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小劇場③

“方總，這已經是您打回去的第二十一份文件。”蘇秘站在寬大的書桌前，對着煩躁的方知樂說。

方知樂揚眉：“寫的都是什麽垃圾。”

蘇秘推了一下眼鏡：“公司寫作團隊的組長說，如果過不了，他們引咎全體辭職。”

方知樂的眉頭揚得更高，怒極道：“還敢威脅我。”

蘇秘沉默兩秒，實在忍不住：“方總，您到底要改編成什麽樣子？”

起先，方知樂只讓他們剔除狗血情節，還原普通百合文的面貌。

後來，開始嫌棄少女之間的愛情不夠美好。

美好的愛情給她寫上，方知樂又覺得教育意義不足。

加上現實因素之後，方知樂挑剔的藝術性有所欠缺。

方知樂指着文件裏面幾個少女的關系：“百合文你們給我整那些亂七八糟的女女關系做什麽。”

蘇秘請方知樂做出具體指示。

方知樂想了幾秒，把文件一甩：“反正不是我想要拍出來的劇本。”

蘇秘默默上前，把散開的文件收好，在為寫作團隊默哀的幾秒內，認真思考了一下自己跳槽可能性以及未來的發展。

“你就告訴他們，我要拍的是電影，不是電視劇，要各種意義上的美，美學敘事懂不懂？”

蘇秘沒說話，心想美學敘事不應該是鏡頭語言嗎。

方知樂又說：“很多美學敘事背後都藏着隐喻，比如女人要美，要精致，要向死而生，要愛得轟轟烈烈幹幹淨淨，但這背後的歷史淵源是對女性的男性凝視。你看這裏面最重要的校園暴力，你不能直接寫血腥，你要寫發抖的手，驚恐的眼，卑微的身體，然後用折斷一根含苞待放的花的美，來刺探這種背後的殘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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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秘：好深奧，不想懂。

方知樂不肯說人話，蘇秘也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門外被人敲響，葉瑜好聽的聲音傳來，問方不方便進來。

蘇秘臉上的表情瞬間放松，笑着走過去給她開門。

葉瑜進來，看見方知樂愁眉苦臉的神色，眼神詢問蘇秘發生了什麽事。

蘇秘記憶能力不錯，總結概括的本事也很強，當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尤其是被打回去的二十次稿子說了一遍，然後，把方知樂剛才的話複述給葉瑜。

蘇秘以探讨學術的認真态度道：“葉總，您懂方總在說什麽嗎？”

葉瑜抿唇笑着：“大概能明白。”

穿書的經歷讓方知樂想要加入很多元素。

但正如她所說，這是電影，不是電視劇。

很多事情沒辦法在有限的時間內鋪開。

在這種基礎上，強求濃縮和一鏡多義，格外強人所難。

她從蘇秘手裏接過書，對方知樂說：“把這件事交給我吧。”

方知樂苦着臉看向葉瑜。

葉瑜笑道：“我接手，從改編到拍攝，都給我，你不用插手，最後給你一個驚喜，怎樣？”

方知樂開始思索甩手掌櫃的可能性。

按照在書中生活的時間來說，葉瑜比她更了解這本書的方方面面。

她不僅有改編的能力，甚至還可以親手做導演。

鏡頭百分百還原。

方知樂覺得這辦法可行，如釋重負：“那就拜托親愛的。”

葉瑜對蘇秘說：“把這份文件放我桌子上，順便給我發一份電子版，周一召開組會，經手改編的人原則上要求必須出席，不能出席的親自給我請假。”

蘇秘甩開燙手山芋般狠狠點頭，連忙出門：“我這就去。”

葉瑜送了幾步，關上辦公室的門。

方知樂在給自己滴眼藥水，她對着電腦看了一天的劇本，現在頭暈腦脹，眼睛也疼。

眼藥水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歷經改革，都沒往人性化的方向發展。

事至如今，眼藥水滴進眼裏，都得靠運氣和概率。

手上的眼藥水被人拿走。

葉瑜出現在方知樂頭上，輕輕按着她的太陽穴，轉了個角度。

方知樂睜眼看她，剛擡起眼皮，一滴藥水就進了眼睑。

清涼，舒爽，酸澀。

啊，世界幹淨了。

葉瑜等她閉了會兒眼，再睜開的時候說：“今晚回家？”

方知樂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要下雨，回哪裏。”

“別墅離公司遠，公寓又踩一腳水，還是住公司吧。”方知樂說。

葉瑜放下手裏的文件，目光沉了一絲。

“小樂，你記得答應過這周要陪我打網球嗎？”

方知樂“啊”了一聲，不好意思，小心商量道：“不如，咱們在公司打？”

公司裏只有小型健身房，而且沒有專門的網球場地。

葉瑜靜靜地看着方知樂，沒有說話。

方知樂也知道自己這個替代法完全不對等，苦思冥想道：“那不如明……”

葉瑜适時開口：“小樂，今天是周日。”

方知樂：……

葉瑜低聲：“你陪你的員工加班，不陪我運動。”

方知樂：…………

她屬于一忙起來就會疏忽絕大部分事情的人。

別說運動，連吃飯都能忘記。

能記得天天聯系葉瑜，方知樂對此很驕傲。

“下雨天來睡覺多好，”方知樂違背本心地艱難道，“今天不适合動網球。”

“嗯，”葉瑜的面色始終平靜，吸頂燈柔亮的光折射入她的眼眸，她解開腰帶綁住了方知樂的手，從桌子上取下一支鋼筆，“那就動動你。”

第二天，不，第二周的前三天，方知樂都沒出現在公司。

同時，蘇秘收到了保潔阿姨的微信，問垃圾桶裏的鋼筆是不是要丢掉。

方總財大氣粗，蘇秘說，丢吧。然後本着秘書的職責，重新給方知樂訂購了一批質量上乘的鋼筆。

大概夠她丢上一年。

三個月後，方知樂穿着拖鞋從公寓裏出來，去路邊攤吃一碗馄饨。

葉瑜看她看得緊，很少讓她吃外面的飯。

但人的味覺在進化的過程中，已經擁有了本能的傾向。

比如，長時間清淡飲食，人就會無比懷念味精和碳水和脂肪完美結合的味道。

方知樂戴着帽子，吃完一碗，正要吃第二碗，旁邊馬路上忽然出現一人。

那人穿着淩亂，搭配一言難盡，撲過來的時候，臉上還帶着淚痕。

“你就是方知樂方總吧，求你救救我，我實在是無路可走了。”

方知樂咽下一口小馄饨，扭頭囑咐店家等會兒再下她的馄饨。

方知樂轉頭看向面前的人，皺眉。

這人怎麽看着有點熟悉。

“你是誰？”方知樂問。

難盡人說：“我是周大美。”

周大美？好傻的名字。

沒聽過，不知道，但莫名讨厭。

方知樂說：“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

周大美哭了：“嗚嗚嗚你怎麽可能不認識我，你們婦婦倆就是一夥兒的要欺負我要害我！”

看她言語間牽扯到了葉瑜，方知樂面色謹慎起來。

方知樂沉聲道：“說話要講證據，你到底有什麽事。”

周大美當即把事情給禿嚕出來。

“我是《愛你我死都不怕》的作者，哦我的筆名叫‘狗血十一年’，你們公司買了我小說的版權，還請我當編劇改編，騙我簽下什麽合同，我早就見過葉總，我看葉總人美心善長得完全在我審美點上就答應了，誰知道她騙了我，我還要支付好多違約金啊啊我不活了。”

聽懂她在說什麽之後，方知樂腦子裏當即浮現兩個想法。

一，很憤怒，此人的審美點竟然是葉瑜。替葉瑜惡寒。同時，對于葉瑜穿書這件事，保留追溯“與周大美審美傾向是葉瑜”之間的關系。

二，怪不得看她眼熟，此人和周美澤長得很像。但周美澤各方面都比她好看好幾度。

方知樂點點頭：“那你就去死吧。”

方知樂提着小馄饨回家，周大美的視線無比哀怨，她實在吃不下去，只能打包帶回來。

回家後，葉瑜還沒醒。

方知樂悄咪咪地把馄饨吃完，打掃戰場，等了一個多小時，葉瑜下樓。

“我遇見周大美了。”方知樂開門見山，“你把她怎麽了？”

葉瑜愣了一下，嘴角挂上一點冷笑：“她找你了？”

方知樂“嗯”了一聲。

葉瑜嫌棄道：“不過是讓她背了點債，警告她以後少些給青少年造成不良影響的小說而已。”

方知樂“哦”了一聲。

葉瑜走過來摟住方知樂親了一口。

“你嘴裏怎麽有香精的味道？”

“有嗎？”方知樂打個哈哈，“可能是你聞錯了，我早上吃的營養餐。”

葉瑜捏了一把方知樂的腰，“嗯，是該補補營養。”

方知樂說：“你有沒有覺得周大美像一個人？”

“周美澤嗎？”葉瑜嗤笑一聲，“本來打算放過她，看見她那張臉的瞬間，我改了主意。”

方知樂：……果不其然。

“那什麽，”方知樂不知道怎麽說，“你真的很讨厭周美澤啊。”

讨厭到，回到現實後，都能因為這件事給別人下絆子報仇。

葉瑜點頭，理所應當：“害我一滴水，我得報複一片大海。更何況我已經心慈手軟放了水，她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嘛。”

方知樂：…………好，可以，是她認識的葉瑜。

與此同時，方知樂腦海裏電光火石閃過一個念頭。

“我知道了，我知道施白的性格應該是什麽樣子！”方知樂蹦起來。

葉瑜問：“什麽？”

葉瑜的反應給了方知樂靈感。

施白，也就是曾經被她在人設面板上删得幹幹淨淨，回來後猶豫再三又加上的女主受。

“書裏，施白的原生家庭是個魔窟，她就得是個很‘薄’的人。”

“她可以坦然肉，欲，追逐欲望，但對于內心，向來是不肯打開的！”

“薄，偏執，但韌。”

“這樣的人，一旦擁有人生的‘厚度’，就會無堅不摧。”

葉瑜語氣有點酸：“你對她的研究還挺深。”

“畢竟她結局很慘嘛。”方知樂笑呵呵地說，扭頭進了屋子，打開電腦開始修改。

葉瑜随後走進來：“小樂，你在做什麽，我已經改好劇本，打算開拍。”

方知樂擺手：“你們改得不行，施白得我親自上手。”

葉瑜站到她身後：“哦？”

方知樂興致勃勃：“我女兒必須有個好結局！”

葉瑜看了眼手表，打算以小時為單位，給方知樂記賬。

方知樂忙碌到晚上十一點，揉着眼睛伸了個懶腰，從工作桌上下來。

葉瑜還在她旁邊，看一本書。

聽見椅子轉動的聲響，葉瑜把手表放在桌上。

“小樂，十個小時。”

方知樂：“什麽？”

“答應陪我的十個小時。”

方知樂表情讪讪，她又忘了。

“下周陪你。”

葉瑜挺好說話：“不用。”

下一刻，她站起來，把人公主抱進卧室，扔床上。

“折成次數，十次，一次都不能少。”

以為工作結束能睡個好覺的方知樂，第二天，太陽落山前，都沒能起來。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