,斷了她的生活費。
好在她暑假申請留校打工攢了一筆費用,勉強可以支撐一個月的生活。
學校的圖書館建立完成,急需管理。
她毛遂自薦,以貧困生的身份半工半讀,湊活過。
高中忙碌的前兩年她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時間,教室、圖書館、寝室三點一線,作息混亂,有時甚至就住在圖書館,熬到淩晨,六點又得去上課。
成績直接掉到了末尾。
再次見到鞠景,是她從初中部直接升到了高中部,且以年級第二的成績被年級第一的學霸高調表白。
學霸搭檔學霸的組合,鬧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谌之雙不知道鞠景有沒有答應學霸的追求,但連着幾天,她都在圖書館見到了鞠景和學霸坐在一起學習。
有說有笑的,似乎挺親密的。
心裏百味雜陳,谌之雙強迫自己不去看,也不敢打擾。
她開始意識到自己對鞠景的特殊情感。
絕不單單是感激。
她想弄清楚,就忍不住關注,可眼神過于熾熱,仿佛多一刻視線的停留,就會被鞠景發現。
偷偷摸摸中,煎熬的度過了一個半月。
高一的期中考出成績了,鞠景拿下全段第一,來圖書館時也換了搭檔。
上次見過的小姑娘,叫貝錦欣。
谌之雙推了車在書架的另一側,低頭排列,口罩擋住了模樣。
鞠景也沒注意到她,自顧自的在找書。
貝錦欣似乎很鄙夷她的樣子。
“學霸追你快兩個月,你就這麽把人給踢了?”
“我未成年呢。”
戲谑的眨眨眼,鞠景張口胡來。
“再說我還是三好學生,怎麽可以談戀愛呢?”
“少來。”
貝錦欣一記白眼過去,“你就是因為他成績掉下去了才不願意搭理他的。新鮮感說過就過,無情又冷血,還不要臉。”
鞠景也不惱,習慣了和她互怼,臉皮厚如城牆。
“貝同學,你要知道,談戀愛這件事是嚴肅且真誠的,如果雙方不是勢均力敵的,遲早會分手,那一開始為什麽在一起?耽誤誰的青春都不可取。”
“我和他這一個多月都一起在學習,可他從第一掉到了第三,我卻升到了第一,這說明什麽?”
說着,鞠景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說明他智商不夠,以後遲早會被我虐死的。再說了,我從來沒說過喜歡他,要不是他成績不錯,這學習搭檔我也不願意好不好?”
振振有詞,滿口胡言。
貝錦欣聽着好奇,湊過去了一點。
“追你的也不少,你喜歡哪種類型?”
“我嘛~”
指尖點過書架上的一排排一列列,鞠景頓了頓。
“我以後是要考秋大的,他至少得是秋大的研究生或者博士吧,和我同級別就太沒意思了。”
“還得和我一樣活潑開朗愛笑,兩個人待在一起才不會無趣。”
她的要求其實不算高,以她的優秀來說,理應如此。
貝錦欣追問:“沒了嗎?顏值、身高、家世,你都沒有要求嗎?”
“沒有。”
翻到計算機應用類的書,鞠景再沒了和她瞎聊的心思,随口帶過。
“我喜歡有挑戰的,難追的或者很多人追求的吧,應該會讓我感興趣。”
聽着她漸漸遠去的聲音,谌之雙緩緩擡了眸。
隐忍且克制。
秋大的研究生或者博士嗎?
活潑開朗愛笑嗎?
難追或者很多人追嗎?
她攥緊了拳,原本模糊看不清的未來似乎被撥開了迷霧,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轉瞬即逝。
她的成績離秋大很遠,考上了也未必交得起學費。
大學四年到考研,她怕是沒辦法堅持。
算了。
整理了書籍,谌之雙耷拉着腦袋到前臺,沉默的攤開作業。
來的時候過于匆忙,她沒帶筆。
拉開抽屜找筆,視線落在了幾份卷起的海報上。
學校發的各大學的招生簡章,要求貼在圖書館的報刊上,她還沒來得及處理。
無奈的嘆口氣,她合了作業,抱起海報到樓下的報刊。
撕下上一屆廢舊的招生簡章貼上新的,谌之雙駐足查看着邊緣褶皺。
視線無意落到秋大的招生簡章上。
【擴招通知:外語系今年将開啓試驗性提前招生,擅長三門以上外語的高三學生可以來本校參加面試,通過面試将被本校直接錄取,并減免學費……】
心底破碎的希望一點點重新拼湊。
谌之雙暗暗攥緊了拳頭。
面試的時間在下學期,她英語成績不錯,幾個月的時間再自學兩門外語,難度不小,但未必不行。
她常年待在圖書館,其中不乏國外的名著,她并不是一竅不通。
哪怕從零開始,她也想試一試。
鞠景大概沒想過自己無心的一番玩笑話會讓谌之雙從此有了目标,并通過長達半年的努力奮鬥考上秋大。
那半年的時光,在谌之雙的記憶中除了密密麻麻的外語單詞,就只剩下和鞠景隔着數張書桌和半壁牆的冷清過道。
到秋大的前兩年,是溫星晖墊付的學費,谌之雙通過大學城某些餐館和游戲館的兼職勉勉強強維持生計。
不同以往的是,她滿十八歲以後,關山芙不願意繼續扶養阿晨,借着她有生活來源的理由将阿晨當垃圾般的丢給了她。
幾年不見,阿晨的情況非但沒有任何的好轉,反而是愈發嚴重,連開口都不願意。
他是會說話的,如果早些植入人工耳蝸,他是有機會聽見這個世界的。
關山芙騙了她,省下她的學費沒有一分一毫是花在阿晨的醫療上的。
也不知道阿晨這些年經歷了什麽,再見到谌之雙的時候連精神狀況都很差,不願意說話,不識字,不會手語,沒人能懂他的意思。
谌之雙從沒覺得人生會這麽的無助,深陷黑暗的沼澤,她甚至想過領着阿晨一塊兒去死。
可寫遺書的時候,她看見鞠景送她的那串手鏈,方方正正的擺在書架上,映襯着陽光,晃着她的雙眼。
她打消了念頭。
沒多久,乘風集團開創了殘疾人基金項目,在Z城做第一次試驗。
報名參加的殘疾人可以免費受到教育的機會,相當于技能培訓學院,以便殘疾人未來在社會上也有能夠活下去的一技之長。
阿晨是自願去的。
他想給姐姐減輕負擔,也喜歡熱鬧。
調酒師的職業也是他自己選擇的,原因很簡單,環境熱鬧不用說話,工資待遇還不錯。
對于谌之雙來說,乘風集團救了她一命。
又或者說是鞠景救了她。
聽說乘風集團開創殘疾人基金項目,是因為鞠景參加全國高中生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獲得了第一名。
鞠成周一高興,随手就開辟了個這樣的項目,也算是回饋社會了。
谌之雙既為鞠景開心,也打心底為自己悲哀。
鞠景有一點成績,她的父母恨不得昭告世界來炫耀,而自己,無論優秀與否,都沒有任何人會在乎。
好在老天爺并沒有一直虧待她。
到第三年,谌之雙拿到代表學校出席聯合國演講的機會,又在辯論隊取得不錯的成績,因此獲得了一筆不小的獎金。
她第一時間還清了學費。
生活條件漸入佳境,阿晨的情況慢慢好轉,谌之雙再次見到了鞠景。
她以為自己的優秀可以靠近鞠景的時候,關山芙找上門來了。
關山芙告訴她,她的父親退休,沒有了收入來源,以後得由她贍養。
父親這些年和她幾乎沒有任何聯系,唯一需要的,是她的錢。
谌之雙對那個家所剩無幾的一點希望徹底破滅。
原來生活不是她努力向上就會放過她的。
不僅如此,關山芙的到來讓一直保持平靜的阿晨再度精神崩潰,被關在醫院整整三個月。
為了阿晨,谌之雙盡可能的準時給父親贍養費,以避免相見。
這也意味着,她要養活宛如寄生蟲的父母。
為了擺脫這種生活,谌之雙打消了和鞠景相識的念頭,選擇了多打一份工,努力攢錢。
再後來,她擁有了屬于自己的酒吧,有了偶爾可以放縱的理由。
她選擇在畢業之際回校演講,是想抓住最後一次機會。
最後一次和鞠景認識的機會。
鞠景會喜歡的是耀眼愛笑高學歷又難追的,至少這些條件,她都符合。
其實當天她很忐忑,害怕鞠景不會去聽無聊的講座,害怕鞠景聽了也不會對她感興趣,害怕鞠景對她感興趣卻堅持不了幾天随性放棄……
但她別無選擇。
從十二歲到二十四歲,她用了十二年的時間靠近鞠景。
也是她的半輩子。
如果有一天,鞠景知道她的“女神”外表下掩蓋的是何種卑微又難堪的靈魂,大概會覺得受到了欺騙,頭也不回的離開吧?
如果鞠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死心塌地的喜歡她,她會一輩子守口如瓶,相互糾纏,至死方休。
思緒漸漸回籠,谌之雙輕輕呼出一口氣,攥的發白的指骨緩緩松開。
她點開了燈。
沒辦法在黑暗的環境中待太久,即便是睡覺的時候。
她會不由自主的想起很多事,那些難堪的記憶,會一點一點侵蝕她的心髒,攪的她如墜深淵,呼吸不暢。
唯獨鞠景在的時刻是例外。
獨自熬過十二年孤獨的夜晚,若是鞠景不曾出現過,她還可以繼續熬下去。
擁有過了,就沒辦法再将就。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這麽矯情。
無聲笑笑,谌之雙彎腰拾起床尾堆着的幾份文件,還沒來得及收拾,耳邊便傳來了敲門聲。
她皺了下眉。
誰會在這大半夜的過來?
警惕的檢查了貓眼,看清門口站着的人的模樣後,她下意識的揚起一抹笑,打開了門。
“哥,你怎麽來了?”
上次見面是一年多前的事了,溫星晖還是老樣子,斯斯文文的架着銀色的鏡框,黑眼圈很濃,但掩蓋不住的精神和欣喜。
“知道你來了,當然要來看看你。抱歉啊,律所太忙了,白天我走不開,一直忙到現在。你要是不困的話,陪我去吃個宵夜吧。”
溫星晖和谌之雙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語調溫和,染着點缱绻游離,很容易招女孩子喜歡。
做事有分寸,知道這個點不方便進女孩子的房間,特意離谌之雙遠了些,腰杆挺的筆直,一看就知道很有教養和風度。
如果不是工作過于忙碌,他是不會大半夜的來打擾谌之雙的。
即使是兄妹,也得避嫌。
谌之雙自然知曉,笑盈盈的答應一聲,取了外套和房卡陪他下去。
“其實你不用特意來看我的,又忙了好幾個通宵吧?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前些年因為她在H城念書,溫星晖為了照顧她,把律所開在了這兒,本打算過幾年就回Z城的。
沒成想生意越做越大,直接放棄實在是可惜,權衡幾番,他便留在了這兒。
谌之雙對此一直心懷愧疚。
要不是自己,溫星晖該在Z城陪伴父母的。
不甚在意的輕笑下,溫星晖打了個哈欠。
“沒關系的,年輕的時候能賺錢當然要抓緊了。H城是真的養人,冬暖夏涼的,別提多舒服了。”
他有心寬慰谌之雙,谌之雙也聽得出來,善解人意的不再提這茬。
酒店附近還有不少的燒烤攤亮着燈,溫星晖随意點了幾個菜,擦幹淨桌椅招呼谌之雙坐下。
以前念書的時候谌之雙為了攢錢是能省則省,對吃的也絲毫不上心,時間長了,腸胃落了毛病,吃不得太油膩的。
溫星晖了解她,燒烤自然是沒點她的份,只要了小份的瘦肉丸給她,調料也是自己親手調的。
少油,不辣,多蔥。
到他這兒,谌之雙一貫是被照顧的。
她笑着調侃,“哥,你這麽細心,按理來說早就找女朋友了才對,怎麽還單着?”
溫星晖三十二了,遲遲沒談戀愛,家裏人都快急死了,變着法詢問谌之雙是不是知道點什麽內幕。
谌之雙上哪兒知道去,她不喜歡自己□□涉,也沒過問溫星晖。
偶爾聊天,相互倒是會揶揄幾句。
兄妹倆都是不缺追求者的類型,聊這個話題你來我往的,誰也讨不到上風。
難得的,溫星晖沒反過來調侃她,反而是有些落魄的垂了眸。
“談了,把我給甩了。”
他聲音很輕,夾雜着燒烤攤的煙火氣微微有點啞,聽得出心情很差。
谌之雙愣了愣,愧疚的怪罪自己哪壺不提開哪壺。
半響,她憋出話安慰:“哥,會過去的。”
參加辯論隊拿獎的口才,到關鍵時刻一無是處。
溫星晖溫潤的笑笑,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長發,動作細膩溫柔,沒受情緒影響。
“雙雙啊,你是哥最親近的人,哥知道你在想什麽,有些人錯過了就沒機會了,能抓住就抓住,別像哥這樣,什麽都不說,她早晚要走的。”
十二年前,他知道谌之雙被送到H城念寄宿學校,他氣的跑去找關山芙理論,把一生的髒話都爆出來了。
後來實在放心不下,他直接買了車票過來,在學校門口等了谌之雙一個多小時。
見到她的那一刻,溫星晖就知道了。
她開始學着笑了。
到初三那年,他問谌之雙要不要回Z城,她說想留在H城。
他沒多幹涉,以為她會挂斷電話,卻聽見那端傳來一個名字。
“鞠景。”
和谌之雙的笑聲。
他太了解谌之雙了。
能讓她放肆笑的,實在不多。
谌之雙高考前夕,是他去學校開的家長會。
當天,他見到了鞠景,怔了很久很久。
他沒想到是個女生。
即便如此,他選擇了沉默,選擇了支持。
谌之雙的前半生走來太辛苦了,他想讓她的後半生,開心幸福。
“哥……”
眼眶微濕,谌之雙哽咽了聲,顫抖的抱住他。
她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不能選擇父母,這些年怨過也恨過,但從不覺得苦。
因為她有哥哥,會把溫柔和美好悉數給她的哥哥。
溫星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笑得溫和。
“多大的人了,還哭呢?有時間讓哥見見她。這些年律所的生意不錯,哥也攢了筆錢,你記着,你不是一個人,以後大可以自信昂揚的靠近她,知道沒?”
“嗯。”
擦幹眼淚,谌之雙緩緩松了手,目光不好意思直視他,胡亂的飄開。
她猛地一怔。
燒烤攤昏暗的燈光下,少女沉沉的杵在那兒,長發被風吹的淩亂,向來挂笑的五官染着驚愕和憤怒,唇角壓了又壓,似隐忍又似不知所措。
撞上谌之雙投來的目光,她動了動僵硬的四肢,不知向前還是向後,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一瞬間沸騰了。
從Z城到H城,兩小時的車程。
十一二點,租車的地方都關門了,她吵醒了早睡的鄧澤洋無賴似的搶了車,然後又到夜色酒吧找荊曉千方百計好說歹說磨來了谌之雙的住址。
她是高三畢業的暑假考的駕證,之後就沒再碰過車,技術屬實一般,大半夜還得強忍着困勁,兩小時的路程她開的要多艱難有多艱難。
可一想到下了車能夠見到的人,她就覺得連空氣都是甜的。
到了酒店發現谌之雙不在,她腦海中一瞬間閃過百種可能,然後丢下行李箱就跑出來了,着急的一通尋找。
打電話也沒人接,不知道的還以為真出了什麽事。
事實是,谌之雙在這兒和陌生男人相擁,即便看到自己手還搭在他肩膀上,遲鈍的沒有移開。
她是壓根不在意自己,還是打算破罐子破摔?
如果換了別人,可能早就在看到的時候就離開了。
可她是鞠景,自始至終相信着谌之雙的鞠景。
“學姐……”
聲音微微發顫,她不自覺的紅了眼眶。
她願意相信谌之雙,可那種鋪天蓋地來的憤怒和委屈是掩蓋不住的。
她的學姐,主動抱了別的男人。
分明連她抱一下都得問一句可不可以。
憑什麽?
怔了好半天,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谌之雙才意識到鞠景是真的來了。
欣喜漸漸湧上胸腔,将她對鞠景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湮滅。
“你先回去吧,今天太晚了,有時間再聊。”
不打算在這個時候将鞠景介紹給溫星晖,谌之雙催促着他。
溫星晖不強求,結了帳就走了,幹脆利落。
谌之雙松了口氣,轉向還在原地站着的鞠景。
平日裏見着她就狗勾似的粘的不行的人,此刻死活不動了,濕漉漉的一雙眼盯着她不放。
谌之雙狐疑,歪了歪腦袋。
“不走嗎?”
鞠景沒動,眼神是幽怨的。
“你抱我一下。”
聲音很輕,氣鼓鼓的夾雜着風聲,有點耍賴的意思。
果然還是小孩心性。
看這架勢是不抱就不走了,谌之雙寵溺的彎彎唇角,一步一步的靠近。
她比鞠景矮幾公分,伸長手臂去抱的時候不得不踮起腳尖,但不吃力。
鞠景彎了腰,動作不明顯,藏的很好。
谌之雙的毛衣有冬天暖陽的味道,沖去了夜晚的寒,暖暖的夾着鳶尾花的香氣。
很舒服。
鞠景情不自禁的回抱,手臂交疊着幾乎将她圈住。
下巴搭在她肩膀,還在委屈。
“你為什麽抱別人?”
谌之雙忍不住的笑。
“他是我哥。”
鞠景愣了下。
鄧澤洋查過谌之雙的資料,沒說她有哥哥。
難不成是私生子?
思緒亂飛的時候,谌之雙拍了拍她肩膀,補充着:“表哥,有血緣關系的。”
“哦~”
臉紅了紅,鞠景不太好意思的松了手。
“我爸媽都是獨生子女,所以不太清楚親戚的關系……”
她要是有個哥哥,大概會更野。
“嗯,知道。”
沒說什麽,谌之雙也松開了她。
“下面冷,陪我上去嗎?”
“嗯嗯。”
又變回了黏糊糊的狗勾,鞠景哈了口熱氣,頻頻點頭。
乖巧的不行。
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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