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小包間裏一陣長久的死寂，李立一直直挺挺的跪着，許岚這時候也沒說讓他起來的話了。

胸口是一陣又一陣的湧動。許岚在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上回醫生說讓他最好情緒不要大起大幅，可是碰到這麽些人，他真的是無法控制。

之前幾天的藥真是白吃了。

“李立，你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嗎？”許岚想了想，終于開口了。

“是，你想打我罵我，我都不會還手。”

許岚看着面前跪着的男人，看着他滿眼的愧疚幾乎要溢出來了，非常真摯。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況且是李立這種骨子裏有點小傲氣的人，能決定在他面前跪下認錯，是多麽的不容易。

想來他也是做了很大的思想掙紮的，不然上次說要聯系卻一直沒聯系，就在剛才問他工作的事情時，還下意識的想隐瞞。

李立的心估計是再煎熬不過了，才選擇跟他坦白的吧。

只是——

“當初，周競天不僅對你是威脅，還有利誘吧？”許岚說，“不然你今天怎麽會在盛世娛樂工作呢，上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忘記說了，我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混得挺不錯的。”

李立愣了一下，解釋道：“你也知道，我父母對我期望有多高，有這樣一份工作……”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周競天威脅你不成，還有其它的辦法，總之，我們怎麽可能跟他們鬥？”

李立難過的看着他。

“不過，你既然是真心覺得對不起我。”許岚緩慢起身，在他面前蹲下，眼裏是純粹的好奇，“但為什麽你現在還在盛世工作呢？也是周競天威脅的嗎，拿着刀？”

許岚雖然臉色蒼白無力，但是一雙眼睛黑亮又純澈，清晰倒影着他那開始發慌的表情。

一向穩重的他在此刻卻結巴了起來，“那是因為，我的，我的妻子，是周競天的表妹，所以，我……”

許岚長長的噢了一聲，很明确了，已然不需要多問了。他拍了拍李立的肩膀，“快起來吧。”

算起來，李立跪了有半個小時了，腿早麻了，起來時連站都站不穩，許岚坐回座位上也沒扶他。

“在我面前跪了這麽久，你也該原諒你自己了吧？”

李立遲疑的問：”什麽？“

“李立，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找我說這番話，無非是想解開自己的心結罷了，其實我原不原諒你已經無所謂了不是嗎？”

許岚笑了一下：”我看你現在工作家庭都很不錯，反正你當初也是被逼無奈，加上現在已經用這麽鄭重的方式給我道歉了，我的态度不要緊，只要你自己心裏過得去，以後就不要再想這件事情了，好好過你的日子吧。“

李立臉上閃過一絲被拆穿的尴尬，被許岚堵得一句辯解的話都講不出。

“該做的都做了，你走吧，我還準備在這裏歇一會兒。”

李立還想再說什麽，嘴巴動了動放棄了，轉身向門口走去。

許岚又想起什麽，叫住他，“對了，我平常星期一到星期六白天都在，你要是來樂源逛的話，最好錯開一下時間，畢竟我以後不是很想再見到你。”

李立站在原地，胸口一陣起伏，最後默不作聲的開門走了。

門一關，許岚整個人頓時都軟在座位上，他有些無措的看了看空落落的四周，喉嚨裏堵得發慌，

用手一觸摸，眼睛有些潮濕。

回到商場時，小胡正在櫃臺裏查考勤表，許岚上前把他叫到旁邊，借他的手機用。

“你怎麽了，眼睛紅紅的？”小胡有些驚訝。許岚正撥號，聽他這麽說，不禁有些訝異，他特意洗了臉，用冰水把眼睛并了一下才過來的。

“很明顯嗎？”

“倒不是。”小胡說，“隔近了看才清楚，就是感覺你好像挺傷心的，沒事兒吧？”

許岚搖搖頭，将號碼撥出去，等到電話打完了，許岚将電話還給一直在旁邊安靜等着的小胡。

“我要請半天假，下午賣場就交給你了。”

“去吧去吧。”小胡點點頭，有些擔心的目送他離開。

去主任那裏請了假，許岚開着車前往約定的餐廳。周競天早在那裏等着了。

不是在包間，而是在大廳裏，這是許岚要求的。

這時候正是吃午餐的高峰期，人很多，卻不喧鬧。

許岚在他對面坐下。服務員上來拿出菜單，許岚看都沒有看，說：“我不想吃東西，你幫我來一杯溫水吧。”

周競天很是關心的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還是跟上次吐血有關？不是有在吃藥嗎？”

許岚偏了偏頭，仔細端詳他的神情。許岚以前一直覺得周競天這個有種魔力，就是無論說什麽都讓人覺得真誠，很舒服。

可是現在看着，他只是特別想知道，一個人，是如何做到虛僞得這麽天衣無縫。

周競天被他看的奇怪，“你今天怎麽了，眼神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許岚接話。

周競天搖着頭笑了笑，沒回答這個問題。

“你今天怎麽想起約我見面了，還是頭一回啊，也不怕楚漾生氣？”

許岚說：“約你吃頓飯啊，我為什麽要怕楚漾。”雙手疊在桌子上，許岚伸着脖子微微湊近了些，“倒是你，周競天，你怕嗎？你怕楚漾嗎？”

周競天又不傻，他雖然跟許岚接觸不多，但是對他了解卻不必楚漾少。

許岚今天這樣咄咄逼人渾身帶刺的樣子跟平常太不一樣了，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或者……知道了什麽。

他皺眉，“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許岚搖頭，“沒有啊，我只是請你吃飯，不會像你們做什麽事情都帶有目的，不行嗎，還是不習慣？”

“許岚……”周競天無奈的嘆了一聲。“你到底怎麽了？”

“哦，要說真有什麽，我倒是想起一個問題。”

周競天：“你說。”

“當初，你為什麽要幫着我逃跑？”許岚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水杯，穩了穩情緒，“你能告訴我原因嗎，我跟你沒有什麽太大的交集，你當時為什麽會幫助我？”

周競天垂眸想了想，沉聲問他：“你是不是今天見了什麽人？”

許岚仿佛沒聽到他問的這句話，“那讓我來猜猜吧，你其實是故意放了我，然後再讓楚漾在我燃起一絲希望的時候把我揪回去，好讓我絕望，好讓我知道，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你們的手掌心，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立？你見了李立？”周競天在腦海中搜索了一圈驀地想起來這個名字。

見許岚面無表情并沒否認，周競天苦澀一笑，“我說你今天怎麽怪怪的，看來是全部都知道了啊。”

許岚覺得周競天真的太神奇了，被拆穿居然也不露出真面目，反而露出一副“我有苦衷”的無辜樣子。

“許岚，我知道我怎麽解釋都沒有用了，确實是我耍了點手段……”

“有錢真好啊。”許岚突兀的出聲打斷他。

他突然感慨起來了，指尖在玻璃杯上輕敲，臉上越發的沒有血色，“有錢有勢真的好，怪不得為了這兩個東西，那麽多人為之瘋狂，因為實在是太好用了，想威脅就威脅，想利誘就利誘，屢試不爽……”

周競天像是不會說話了，抿着唇安安靜靜的看着他。

許岚也将視線從水杯上移開，轉而看着對面沉默起來的男人，“周競天，你覺得如果我跟楚漾說，讓他以後都不要幫助你，他會聽嗎？”

許岚好像是第一次認真的打量他。

怎麽形容呢，套一句小胡說過的話，有錢人家的基因就是好，相貌好，氣質佳，打扮也出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貴族公子。而臉上的表情不是微笑就是淡然，完美的就像是設定好的程序。

此刻說了這番話之後，許岚至少以為他那風輕雲淡的的表情會出現破裂，但是他沒有。

周競天深深的看了他良久，才有些淡淡道：“随你高興吧。”

許岚很清楚的知道，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裏，一個人幫助你是情分，不幫助你才是正常的，沒有什麽是天經地義的。

假如當初周競天對他的事情持袖手旁觀的态度，許岚也不至于惱怒。

但是聽李立說了那番話之後，許岚覺得自己悲哀極了，他之所以還能冷靜的約周競天出來見面，就是想聽他自己親口承認。

畢竟許岚也不是一個喜歡暴力，沒有原因就揮拳頭的人。

——半分鐘之後，整個餐廳裏的氣氛都有一些詭異，對着許岚他們那一桌不停的側目。

許岚坐在座位上，甩了甩手，覺得自己剛才那拳是不是用勁兒大了一些。

而周競天似乎是有預料的，在他拳頭砸上去時也不躲，很神奇的被打完之後也沒有生氣，而是拿着桌上的小方巾為自己擦拭嘴角的血跡，動作有條不紊，很優雅。

許岚等他放下了手裏的方巾才開口，“剛才說讓楚漾不要幫你這句話，是跟你開玩笑的，楚漾的事情我一向管不了也不怎麽管，你們以後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吧。”

說完最後一句話許岚起身準備走，周競天突然叫住他，眼睛銳利的發亮。

“歸根結底确實都是我的錯，我不打算辯解，但是許岚，你真的完全不記得你曾經說過什麽嗎？”

“……什麽意思？”他曾經說過什麽？許岚完全不解他這又是來哪一出。

周競天閉眼，輕語一聲：“算了，說這個也沒什麽意義，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