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七年

京市豪華會所的某個房間裏走出一個服務生,他不小心打翻了酒壺,吓得差點當場給比自己一年工資都貴的酒跪下,幸好有人給他解了圍。

他臉上還帶着淚痕,關上房門前,顫巍巍地朝裏面投去一瞥,帶着發自內心的感激。

房間裏,一個裝扮成熟的女人端起酒杯,朝在座的人敬酒。

她的姿态娴熟,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多一分則谄媚,少一分則疏離,配上她本就溫和娴靜的長相,給這躁動的包間裏澆滅不少蹿升的火苗。

“鄭總,您一雙慧眼看中我們,您就放心吧,這個項目我們絕對是核心科技,業內您去瞅,絕對沒有能和我們比肩的!”

“我先敬您一杯,預祝咱們合作愉快。”

觥籌交錯裏,女人端起酒杯,淡色的唇抿上酒紅的液,順着唇紋蔓延而開。

逢場作戲,她把在座的所有人都哄得心花怒放,商業場合無往不勝。

把在座的老總們一個個送走,有自家司機的囑咐他們照顧好,沒有司機的讓自己的司機送,每一個都照顧得妥帖無比。

所有人散去,女人望着滿桌狼藉,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卻沒有放到嘴邊。

她不愛吸煙,社交場合卻避不開,尤其陪一些女性領導,別人遞煙過來,總得接過。

煙霧袅袅夾在女人白皙的指尖,她坐在桌子上醒酒,等頭腦漸漸清醒。

這時,扔在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

女人接起電話。

“方總,您晚上有時間嗎?”

方知樂彈了一下煙灰,臉上沒什麽情緒,語氣挺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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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在給你老婆打工。”

衛悠青那邊估計也在玩兒,亂糟糟的,“還沒吃完啊,吃完了續攤兒,帶你去玩!”

方知樂輕聲笑了一下,煙灰在她的手指間明滅。

“你們玩吧,我還有事。”

挂掉電話後,方知樂又一個人坐了會兒。

剛不小心打翻酒的服務生推門進來,他看方知樂沒有走,就沒有進來收拾。

但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等會領班的會來問。

“收了吧。”方知樂說。

她把已經燃滅的煙頭摁在某個老總吃過的牛排上,側身的動作把肩頸線拉出一道纖薄的弧度。

不知為何,服務員看着方知樂半淹在黑暗中的表情,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寂寥和難過。

走出會所的門,自家的車已經讓司機開走,就在方知樂決定拿出打車軟件叫輛車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按喇叭的聲響。

轉身一看,自己真正的老板來接人了。

知書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她看着方知樂搭在肚子上的手,微微皺了一下眉。

“今天喝了多少?”

方知樂望着窗外,嘴角輕輕勾着。“不到半瓶紅酒,不礙事。”

知書覺得她太冒進,剛想說什麽,方知樂就給她堵了回去。

“項目我給你拿下了,剩下兩個月別打擾我。”

知書聽得額角青筋直冒,忍住罵人的沖動,“我需要你給我拿下了?你是研發部的總管,不是銷售部。”

方知樂笑着咳嗽了一聲。

知書繼續說,“還有你那個論文,你到底要在學校待多久?本科學完了你修雙學位,修完了你要讀研,現在又開始申博,我說你幹脆就直接應聘大學老師,待在校園裏別出來了。”

方知樂但笑不語,等知書擠兌狠了,才調笑幾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得在校園等着。”

知書問她等什麽,方知樂忽然就不說話了。

知書知道她這個老毛病,應該知道她這個病根兒從哪兒來的,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

“小青剛才打電話說要請你出去玩,你給拒絕了,怎麽晚上有別的安排?”

這些年她們兩個都挺照顧方知樂,也許是出于對當年發生的事情,自己沒能幫上忙,也許只是因為欣賞和喜歡,時間久了,都從心裏把方知樂當成自己的妹妹,忍不住多去關心一點。

“你說的對,有別的安排。”方知樂似笑非笑地攏了一下自己的頭發,風情萬種朝後視鏡眨了一下眼,“知書姐姐也好奇我們年輕人半夜要去做什麽嗎?”

知書看不得她這副裝出來的愛玩的樣子,冷着臉收回目光。

“把我放前面的花店就行。”方知樂拆開安全帶,還沒等車停穩,就想往下走。

知書冷冷來了句“着什麽急”,方知樂回頭沖她暧昧一笑,“給姑娘送花,人比花嬌,沒準還能一親芳澤,當然急。”

知書:……

汽車伴随轟鳴聲,揚長而去,方知樂目送知書離開,悠然晃進花店。

花店裏的工作人員正在擺弄一盆水仙花,看見顧客走進來,連忙上前招呼。

“您是要買花嗎?送給愛人還是爸媽?”

方知樂的視線依次略過玫瑰,百合,向日葵,最後看向一大捧滿天星。

她指着那捧花花綠綠的滿天星,“就這個,最便宜的,給我來一大包。”

花店的工作人員第一次見到這種把“最便宜的”說得如此直白的顧客,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卻還得耐着性子給她包裝好。

想不到面前這個顧客穿着如此體面,買花的時候卻還這樣小氣,也不知道收到花的是誰,這麽倒黴。

粉白西裝半搭在身上,方知樂踩着六厘米的高跟鞋,慵懶悠閑地看過店內的擺設,然後視線忽然一頓。

“這個花是什麽?”方知樂指着一個問。

工作人員随意看了眼,“那是老板養的盆栽,不賣哦。”

方知樂走過去蹲下,這個盆裏的花是淡紫色的,花瓣纖細,且微微卷起,和兔子的耳朵非常像。

“兔子角槿,”方知樂念出花盆上的标簽,然後頓了一會兒,扭頭道,“我買了。”

工作人員已經把滿天星打包好,不耐道:“這是我們老板的盆栽,本店只賣插花……”

“這盆花賣我,”方知樂打斷她的話,她半披着西服看過去,漆黑的眼神裏翻湧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沉情緒,讓整個店裏的氣氛變得無比壓抑,“今天你店裏所有的插花,我包了。”

半個小時後,方知樂由老板親自點頭哈腰送出門,她的懷裏抱着一盆兔子角槿,手裏還提着三小包種子。

老板樂不可支地送她上車,等人走後,扭頭訓斥店員,“讓你長點眼色,店裏擺出來的所有東西都可以賣!只要價格到位,一切都好商量。”

店員委屈,“我以為那是您喜愛的花。”

老板從收銀臺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給店員,“好啦,知道你是好心,就是專業知識不過硬,兔子角槿的花期長,從10月份開始到來年的5月份,這不剛好就快5月了,她買回去也開不了多久。”

店員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

店裏的鮮花都被方知樂包圓,老板喜氣洋洋地放了店員的假,“昨天不是清明嗎,讓你加了一天班賣菊花,這是加班費,拿去下班吧。”

店門口擺滿了殘凋的菊花白花,店員把所有的殘花枯枝收在一起,等垃圾車過來的時候全部扔掉。

望着一地的菊花,店員忽然有點感慨,“又是一年清明。”

出租車拉着方知樂拐到一個五環外的小公寓,方知樂左手抱着一盆兔子角槿,右手拎着提前訂好的蛋糕下了車。

公寓面積不大,只有兩層,帶一個小花園。

方知樂打開門,換上毛絨拖鞋,打開燈。

屋內陳設依稀都是熟悉的模樣,木色桌椅,暖白色的漆,角落裏還蠕動一個超大的毛團。

方知樂把兔子角槿放去陽臺,鎖上陽臺的門。

“花仔,出來吃飯。”

一個長毛獅子貓從沙發上滑下來,四仰八叉地癱在地上冷靜了好幾秒,才慢吞吞起來瞪了面前這個把自己吵醒的人類一眼。

“吃飯都不積極,”方知樂把脫下的西裝外套挂在玄關,蛋糕放在茶幾,給貓開了個罐頭,“你可真是半點都沒遺傳你爹的基因。”

花仔是個睡神,平日最愛睡覺,從小就表現出睡覺的超常天賦,它兄弟撅着屁股占據三個奶的時候,花仔含着睡着了。

長大點,幾個貓擠在一個碗裏吃貓糧,花仔吃着吃着就把整個腦袋栽進去,讓其他兄弟們咬着耳朵拖出來,睡得跟死了一樣。

它對吃喝拉撒這種貓界大事不感興趣,方知樂都辱及它爹了,它仍舊不鹹不淡,連個眼神都不給。

方知樂縮在沙發裏,閉了嘴。

屋裏頓時只剩下貓有一下沒一下舔罐頭的聲音。

屋子裏的蛋糕沒人去動,方知樂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通電話鈴聲把她喊醒。

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

方知樂覺得胸口有塊東西壓得她喘不過氣,低頭一看,花仔睡得比豬還沉。

“知書姐,什麽事?”方知樂接電話的動作無比緩慢,希望對方能在她漫長的挪動中挂掉電話,她不想在今天再有任何社交活動,可對方顯然和她沒有任何默契。

知書的語氣挺着急,着急中又帶着興奮,“小樂,咱們之前一直接洽的TR公司大陸分公司的老板給咱們打電話了!”

方知樂的眼皮掀開一絲,神色帶上點認真,“真的?”

“他們老板說今天正好來京市,想和咱們見一面,你快點收拾一下,我給你發個地址,咱們馬上過去。”

方知樂的神色猶豫起來,她用手背擋着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

TR公司的業務涉及各種安全系統,其中它家的校園安全系統設置是獨一家,在國外各大學校頗受歡迎。

國外大學的學生都有自己的終端,TR的安全系統入駐終端,不僅可以監測學生的身體健康情況,也會根據外界的音量、地理位置的變化、自然高度的變化進行複雜的算法運算,一旦發現危險就會自動連接最近的監控,同時轉入智能系統與學生對話。

可以說他們在學校的日子,是大部分學生這輩子安全系數最高的日子。

知書公司一直想與TR公司達成合作,方知樂也很看好這一家,和知書一起做過不少功課,卻始終因為TR公司沒有大陸負責人無功而返。

現在這個機會簡直像是天上落餅,是個商人都不會錯過。

方知樂看了桌子上的蛋糕一眼,嘆氣道:“對不起啦,今天不能陪你。”

她去補了個妝,換上更加隆重的禮服裙裝。

知書給她發的地址是一家莊園,只接待上流,這時候發過來這種地址,估計TR公司的負責人在參加宴會。

禮服的裙裝設計非常大膽,前面是個v開領,布料綴滿碎鑽,纖薄貼身,腰身處做了個貼身的荷葉邊。

後背的布料……沒有布料,直接開到腰窩。

因為禮服的設計,方知樂沒有穿胸衣,用的隐形胸貼。

穿戴時她瞥了眼胸貼使用說明,不小心掃到一句溫馨提示:“B杯及以上不建議只穿胸貼,可搭配其他單品,效果更好哦。”

不知道想到什麽,方知樂搖着頭笑了一下。

這是她大學畢業舞會前買的,也不知當時怎麽想的,竟然覺得那人會在舞會上出現。

人倒是沒等到,頭條倒是在大學論壇上挂了好幾個月,手機上的好友申請聲響了整個研究生時期。

想到那人,方知樂披了個香槟色絲綢披肩擋住背後的風光,想了想,又繞去陽臺剪下一支兔子角槿插在盤起的長發裏。

“今天這場仗就你陪我吧,my little bu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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