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界峰

秦莳努力忍着眼淚, 卻怎麽也忍不住。

自從她到這個修真的世界，可謂舉目無親。這個世界基本的規則、生存的族類、彼此的關系；這個世界的太陽如何普照，這個世界的江河如何奔流，她一概不知。

與其說金燦燦是她的靈寵, 不如說是她在這個世界最好的朋友。

秦莳的內芯從來都是很有主意的人、很恥于流淚的人, 這一刻卻心如刀絞。

“你能感應到它？真的嗎？”秦莳問。

龍禦天道：“我不會說假話的。之前我也是一直沒有感應到它衰竭, 所以才抱着希望，總覺得它還活着。”

秦莳心中終于有了一絲安慰。

她望着龍禦天，低聲道：“你快去找它吧。眼下它已經沒有龍族的血脈照應，就算僥幸能在海水中活下來, 怕也撐不了多少時間。”

見龍禦天還猶豫着不走，秦莳道：“我要休息了。”然後閉上眼睛，再也不理他。

…

經過難熬的一晚上, 赤鲲終于等來了天亮。

身為一宗之主, 眼下他正一籌莫展。最喜歡的小徒兒被龍禦天帶走了, 賴以生存的神田被淹了。

要被東臨湖水淹一波, 那就算是沃地了，偏是被海水淹了一波。這神田變成了鹽田, 哪裏還能再産靈植，要恢複到以前的水土，不知道要耗費多少的靈力。

反正赤鲲是力不從心, 加上他十一個徒兒也不夠。

飄渺峰缺口處，海水已經完全退了, 還有些殘溪有一搭沒一搭地流着, 這是山間的溪流無處可去了, 開辟了新的道路。

赤鲲招手：“你叫啥, 跟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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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靈光摸摸鼻子, 大喊一聲：“師父，我是您的大徒兒靈光！”

聲音雖大，靈光心裏卻有些悻悻。師傅自從進階後，記性比以前好了很多，明顯更接近人類，今天居然又忘記自己的名字，顯然是被今天宗門滅頂之災給氣的。

赤鲲指着飄渺峰：“咱一起去看看豁口是個什麽情況，該堵還是得堵上。”

不堵上，萬一再來一次海水倒灌，他也沒有第二個秦莳小徒兒去拼命了。

太陽剛剛升起，恰好爬到豁口處，投射過來金色的光芒。

赤鲲和靈光很快來到了豁口處，站在溪流之間的山石上，向另一邊眺望。

這不看也就罷了，一看，赤鲲當場就哭了。

“我還以為老天終于要眷顧妙手宗了，原來是回光返照，嗚嗚嗚——”

也不怪他說喪氣話。任誰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會心如死灰。

自家地盤小，區區兩千兩百畝，還是滿目瘡痍的廢田；一峰之隔的空蟬宗卻完全不一樣，初升的太陽照耀着空蟬宗的十萬畝神田，每一個方寸都是郁郁蔥蔥，灌溉系統星羅旗布，門下修士弟子們已經早早就位，阡陌間飄飛着淺青色的身影，起碼有兩三百人。

兩邊差距如此殘酷，已讓人心酸，再一想到對方今日的繁榮，是奪了自己上萬畝神田才發展起來的，這就不止是心酸，簡直是心碎。

靈光安慰赤鲲：“師父莫哭，龍禦天說了，會來幫咱們恢複神田的。而且咱們還有小師妹呢，別忘了小師妹也是龍族。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

這番話還是大大地撫慰了赤鲲破碎的心靈，他哭得鼻涕都掉下來了：“師父就是傷心，師父把宗門帶成了個泡泡！泡泡破了，嗚嗚嗚——”

對師父這種奇奇怪怪的比喻，靈光早就習慣了，甚至一下子就領悟到。

“師父，咱不跟最強的比，咱要想，能在招搖山脈立足到現在就很牛了嘛。師父想想，當年的第一大醫修宗門都已經灰飛煙滅，可咱們妙手宗還在啊。”

這波拉踩真是一百分，完全達成了安慰赤鲲的效果。

赤鲲的哭聲頓時就變小了：“嗚嗚嗚，靈光你說得對，咱們要振作！嗚嗚嗚——得想法子把豁口填上！”

他鼻孔裏冒了兩個鼻涕泡泡，身子終于站得挺直了些。

靈光剛舒一口氣，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呀，大早上的就有人做夢，還沒醒呢？”

赤鲲一轉身，卻見是個二十出頭的空蟬宗修士，穿身淺青色長袍，生得尚算周正，臉上的笑容卻有一種讓人不悅的輕蔑。

“妙手宗和空蟬宗井水不犯河水，你小子說這話什麽意思！”赤鲲的臉已經虎了下來。

那修士作狀地揚揚眉：“井水倒是不犯河水，可惜啊，海水會犯湖水。啧啧，妙手宗可真慘啊……”

一邊說着，他還故意探了探腦袋，望向妙手宗這邊被沖得可憐兮兮的神田：“這海水是不是長了眼睛啊，怎麽不沖我們空蟬宗，就沖你們妙手宗呢？”

靈光大怒，喝道：“你個臭蟲！再胡言亂語信不信老子劈了你！”

上回罵“臭蟲”還是跟山陰宗幹架，還取得了多年不遇的勝利，導致妙手宗的弟子們覺得“臭蟲”二字一定有神秘力量，一時就成了他們打架罵人的必備。

那修士卻是存心挑釁，冷笑一聲道：“這當口的還喊打喊殺，臭蟲給自己壯膽罷了。這豁口也來得正好，你們妙手宗早晚也是個解散，這田我們空蟬宗可以勉為其難收了。”

赤鲲氣到臉憋得通紅，怪嘯一聲，擊出一道白光。

那空蟬宗修士也是沒想到他一宗門師尊竟會直接動手，急急向後閃避，卻晚了一步，白光邊緣掃過他半邊頭發，頓時冒出一陣白煙，發出一股焦臭味兒。

随即身後一陣轟隆隆的巨響，白光落在飄渺峰的山石上，打落了一大片石頭，個個都往他身上滾落。

修士一頭焦發，左避右閃，卻還是被落石擊中好幾下，痛得嗷嗷直叫。

聽到這邊動靜，頓時又飄來幾道身影，五六個空蟬宗修士齊齊降落，揮掌替那年輕修士劈開落石。

年輕修士已經被砸得暈頭轉向，一把拽住靈光的衣角，大喊：“師叔救我！赤鲲那老小子污辱空蟬宗，我與他誓不兩立！”

靈光倒吸一口涼氣。

好家夥，張嘴就造謠，這還算醫修大宗門的弟子？臉都不要了！

靈光揪住他衣襟，甩手就是一個耳光：“娘屁個臭蟲，眼瞎了！老子是你爹！”

正要打第二下，手中一輕，才發現那修士已經被一個中年修士強行拽了回去。沒啥好說，那中年修士明顯修為比較高，自己根本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但不妨礙他罵。

“臭蟲生的小兔崽子，再敢踩過界，你爹我見一次打一次！”

中年修士皺眉，對赤鲲道：“赤鲲掌門，你家徒兒也未免太過放肆。”

赤鲲看了看靈光：“是啊，太放肆了，我喜歡。”

中年修士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又道：“飄渺峰為空蟬宗和妙手宗的界峰，此番毀壞，是為天意。既然赤鲲掌門無意約束弟子，就別怪我們空蟬宗不客氣。三日後，空蟬宗将啓動奪田，望赤鲲掌門知。”

赤鲲翻個白眼：“你們這幫鬼東西想搞死妙手宗也不是一天兩天，裝什麽大尾巴狼。等你，不來是臭蟲！”

“走。咱們回去吃燒烤。”赤鲲大搖大擺，扯起靈光就飛離了豁口。

把一幫子空蟬宗修士晾在了那裏。

二人落在泥濘難辨的阡陌上往回走，靈光憂心忡忡：“師父，咱們不去守着飄渺峰？萬一他們趁機攻過來？”

赤鲲擺手：“不會。這幫假模假式的玩意兒，總要顯得自己比半夜偷襲的山陰宗強些吧。他們知道自己贏定了，犯不上落人口實，讓別人說他們不守規矩。”

一聽師父說對方“贏定了”，靈光更懊惱：“對不起師父，是徒兒逞一時口舌之快，給宗門惹禍了。”

赤鲲卻呵呵一笑：“沒有的事。你說什麽他們都會找到借口，歸根到底就是想咱們的田。”

“不過……”赤鲲瞥他一眼，“你罵人雖爽快，卻漏洞很大。”

“啊？”靈光撓頭。

赤鲲道：“又說是人家爹，又說人家是臭蟲生的，豈不是罵了自己是臭蟲？”

靈□□到頓足，當即就要轉身：“不算不算，我要回去重罵！”

被赤鲲一把拉住：“重罵氣勢也不一樣了。咱回去好好練習，争取三天後罵出一個氣貫長虹。”

靈光大聲道：“好！靈光絕不給宗門丢臉！”

赤鲲滿意地拍拍靈光肩膀：“這就對了。就算三天後他們贏定了，咱們也要戰得光榮。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爽過。”

“對，剛剛徒兒就很爽……哎呀——”

靈光踢到一樣東西，頓時痛得一聲慘叫。

低頭一看，竟然是秦莳神田裏的紫光訣。這紫光訣籠罩的小小一畝田，先前被海水淹沒。後來海水退卻後，紫光消失不見。

但不知何時，紫光層竟然又頑強地回來了。

靈光就是踢在那紫光訣上，竟被紫光層教訓了一下。透光紫光層還能看到它保護的那畝田，竟然已經逐漸收幹，露出些許以被淹以前的模樣。

“師父你看！小師妹的神田果然有些神奇！”

赤鲲卻不說話。

靈光一擡頭，發現眼前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個人。

兩個十分英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