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珠有淚】風華

程未晚擡頭望向黑沉沉的天空。

永無島,是倒挂在天空之上的一座隐形的城市,是當年孟家先人為了保護天音邪曲而設下的一個禁止外人進入的禁制。

就算是孟家後人,如果找不到正确的方式,也是進不去的。

只不過不湊巧,當年程未晚在聽041捋劇情的時候,對永無島的印象格外深刻,也就順路記住了去永無島的方法。

程未晚看了一眼天色,面色輕松:“不急。”

永無島的入口是由月光開啓的,只有每日醜時之刻,月光落散于一處,由鑲嵌在海中的靈玉感知到月光之中蘊藏的靈氣,從而開啓通往永無島的路,只是開口開啓的時間很短,若想進入永無島,不能有任何猶豫。

程未晚将這些細節告知孟先覺,孟先覺遲疑片刻:“那我還是需要入水,但沒有避水珠。”

程未晚道:“不必,真正入水的時間很短,使用避水訣便可,找到永無島的入口綽綽有餘。”

孟先覺颔首,兩人又商定些細節之後,他掐算一下時間,發現距離醜時已經很近了。

又休息一會,随後孟先覺觀察了一下弦月的方位,深吸一口氣,給自己落下避水訣,潛入海中。

海中的世界神秘而夢幻,朦胧的水膜包裹着遙遠而溫柔的月光,将所有的污濁與吵鬧都隔絕在外。

孟先覺緩緩下游,周遭太過靜谧,唯有偶爾游蕩的魚群翻出些小水泡,給深藍壓抑的海底湧出些活泛的生機。

身旁有程未晚在,孟先覺感覺到異常安心。

程未晚仰頭,發現弦月在他們頭頂正上方,開口道:“先覺,時機已到。”

孟先覺稍怔,腦海之中還在回蕩這個稍顯親昵的稱呼,周遭就發生劇烈變化,身體已經比遲鈍的大腦先做出反應。

四周的海浪開始翻滾起來,孟先覺勉強睜開眼睛,一眼便望見一道光芒柔和的乳白色光柱從高空落下,像是墜落的星,直刺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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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前面,我們過去,動作快些。”程未晚調動靈力,瞄準光柱落下的方向,扯出了一條淡紫色的細線。

“跟着它,它會為你指引方向。”

在黑暗深沉的海底,一條瑩潤發光的淡紫色細線漂浮在孟先覺的眼前,無形之中散發着穩定人心的力量。

孟先覺眼中的情緒沉了一沉,屏住呼吸,跟随着程未晚的指引走。

那道光柱墜落的地方是一個低凹的海底深坑,那道光柱逐漸變成箭形,頭部加粗加深,尾部卻變得細而小,尾端逐漸消散在了海面之中。

那是一個廣袤深沉的海域,就連那道光柱都顯得頗為渺小,孟先覺浮在深坑之上,微微睜大了眼睛。

整個世界靜谧一瞬,随後驟然變得喧嚣。

海潮、碎石、魚群,吵鬧而淩亂,組成一幕盛大場景。

光柱整個沒入海底凹坑之後,從坑底深處竟反射出了大片的光芒。

那光芒雪亮刺眼,将整個坑底都照亮了。

弦月微微移轉,月光無限擴大,坑底現出一個冗雜繁複的花紋。

那花紋無比壯觀,随着光芒擴散,花紋越來越盛大璀璨,顯示出了一種壯觀而廣大的美。

有了光,孟先覺這才看見,整個深坑的底部是一塊完整的靈玉,靈玉之上的花紋是一個精深玄妙的印訣。

待到光芒完全充填了咒紋,印訣完全亮起之時,在靈玉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小缺口。

永無島的大門,徹底開啓。

程未晚道:“就是那,快進去。”

孟先覺當機立斷,将靈力加到足下,順便借助水流的力量加速沖向缺口。

可缺口的時間實在太短,即使借助各種力量的輔助,那個缺口竟也在這段時間之內縮到了只容一個人通過的大小。

孟先覺距離入口還有一段距離,可那入口還在縮小,而且海底的風又不斷地為孟先覺生出了許多阻力,他前行得越來越吃力。

程未晚擰眉,迅速釋放靈力,無數條靈力絲線像是一只巨大的爪子,緊緊扒住了洞口。

“先覺,快點!”

孟先覺緊抿唇角,他冒着暴露自己體內鬼氣的風險,将全身的靈力都調動到了身周,徹底放棄鬼氣的壓制,只為使自己的速度達到最快。

終于,在洞口縮小到不能再縮的情況之前,孟先覺沖進了入口,帶着一串的晶瑩水花。

帶着氣浪和浮沫,就在他沖入入口的一瞬間,缺口驟然關閉。

孟先覺回頭望了一眼,心有餘悸。

而與此同時,在進入入口的那一瞬間,程未晚頓覺眼花缭亂,整個世界陷入一種狂亂的扭曲旋轉狀态,而周遭的場景也從墨黑轉變為純白。

适應了劇烈的動蕩之後,程未晚分出神去,回首便看見黑與白出現了明顯的界限,逐漸卷繞起來,形成一個難解難分的漩渦。

更加匪夷所思的情況出現,他的靈府變得不安寧,星盤脫軌,開始沿着反方向轉動,程未晚忍了一會,才忍過這陣頭暈目眩。

孟先覺的情況更加糟糕,他從未經歷過這種情況,雙眼緊閉,狀态說不上好。

程未晚輕聲開口:“先覺,往前走。”

孟先覺蹙眉,周遭的靈流波動影響着他體內的靈力流轉,鬼瞳隐隐有擺脫控制的趨勢,再加上之前他為了沖進這個入口消耗大量靈力,他的靈府已有萎縮的跡象。

程未晚擰眉,他看見了孟先覺藏在重重僞裝之下的猶豫。

孟先覺中了海鲛迷惑性的歌聲,又剛剛擺脫鬼瞳心魔,随後便竭力沖入永無島入口,程未晚輕嘆一聲,的确是太過吃力了一些,對孟先覺的身體恐怕也已造成損傷。

但幸好孟先覺并沒有耽擱太久的時間,他擡起左腳,邁出了第一步。

第一步邁出的瞬間,靈流波動停止,黑與白瞬間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澄淨通透的墨藍色天幕,弦月在腳下,海面卻在頭頂,他們倒着行走在雲上,整個世界呈現一種怪異的和諧感。

他們仿佛獨處在另外一個奇異的空間,整個人倒轉了過來,所見所處都翻轉颠倒,這種體驗十分新奇。

程未晚精确地捕捉到了孟先覺臉上那一瞬間的驚喜,偷笑了許久,暗笑孟先覺這個小古板終于有了點人情味。

而孟先覺聽到程未晚不自覺之中洩露出的低笑聲,嘴角也漸漸翹了起來。

不知為何,就是心情很好。

永無島非常奇特,花草竟與人一樣高,而且色彩的飽和度很高,非常明亮,倒挂在天空之上,是有些人此生都沒有機會看到的壯麗景象。

孟先覺的表情卻逐漸變得凝重,他落下的每一步都要斟酌再三,仿佛走錯一步,就要造成嚴重的後果。

程未晚瞥了幾眼孟先覺凝重的臉色,識趣地沒有打擾他。

永無島并不大,他們只走一會便看到了懸浮在島中央的天音邪曲。

天音邪曲看起來只是一個普通的本冊,唯一有些奇怪的便是周遭漂浮着一些若有似無的黑色霧氣。

程未晚來了興趣,悄悄把手探進霧氣之中,發現手掌已經完全被黑霧遮蓋,尋找不到蹤影了。

可他将手慢慢抽出來,自己的手仿佛又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緩慢出現。

程未晚玩心大起,任孟先覺往前走,自己在那走不動了。

孟先覺感覺到程未晚驚喜的抽氣聲,心都軟成棉花,他停下腳步,心中有了答案:“這是天音邪曲?”

程未晚立刻回神,警惕地外放靈力,在察覺到沒有危險之後才回答他:“不錯,帶回去好好研讀便可。”

孟先覺站在原地不動。

“不必擔心,此處并無危險,永無島其實是孟家先祖創立的一個禁制,僅做存物之用,你不必有顧慮……”

程未晚話還未說完,就見孟先覺撩起衣擺,肅容跪地,對着蒼茫的天與地,實實在在地嗑了三個頭。

孟先覺的臉龐隐匿在黑夜之中,程未晚無法看清他臉上的表情,只感覺到孟先覺心中多出了些壓抑和無法緩解的沉重。

而這時的程未晚不會知道,孟先覺在磕下這三個頭的那幾個瞬間,內心經過了多少複雜的波濤洶湧,更不會知道,孟先覺在這無比熟悉的孟家功法與随處可見的孟家蛇形圖騰之內,見到了舉族人的不甘與無奈。

這是烙印在血脈和傳承之中的東西,孟先覺在踏入永無島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察覺到永無島的不凡之處。

永無島被單獨割裂,恐怕只有孟家後人才能看出其中的玄妙之處。而孟先覺向天音邪曲走近的每一步,都是在用雙眼記錄着孟家祖先們遺留下的真意與向天抗争統禦魂靈的力量源泉。

如此短的時間內他無法轉化為自身所用,只好先全都記入腦海或存入靈府之中,回去之後再慢慢煉化。

磕下的三個頭,一是為祭奠先祖,二是為證孟家不死,鬼宗不死,三是為證自己野心不死。

他憑己之力,一人扛下滿族冤屈。

冤屈的魂靈終于消散,更沉重的擔子卻壓在孟先覺雙肩。

孟先覺在取下天音邪曲的那一瞬間露出一個說不清意味的笑。

他現在只後悔上一世頭腦昏聩,固執地認為鬼宗不可長久,連天麓衆相都沒有看清,也不知人心冷暖,守着一條一眼望不到頭的劍修之路,走了一個慘死而終。卻根本不知,他走上歧途之後,身後的路早已被血淹沒,哪有後路可退。

而他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才明白,修者并無高低貴賤,也沒有誰是天生就該死的。像他當年抛棄孟家少主的位子,一心求一個劍宗普通弟子的身份,現在看來,是再愚蠢不過的選擇。

但這一次,斷不會重蹈覆轍。

程未晚看見僵在原地沉思的孟先覺,輕輕出聲提醒一句:“先覺,我們該走了。”

孟先覺驟然轉醒,心緒漸漸寧靜,他沉沉地應下:“好,前輩。”

孟先覺回到入口處,毫不猶豫地淩空跳下,高速落下之時,潮濕的空氣霎時撲面而來,他的發絲全被海風刮到了腦後,露出一張堅毅的臉。

——而程未晚一聲不吭,進行着緊張刺激的神秘商店刷新活動。

神秘商店剛剛刷新,他瞥了一眼,發現并沒有避水珠,只好用積分硬剛。

定理一,歐非守恒定律證明,沒有永遠的歐皇,也沒有永遠的非酋,如果你一直非,那是你非的還不夠!

終于,在又刷新了五六次之後,終于看到避水珠。

程未晚興奮地瞬間點了購買。

孟先覺快要落入海面之前,忽覺刮來一陣潮濕腥鹹的海風,他擡頭,便看見一顆緩緩下落的透明珠子。

溫柔的風将他和避水珠托舉在半空。

程未晚像是考了滿分讨糖吃的孩子,明明想得到誇獎卻裝作不在意的模樣,清了清嗓,故意壓低聲音:“先覺,避水珠。”

孟先覺聽出了程未晚話語中的幾分別扭和不自在,眼中現出幾縷溫柔的光,輕抿唇角,道:“多謝前輩,前輩幫了晚輩大忙了。”

只是不巧,他們已被風托舉着到了死珊瑚群的正上方。

傳說鲛人的領地有一塊玲珑鏡,鏡中能看見所有肉眼而不可見的東西。

碰巧孟先覺低頭,就在這一剎那,他從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看到了一銀發紅瞳白衣的少年,曲着腿坐在虛空上,單手托腮,沖着他輕笑。

同時腦中傳來熟悉的話語:“不必多謝。”

孟先覺愕然擡頭,卻只在自己的上方,看到了墨藍的天幕和皎潔的弦月。

海面之中的少年,眼睛微彎,銀色長發如瀑,流瀉在肩頭,一眼便是無雙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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