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楚漾你醉了，我們回去吧。”許岚望着對面跟他一樣盤腿坐姿的人，開口建議。

他就這樣眼神迷離的跟許岚對看有十五分鐘了，話也不說。

“好啊，好的。”楚漾使勁的點頭，然後一頭栽向他懷裏。

謝絕了周競天送他的好意，只是讓他幫忙把楚漾塞進車裏，許岚自己開車回家。不知不覺已經快淩晨了，一向擁堵的馬路此刻也是無比暢通。

但沒想到，就在一個十字路口他差點和一輛闖紅燈的車撞上，還好許岚車速不快，及時打了方向盤避過了。

對方開車的也是個年輕男人，知道是自己的錯，連忙下車來，敲了敲車窗急聲詢問許岚他們的情況，許岚定了定神說沒事。楚漾被狠狠晃了一下，沒有醒，但是嘴裏悶悶的叫了幾聲，明顯是很難受。

那人又慌忙的解釋說孩子生病要送醫院，所以一時着急才闖了紅燈，然後從車窗塞進一張名片，與其說是名片，倒還不如說是一張點餐卡，上面有地址和聯系方式。

“非常抱歉！改天來我店裏吃飯，給你們免費，一定要來啊。”

事出有因，許岚也沒有追究他，讓他趕緊走了，将他給的名片随意裝進口袋裏。

将楚漾拖回家之後，許岚整個人都脫力的坐在了地上，半天才緩過神。

楚漾喝酒了有一點好處，很安靜的睡覺，也不鬧騰。許岚把他扶到床上蓋上被子，總算松了口氣。

這時候都快淩晨一點了，以往的這個時候許岚早睡了，何況明天還要上班。但是此時他卻絲毫沒有入睡的意思。把卧室的燈關掉，許岚拿着筆記本坐在客廳裏，一手撐着額頭，一手窩着鼠标在屏幕上胡亂點着新聞看。

擱在旁邊的手機突然有短信提示，許岚坐直了身體，拿起手機翻看。

“許經理，思前想後還是給您發個短信，今天看到的事情我不會說一個字，明天請安心來上班吧。”

關掉電腦，許岚在黑暗之中靜靜的閉上眼睛。

上班的事情不用擔心了，但究竟還有何事讓他如此煩亂不堪不想入睡呢？

第二天上班，一切如常，那個女孩見他許岚若無其事的跟他打着招呼，許岚沖着她微微笑了笑，心底其實是有些感激的。下午接到電話，楚漾說又要出差幾天，語言之間都是念念不舍，非逼着許岚跟他保證，一定一定會想他。許岚沒辦法，只得一遍遍說給他聽。

楚漾突然說，“許岚，我愛你。”

“我也愛你。”

“你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

許岚每一句話都接的很順口，這大概就是現在的自己，跟七年前的自己，最大的區別。

楚漾一直說愛他，這是個事實，許岚是知道的，雖然他一度認為男人對男人的愛太離譜，太荒唐，太離經叛道。

但許岚也不能否認。

因為他的感情太濃烈，太狠絕，讓人根本無法去無視。

但是許岚認為再瘋狂的愛也終有消散厭倦的一天，何況還是最受不住打擊的男人之間的愛情，所以許岚從認命順從，接受現實的那一刻起，就在等，等着楚漾對他的愛逐漸磨滅，然後讓他離開，甚至把他趕得遠遠的，從此不再限制他的自由。

只是許岚也沒有想到在這期間自己會變了，從一開始的惡心，害怕，驚懼，惶恐到祈求，逃離，絕望，麻木，再到接受，順從，小心翼翼，到今天的心如止水。

這個過程花了整整七年。

最終，卻沒有一個結果是他想要的。

許岚知道楚老爺子近段時間會親自找他，周競天昨天晚上的話只算是給他打了一個預防針，但是沒想到他的動作這麽快。許岚剛走到地下停車庫，就被幾個人圍上，客客氣氣的把他請上了車。

車子一路行駛到楚家老宅，許岚正要往裏走，身後又是一陣急剎聲，許岚聽到了楚漾的聲音。

“老爺子也真是夠狡猾的，故意把我支開，就為了好抓你來。”楚漾上前摟着許岚的腰就往裏走，“你倒是聽話，讓你來就來，知道叫你幹嗎來了嗎？”

許岚也很無語，“不管來做什麽，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楚漾也不管一路的下人都看着，在他臉上重重的親了下。

“你先去歇會兒，想吃什麽就讓人拿，睡一覺也行，總之這事兒該我來解決。”

許岚突然停下步子，望着楚漾良久，“其實……”楚漾歪了歪頭，滿眼真摯的等着他繼續，許岚卻閉嘴不說了，直接讓他進去。

許岚不想在外面被下人們行注目禮，随便找了一個房間呆着，四處打量了一下，這裏放滿了書，擺設家具都是古色古香的味道，牆上挂着字畫，

書桌上還有毛筆跟宣紙，看樣子是楚老爺子經常呆的地方。

許岚沒有随便亂動裏面的東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手卻感覺碰到什麽東西。

遙控器？許岚沒動，将它放回原位，愣愣的望向窗外。

不知道等了多久，楚老爺子進來了，看他的表情談得應該不怎麽愉快。

許岚站起身來。

老爺子揮手讓他坐下，自己也在書桌前坐下來，半晌才開口。

“你幫着勸勸楚漾，只要你想辦法讓他留個後，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許岚交握的雙手捏緊，艱難的出聲：“我要離開呢？”

楚老爺子聽了倒是樂呵呵的笑了，說：“這個，我可以答應你，我當然也能做到。”

許岚不可置信的擡起頭，眼裏有光芒閃動。

“真的？”

示意他先別太急，老爺子說：“我先給你看個東西。”

楚老爺子将剛才許岚碰過的遙控器拿在手裏，按了一下開關，投影儀打開，然後讓許岚看。

許岚轉頭去看，不過一會兒，身體就慢慢的僵住了。

畫面非常清晰，而且每一幀的主人公他都再熟悉不過，那就是許岚自己。

有在賣場時的畫面，有在辦公室的畫面，有在家時的畫面，甚至連他面試公司時候的畫面都有。

許岚震驚的腦袋一片空白，這一看就全部是監控影像。

“不止這些，我只是選了幾段給你看。”楚老爺子說，“你這些年的點點滴滴都被楚漾收藏起來了，你所有的一切，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接下來，電話監聽的音頻，跟同事一起吃飯照片，跟員工在一起聊天時微笑的照片，還有上次送員工去醫院之後跟林曉婕見面的照片……

直到最後一段視頻，許岚連呼吸都無法抑制的顫抖起來。

畫面是五年前的片段，在廚房裏，許岚手裏拿着一小瓶東西，懸在半空中，卻遲遲沒有動作，過了好半天他才将手裏的粉末全倒在了菜盤裏，然後崩潰了一般又把那盤菜給砸在了地上，蹲下身子，抱着頭，大聲的急促的喘息。

“你也看到了，他對你的控制欲到了如此的地步，我就算有心幫你，也實在不想讓楚漾傷心。”

楚老爺子這麽輕描淡寫的說着，并沒有對最後一段視頻多加點評，似乎那只是無關緊要的日常。

許岚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緒，整張臉蒼白無血色。

他只知道楚漾變态，卻沒想到他變态到這種地步。

這些年來他好歹以為自己在工作時是自在的，不用受看管的，卻沒曾想過楚漾一直都默默的掌控着自己的一切，密不透風的監管着他的每一分每一秒，而且在明知道自己要毒死他的情況，還能面不改色的每天纏着自己親手做飯給他吃。

他……他到底還能做到什麽地步啊，許岚抱住頭，感覺自己的精神快潰散了。

“您……”許岚緩神好半天才擡起臉來，說話都有些不連貫，“您真的，真的不覺得楚漾他，一直這樣，精神有點不正常嗎？”

“不。”楚老爺子平聲回答他，“我的孩子精神沒有問題，他只是愛人的方式太深刻了。總之你想離開他也是不現實的，你再想一個別的要求吧，我盡量滿足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許岚無神無力的點點頭，然後又笑了，笑得嘴唇有些發顫。

“今天要是沒想好，下次跟我說也行，當務之急，楚漾要有個孩子，這樣，楚家主人的位置他才坐得穩。”

楚老爺子确實最喜歡楚漾，無所不用其極的在跟他打算着，可是……

許岚深吸一口氣，幾乎用盡全身力氣，許岚才支撐着發軟的身體站起來，他對着目光炯炯的楚老爺子，輕輕鞠了一個躬。

“很抱歉，這件事情我好像幫不了什麽忙，如您所說，我離開是他不現實的，如果我去勸他要孩子，會是什麽樣的後果您應該清楚，我何必自讨這個苦吃呢？”

楚漾是怎麽對他的，楚漾的爺爺應該是清楚的。

果然聽了許岚的話，老爺子當即表态：“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打你。他還是聽得進去我幾句話。”結果許岚還是搖頭。

“他要是失控了，根本沒有人能夠阻擋他，我不會冒這個險。”

許岚想了想，“不過若他自己想通了想要孩子，我也絕對不會阻止，但是……”許岚向前走了幾步，努力的讓自己的眼神毫無畏懼的直視面前的楚老爺子，然後把突然冒上心頭的想法說出來：“您也知道的，只要我在楚漾身邊，他是永遠都不會答應的，因為他不會背叛我。您想要如願的話，就只能想辦法……讓我永遠消失在他面前，我知道您其實做得到……那麽您什麽時候想通了就請聯系我吧，我一定會好好配合。”

楚老爺子聽了沒說話，反而是閉上眼睛嘆息一聲。

許岚沒心思管他那聲嘆息包含的意味，一心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下去，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許岚今天受到的刺激實在太大，他覺得自己完全沒辦法再跟楚漾在一起生活下去了，甚至想到待會兒出去要看到他都會覺得窒息的喘不過來氣。

那個人，做的太可怕了，完全超出了一個正常人的範疇，一個人緣何會對另一個人有這麽強的執念呢？這個問題許岚自己怎麽也想不通。

前些年，他不是沒逃過，但那些逃跑的念頭早就因為被抓回來後，楚漾一次比一次暴力的毒打而煙消雲散了，也不是沒想過自殺了結了一切算了，甚至想和楚漾同歸于盡，但是事實證明他不禁沒有殺人的勇氣，也沒有自殺的勇氣。

他就這樣過着被楚漾強行扭轉的人生，而就在前些天他腦海中還升起一些怪異的念頭，他想着以後要是實在沒機會離開，一直都這樣也接受算了，反正日子已經不能更壞了，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只是這個想法到今天為止終結。

大概是瘋了，他才會想到以後可能會跟這個可怕的男人生活一輩子。

許岚心想，現如今因為子嗣的問題，自己成了一個障礙，老爺子坐不住了，自然不會向以前那樣坐視不管了。

索性順勢想借着這個機會看他會不會幫助自己離開，雖然希望很渺小，但是他也不能放棄。

因為許岚知道，他一直都是不想不願幫自己，而不是沒有那份能力幫，在這世上能跟制住楚漾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說不定，最後就能成功呢？

——至少，在打開門之前許岚是這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