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領回
車子行駛得很快,幾乎不到兩秒,就從方知樂的身邊經過。
葉瑜下意識轉頭追尋方知樂的身影,在車子轉彎之前,看見她拐進一個更加偏僻狹窄的小路。
原來她住在這裏。
她和她就隔了一條街。
“到家了,”楊管家停下車,葉瑜不等他來開門,一停車就打開門跳了下去,沖楊管家招手,“再見!”
楊管家笑着看她走進別墅,才重新啓動車子離開。
一進入自己的家,就感到一陣完全不同于周家的清冷。
家裏暗着燈,葉父葉母還沒有回家。
他們有自己的事業,每天都很忙。
葉瑜不喜歡家裏有別人,她在家的時候,葉父葉母會讓人做好了一日三餐送來,鐘點工只有周末才過來打掃,除此之外家裏沒有半點人氣。
葉瑜面無表情地打開燈,亮起的瞬間,刺目的光讓她的眼睛一陣酸疼。
“啪”一聲,葉瑜又關掉了所有的燈。
洗漱,整理,睡覺。
葉瑜毫無波瀾、毫無期待地做着以往十幾年做慣的事情。
躺在床上的時候,睡眠也沒有絲毫影響,按照嚴苛的生物鐘沉沉睡去。
但卻沒能按照早起的生物鐘醒來。
葉瑜是被一陣争吵聲鬧醒的。
準确來說,也不算太鬧人。
争吵的人說話很輕,像是刻意壓低了音量,只是話語裏怎麽也掩飾不住的冷漠與刻薄,即便是透過薄薄的門板,也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方家那個兒子是個蠢的,設個套讓他投資,等他手頭現金不足的時候……”
“……你不想動方家,你想動誰。”
“鄭家更難。”
“我不認為我們是在同樣冷靜的狀态下談論問題。”
“認真建議,你需要找一個精神醫生看看。”
“現在覺得我精神有問題,當初怎麽不離婚呢?”
“你說話的邏輯真的很混亂。”
又在吵。
葉瑜睜着眼睛躺在枕頭上,閉眼睜眼,都能幻想出父母面無表情地坐在兩邊,心裏已經要氣死,恨不得一拳頭掄到對方頭上,面子上還克制着那點體面,用最絕情最傷人的話語互相攻讦,親手撕開對方一層又一層的傷疤。
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力行,教導葉瑜怎樣用言語殺人。
葉瑜忽然感到好疲憊。
她起床收拾自己,努力了好幾次,都沒能從沉沉的疲憊中緩過勁來。
她推開門出去,路過客廳的時候,葉父葉母叫住了她。
“去哪裏?”葉父冷聲問。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懂事,父母在這裏呢,連聲招呼都不打。”葉母附和。
葉瑜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轉過頭問候他們,意料之中收獲了更多刻薄的評價。
“讓你寫的《洛神賦》準備得怎樣了?”
“還在寫。”
“希望你花這麽長時間去寫的東西,能讓我們拿得出手。”
“我會盡力。”
“期末考試準備得怎麽樣?”
“下一次考試是月考,準備的還可以。”
“你很自信,我會和你們老師溝通,确認你的學習狀态。”
葉瑜的嘴巴一張一合,疲憊像是一只潦草的藤蔓,從地幔裏蜿蜒而出,纏住她的腳,爬上她的四肢,将她一點一點收緊,在窒息之中,把她狠狠拉下去。
“我可以走了嗎?”
“走吧。”
葉瑜推開門的時候,外面還沒有大亮。
葉父葉母并沒有疑惑從小到大只要早起就容易低血糖的女兒為什麽要在早上五點去晨跑。
也沒有問她跑完之後的周末打算。
更沒有問她為什麽出去晨跑還要背着裝滿東西的雙肩包。
迎着熹微的晨光走出別墅的那一刻,葉瑜胸腔縮了一下,又慢慢舒張。
那種粘膩的把她往下拉的陷落感終于不再加深。
就算是潮濕悶熱的雨天,外面的空氣也比家裏要讓人容易呼吸。
夏末秋初,到處都是潮濕的水汽,伴随整夜陣雨過後萬物來不及複蘇的腐朽味道。
草根爛在污水裏,樹木的外皮腫脹起泡,一夜寒風過去,蟬死蛾僵。
遠處的天空傳來悶雷聲,下了一夜雨的天空又席卷烏雲,醞釀着下一場風暴。
葉瑜翻了翻雙肩包,發現自己并沒有帶傘。
方知樂臨睡前就把所有衣服都收了進來,但她住的地方地勢低窪,院裏容易積水,她定了早上六點的鬧鐘,就怕自己一覺醒來床都被泡了。
早上一看,果然,天還在下雨,院子的積水都快沒過她的菜圃了。
不過還好,大部分的水都順着小渠彙進奶奶挖的小池塘裏。
方知樂穿着拖鞋披上雨衣,邊打哈欠,邊把一米長的膠管裝滿水,然後拎着大盆過來,把膠管的一頭放進“池塘”,一頭放盆裏。
盆裏的水位不能太高,不讓吸不上去,吸一會兒她就得提着桶出門倒掉。
倒了得有十幾次,終于讓池塘見了底。
方知樂把最後一盆水倒在門口的水渠裏,提着倒空的盆,正要關門回去補覺,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吓得她差點連盆都扔了。
“葉葉葉葉葉瑜?”
葉瑜渾身濕透,從狹窄的小道另一頭看過來,眼神比她還要迷茫。
方知樂沒見過葉瑜這樣狼狽的樣子。
葉瑜也一時間沒認出來面前這個穿着大號雨衣和塑料拖鞋的還拎着大盆的人是誰。
兩人就這樣彼此對上眼,然後楞在小道兩邊。
“你,”方知樂見她不過來,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誰知她剛邁下臺階,那個迷茫中的人就往後退了一步,怕她跌倒,方知樂連忙止住腳步,“你要不要過來,外面還在下雨。”
六點左右的天空已經完全大亮,只是由于烏雲的籠罩,空氣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像是擦不幹淨的毛玻璃一般的質感。
天空還飄着小雨滴,淅淅瀝瀝地撒在臉上,弄得人心煩意亂。
葉瑜這才回過神,再三确認面前的人是方知樂,才猶豫着試探邁出一小步,“你別動,我過去。”
她這将近一個小時都在這邊轉悠,她記得楊叔拉着她過來的小路就是從另一個路口進來,但她自己找的時候,發現哪裏都不一樣,很快就轉了向。
偏偏她還不知道自己要過來幹什麽,像是無頭蒼蠅般亂轉了很久。
直到聽見一聲“嘩啦”的巨大聲響,一個人抱着半人寬的大鋁盆,動作麻利又幹練,一擡胳膊倒出一大坨灰蒙蒙的雨水。
污水沖進水渠傳來的聲音像是一粒炮仗在她身邊炸開,将她游離的注意力全部喚了回來。
葉瑜踩着地面凸起的石頭,盡量讓自己不踩進泥坑裏,一步一步朝方知樂走了過去。
像是迷茫的尋路人,終于有了目标。
方知樂從家裏拿出一把傘,撐在葉瑜頭上,把人領回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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