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昆侖雪】枯木 (1)

淩肆夭的一句話直接把程未晚打懵了。

程未晚不敢相信:“我把男主認錯了?怎麽可能……”

“随身攜帶黑玉令的不就是男主麽……”

“的确是這樣沒錯,但黑玉令原本就是他的,”淩肆夭尴尬地撓頭,有點不知該怎麽解釋,“孟家是鬼宗主家,黑玉令就出于孟家,而孟先覺,就是孟家的唯一後人。”

程未晚傻眼:“可是去解封赤金獸的也是他啊。”

淩肆夭很想反駁他,人家孟先覺進自家後院禁地難道不是很正常的嗎,這你都不把人家當孟家人?

淩肆夭暗暗地往孟先覺那邊望去,察覺到孟先覺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可疑的沉默,才放下心來,道:“的确是這樣沒錯,但主系統空間那邊出了一點差錯,導致各個小世界也跟着發生了一些微小的改變,這個我沒有辦法解釋發生的原因,而且現在劇情走向的時間線也有問題,蝴蝶效應你也知道吧,導致本該出現在男主身上的黑玉令出現在他的身上……總之,錯在系統,我們不會追究宿主你的責任的。”

程未晚現在只想把淩肆夭揪出來暴打一頓。

那他這将近半年,甚至是在這裏熬的這一百年都沒有了意義,一句輕飄飄的主系統出錯就否定了他做的所有的努力。

他還怎麽回家?

那真正的男主是誰?孟先覺又是誰?他的新任務又該從何下手?如果不做任務是否就會被困在這個世界裏永遠也出不去?

淩肆夭猜中程未晚心中所想,他安慰道:“不必擔心,這是因主系統疏忽而發生的纰漏,會給你一定的補償,孟先覺那邊,我的建議是你盡快離開他,尋找到新任務的突破口,而我們也會根據你任務的完成度,來提升補償的量級。”

程未晚盯着他,道:“我不要補償,我要回家。”

這一句話把淩肆夭噎在原處。

幸好程未晚沒再為難淩肆夭,呢喃道:“但也還是要完成任務對嗎,做事該有始有終的。”

淩肆夭沒有意見,他颔首:“孟先覺是個很危險的人物,你該多注意一點他才是,就原著裏那個人渣師兄,你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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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未晚點頭點到一半,反應過來:“孟先覺就是那人渣師兄?”

淩肆夭沉重點頭。

“也……也就是說,主角是章成燦那個廢柴?”

淩肆夭再次點頭:“劇情發生這麽大變化的原因我無從得知,但這一定與這個世界裏那股逃竄的數據流有關,宿主,你該做的事情就是找出那股數據流,讓這個世界回歸正軌。”

而程未晚還沒回過味來,他腦子裏都是孟先覺小白花的一舉一動,委屈、難過或者高興時出現在臉上的微表情。

胃裏開始漸漸反酸。

孟先覺雖有的時候有些奇怪,但到底還是沒有壞心思的,怎麽可能是孟家的後人?

原著裏那個人渣師兄心思歹毒,手段狠辣,怎麽可能是孟先覺?

絕對是出問題了吧!

一開始他把小白花當男主養,現在告訴他自己的親兒子其實是個大反派,切開之後黑心兒流出來,是全書之中對男主影響最大的絆腳石?

不,他拒絕。

孟先覺怎麽可能是反派啊啊啊啊!

而且早些時候自己為了塑造一個正面形象,也為了籠絡孟先覺的心,他以為孟先覺恨鬼宗入骨,因此把鬼宗和鬼修罵了個狗血淋頭……程未晚不敢再想,再想就把自己都賠進去了。

不如,就跟他就此分道揚镳吧?可就此放棄,他又有些不甘心。

程未晚焦躁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卻完全不知,孟先覺已經領着他們進入到了一個他們完全未知的地域。

周遭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密林,淩肆夭說着說着就沒了聲音,程未晚疑惑地擡頭去看,看到了無休止重複着的林子。

登時便覺不好:“淩肆夭,這是去取昆侖木的路嗎?”

淩肆夭心裏也沒底,寰岩聖墟之內變數之多無人能預測,昆侖木作為天麓聖物,要想拿到定是危機重重。

淩肆夭在後面打量了一會孟先覺,發現他其實也已經迷失方向,正在盡力尋找出口,只不過并未将焦躁表現出來。

程未晚輕聲道:“不好,這不會是入了生死陣吧。”

生死陣是昆侖巅嚴防外來闖入者的自衛機制,而孟先覺觸發生死陣,這證明至少他是來對了地方。

“你有破除生死陣的方法嗎?”

“沒有,你有嗎。”

“我也沒有,如果我現在有靈力傍身的話,可以一試。”

以上是一人一獸的全部對話,二人大眼瞪小眼,叽裏咕嚕了半天,都沒有什麽好辦法。

淩肆夭倒也還掙紮了一句:“我可能有辦法讓你恢複靈力,只是需要調試許多遍,很浪費時間。”

現在時間緊迫,他們只能寄希望于孟先覺。

哪料孟先覺見天色已晚,且今日定是一無所獲,他眸色濃重,警惕地瞥了一眼緊跟着他的淩肆夭和赤金獸,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燃起一堆篝火,閉目假寐。

一人一獸面面相觑,最終也都跟着孟先覺坐了下來。

從始至終,孟先覺都對程未晚不聞不問,還是淩肆夭想到小赤金獸需要吃東西,給他撕了點幹糧吃。

程未晚借助系統空間對淩肆夭道:“去個沒人的地方,別驚動孟先覺,你不是說有辦法讓我回複靈力?”

回複靈力了,正好離開他,去進行新的任務。最好不要再見了,他可不想永遠都必須聽孟先覺的命令!

淩肆夭也正有此意,他靜悄悄地撐起上半身,小聲喊了兩句:“孟兄,孟兄?”

孟先覺緊閉雙眼,沒有回應。

淩肆夭仍然壓着嗓子喊:“孟兄,你的靈獸似乎尿急,我去不遠處遛遛他,很快就回來。”

孟先覺依然不答,似乎是睡着了。

淩肆夭放下心,通過系統空間回應程未晚道:“沒事,他睡了,正省得與他多做解釋,我們快去快回。”

程未晚雖覺出哪裏有些不對,但靈力才是首要的,他點點頭,示意讓淩肆夭将他抱遠一些。

就在淩肆夭起身離開的那一瞬間,他們都不知道,孟先覺掀開眼皮,冷冷地注視着他們離開的方向。

淩肆夭長話短說,簡要地将事情的始末,關于程未晚為何會突然融入小獸身體,而又突然失去靈力的疑問給解答了。

玄微堅持不懈的喚靈占四成,主系統空間讓淩肆夭回歸,系統數據波動的影響迫使一切步入正軌,這個影響占六成。

而至于程未晚失去靈力的事情,淩肆夭總結不出原因來。

他猜測是數據波動影響,而主系統亂事纏身,指不定又是哪個地方給搞錯了。

淩肆夭的突然回歸,緣由便是他以系統之身讓宿主出了這麽大的意外,主系統給他的懲罰就是以真人之身,與程未晚一同完成任務。

一榮共榮,一損共損。

而現在淩肆夭要做的事情就是向主系統讨要權限,然後給程未晚重新加一下各項數值。

由于是主系統的失誤,這個審批很快就被通過了。

淩肆夭調出程未晚的數值面板,啧啧道:“晚晚,你身體強度和身體協調都有78分,還不錯,只不過,你的細致缜密分怎麽這麽低啊,才40?你不會是個傻子吧哈哈哈哈。”

程未晚氣得沖淩肆夭哈氣吐舌頭。

淩肆夭大笑着給程未晚把各項數值都加了十,雖然這些數值可以由他随意修改,但不可與原本的數值差距太大,更不可破壞這個世界的平衡,因此淩肆夭下手很保守。

一切都處理完畢,最後他又問程未晚有沒有什麽想加的。

只見程未晚慫噠噠地耷拉着耳朵,道:“你……要不把美貌再給我加五分?”

淩肆夭下手闊綽,直接給加了十。

數值統計完畢,只剩調試。

調試才是這一個過程中最麻煩的一項。

有些數值加得如果不合理,就有可能會導致整個世界崩潰,從而影響到主系統,因此淩肆夭要試運行一下。

淩肆夭有些猶豫地按下了“運行”按鈕,程未晚的人形只堅持了幾秒鐘,便如天邊閃爍的星,徹底消散,轉而變成地上那只可憐兮兮的小獸。

吓得淩肆夭瞬間按了停止。

程未晚見這次測試失敗,涼飕飕地道:“看吧,我就說你把我身體強度加太高了,我覺得加五就行。”

淩肆夭沉思着将程未晚身體強度的數值下調,又試探性地按了“運行”。

剛一開始,淩肆夭就皺着眉頭喊:“不行。”

這次還不如上次,程未晚的身體甚至連實體都沒有幻化出來,僅僅是閃爍了一個虛影之後,就沒有後續了。

“不是身體強度的問題。”

淩肆夭不信邪,又試了許多次,而程未晚面目表情地蹲在那,一會冒出白影,一會化成小獸,像個閃爍的燈泡一樣。

孟先覺暗中跟随着淩肆夭的步子走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注無出鞘半寸,他随時保持警惕,但凡他發現這淩肆夭和赤金獸半分不對之處,就會毫不留情,将他們擊殺。

可是在朦胧的月色薄紗之下,孟先覺一雙黝黑如猛獸的瞳般的眼睛,映入了一點雪一樣的銀白。

剎那間,注無驟然嗡鳴一聲,孟先覺呆立在原地。

雪發,紅瞳,身影瘦長優美,風姿天成,舉世無雙。

孟先覺眼中映入一些熾熱的紅光,他猛地沖上去,想拉住那一點點微弱的光。

可光停留的時間很短暫,當他距離那裏只有一步之遙時,那個雪白的身影就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之中。

神明帶着微光進入他的世界,當他适應了這種光芒,卻發現,神明只是一時有了善念,進入他的世界,驅逐黑暗。那些光,那些快樂,都不過是神明太過耀眼而産生的附屬品。

當他追逐,不舍,留戀之時,他才發現,他是芸芸信徒之中一個最不起眼的。

孟先覺壓住心底漫湧上來的巨大無助感,高喊一聲:“前輩!”

茂密叢林之中悠悠回蕩着他的呼喊,卻沒有回應。

他紅着眼眶,嗓音喑啞,幾乎無法按捺住心中的沖動,他撥開茂密的樹葉枝杈,卻發現……

淩肆夭抱胸站在一顆樹前,盯着翹着腿撒尿的小赤金獸。

聽見聲音,他們兩個轉過頭來,看見孟先覺之後……

四只眼睛裏都是茫然。

這一瞬間,孟先覺眼中的光明世界也坍塌了。

淩肆夭挑眉,沖着孟先覺笑:“孟兄,怎麽啦?這小東西不老實,總聞味找地方,就耽擱得久了一點,你別在意。”

同時,又暗中給程未晚使眼色,無比慶幸自己在孟先覺過來的前一秒将程未晚的身體調試好,不然被孟先覺看到他的小獸變成人了,還偏偏變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前輩,以孟先覺對小赤金獸和他的誤解和警惕,萬一把這當成他們為了故意接近孟先覺而用出的邪術,當場殺了他們倆都有可能。

孟先覺根本不理他,目光越過淩肆夭,向更遠的地方看。

可惜,他只看到了死寂的山林和寂寞的月光。

小獸收回了翹着的腿,慢悠悠地走回淩肆夭身邊,還舒服地“嗷~”了一聲。

孟先覺問他:“這裏有人過來嗎?”

淩肆夭眨了眨眼:“深更半夜,都在休息,沒人來過,孟兄在找人?”

孟先覺深深地打量了一眼淩肆夭,冷漠道:“與你無關。”

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淩肆夭連忙喊住他:“孟兄,孟兄等等我,我與你一起回去。”

說完他彎腰抱起程未晚,側頭問:“孟兄,你這小靈寵有名字嗎。”

孟先覺超支自己最後的耐心,道:“晚晚。”

淩肆夭恍然大悟:“好,好名字。”

孟先覺擰眉,總覺得淩肆夭說話的語氣有些陰陽怪氣。

可他們還沒走出多遠,程未晚忽然感覺到了什麽,趁着淩肆夭與孟先覺說話分神的空當,迅速從淩肆夭懷中跳下來,喉中低吼着,牙齒艱難地咬住孟先覺的衣角,往他前進的反方向拖。

孟先覺心緒波動未平,察覺到小獸對他的拉扯,那股隐約藏匿在心中的失望、暴躁和頹喪轉而化為一股無法消解的憤怒,他徹底喪失對待其他人時該有的正常情緒,周遭靈力暴起,将小獸狠狠震開。

程未晚這個身體十分脆弱,雖然孟先覺認作他的主人,靈獸與其主之間本該是互相滋養,互惠互利的關系,可現在明顯是孟先覺掌管着主動權,而孟先覺對赤金獸僅僅是單純的掠奪關系,這讓赤金獸本就沉睡了近千年的身體更加脆弱。

小獸哀戚地叫了幾聲,撞到樹幹上,毫無掙紮能力地摔落在地。

感受着錐心的疼痛,程未晚立刻後悔自己做的那些事了。

本來他還想着在最後相處的時間給孟先覺再做些幫助,他們好聚好散,可他沒想到,孟先覺根本不領情!

那直接說拜拜好了!

淩肆夭心疼地抽了幾口氣,小心翼翼地将小獸抱在懷裏,剛要說上孟先覺幾句,卻倏然被眼前所見震到……

孟先覺漠然轉過頭之後,迎面而來是三面夾擊的淬毒匕首。

注無驟然出鞘,長虹似要斬開晨與昏,光芒摧折,橫攔毒匕。

危機解除之後,孟先覺才注意到,剛才赤金獸拉扯他去往的方向是唯一能躲避開這些毒匕首的方向。

孟先覺淡然地給小赤金獸投去一個眼神,只看見小獸頹然垂落的雙耳,以及失去了光澤的皮毛。

小獸正可憐兮兮地縮在淩肆夭的懷裏,身上止不住地顫。淩肆夭安撫着小獸,那畫面在孟先覺眼中看來多少有些刺眼。

上一世是這樣,這一世也是這樣,這只赤金獸可以與任何一個外人親近,卻天生眼盲,唯獨不認他這個主人。

孟先覺無動于衷,他漠然移開視線,向遠處喊:“是誰在那,不必躲藏。”

在孟先覺回過頭之後,淩肆夭在心中暗暗地啐了一口:反派就是反派,強是真強,但絕情也是真絕情,呸。

但周遭都靜悄悄的,根本無人在這,回應他的只有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

孟先覺眉眼一沉,剎那間,巨大磅礴的鬼氣自他體內溢出,那是驚人又可怖的力量,是要讓萬物都臣服的強大,也是讓人甘願跪拜的強大。

淩肆夭微微張大了嘴巴。

而程未晚忍住了身體的疼痛,他睜開眼,只看見自孟先覺體內湧出的交織纏繞的鬼氣,以及,那一雙火紅的眼睛。

程未晚驚愕,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孟先覺已經将鬼瞳馴服。

那變成了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孟先覺的心性之堅忍,堅毅,無人能及。

磅礴的鬼氣帶着摧枯拉朽之勢,吸收萬物生靈的生命力,陰風怒號,而在這一片陰慘之下,三個少年弟子戰戰兢兢地從灌木叢之後走了出來。

他們腿軟得厲害,連走路都是勉強,在見到孟先覺之後,均是連呼吸都不敢。

為首的一人說話變成了結巴,支吾半天,什麽都沒說出來,孟先覺耐心告罄,漠然道:“閉嘴。”

強大的威壓與聲音一同發出,震得三名弟子均是不敢說話了。

程未晚搖頭,對淩肆夭道:“孟先覺喊的不是他們。”

是藏在生死陣裏的那個人。

淩肆夭捋着小獸的毛,道:“應該是生死陣感覺到他們三個的闖入,變得更加強力,晚晚,你打算怎麽辦?”

程未晚嘆氣:“我現在怎麽才能化出人身?”

淩肆夭冥思苦想:“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按照主系統最初的設定來講,你應該是可以由獸身直接化為人形的,但你現在太過虛弱,就只能借助其他的辦法……”

程未晚心道不妙:“什麽辦法?”

該不會真是要像玄微說的那樣,給他直接上鎖魂釘吧。

這樣任務完成之後他會不會連家都回不了了?

“左右你神魂也不穩固,所以,理論上來講,我只需要把你現在的身體打昏,讓你的神魂暫時沒有容器可以盛裝,你的神魂自然就會離體,到時我再輔以一些手段,讓你能夠現形一段時間。”

的确是個可行的辦法,程未晚松一口氣,颔首:“那就開始吧。”

淩肆夭一驚:“你想幹什麽?”

“昆侖神樹生死陣裏的東西不是光憑孟先覺一人就能應付得了的,我去看看,幫他最後一次吧。”

淩肆夭勸他:“晚晚,他這明顯已經是鬼修,你何必保他,而且他已經不是你的任務對象了,你沒必要再這麽幫他,而且,他都這樣對你了……”

“沒關系,總之現在在寰岩聖墟裏我也無處可去,這一場結束之後之後我就會想辦法與他撇清關系,去找那串亂竄的數據流。”

淩肆夭見程未晚不像是在說笑,無奈中,只好應了他的要求。

孟先覺鬼氣四散,化成一只只銳利的眼,淩空掃視,尋找着整座山之上的異樣之處。

倏然間,北風過境,這強勁的風之中夾雜着經久不化的霜雪,孟先覺于寒風之中屹立,一雙黑眸黑得像深夜。

驟然,遙遠北方傳來道道古樸蒼老的鐘聲,聲聲如雷,孟先覺凜然擡眼,周遭景色乍然變化,草木凋零,轉而變成白雪寒霜的蒼白。

孟先覺傲立雪原之上,漠然望着北方。

正對着他的方向,走來一名老者。

這老者身形伛偻,頭發花白,驚人的是,他額頭巨大飽滿,竟一點紋路也沒有,他走路極為緩慢,以一根包了漿的木杖支撐身體,向他緩緩走來。

孟先覺起初只是以為這名老者是名奴仆或是設下生死陣的人,可當他看到支撐着老者身體、向前行走的不是雙腳,而是兩根深埋地下,緩緩游動的根須,他才知曉。

這名老者便是昆侖神樹的化身。

他暗中開啓鬼瞳,黑白颠倒,世界的色彩變得詭異而又多樣,而老者頭頂正上方,漂浮着一顆巨大蒼翠的樹。

那便是老者的本相——昆侖神樹。

昆侖樹輕笑:“竟然是鬼瞳麽,老朽我花了眼,真是人才一代又一代。”

孟先覺開門見山:“前輩,剛才是您突襲嗎?”

老者也不推脫,依舊是笑着道:“不錯,正是老朽,老朽千千萬萬年的清靜被幾個無禮小兒打破,老朽發發脾氣難道也不可以麽?”

注無出鞘亮鋒,孟先覺毫不示弱:“晚輩無意打擾前輩清靜,只是來取一樣東西,若是取走,立刻離開這裏,發誓再也不來打擾。”

昆侖樹來了興趣,他輕擡眉眼,問道:“哦?是什麽東西?”

“昆侖木。”孟先覺一字一頓。

話音剛落,凜冽寒風又猛了一度,雪粒像糙鹽粒子,砸到人的臉上還帶着痛感。

昆侖樹發怒:“小兒,好大的口氣!”

孟先覺不甘示弱:“據我所知,昆侖木不過是前輩身上的一截枝幹,您神通廣大,就算被剪下來一截枝幹又如何?總是還能長起來的,端看前輩您肯不肯成全晚輩這一趟千裏迢迢。”

昆侖樹冷哼一聲,昆侖神樹活了成千上萬年,身上随便一片樹葉一片樹皮都是絕世的珍品,更何況是千年才能長出來一根的昆侖木,昆侖木是整顆樹的精華,也是靈氣最為充裕的一處,如何能随随便便剪下來?

孟先覺見昆侖樹臉色難看,又補充了幾句:“晚輩知道此番要求無禮且過分,但前輩您何必與我等一般見識,如果您願意的話,晚輩願意以晚輩擁有的任何東西與您交換,這是晚輩的誠意。”

昆侖樹臉色緩和了一些,道:“不如這樣,小兒,你若是能接下我三招,你要什麽我給什麽,我還保你安然無恙地離開生死陣,如何?”

孟先覺毫無遲疑:“好。”

昆侖樹驚了一瞬。

一時是不知該佩服孟先覺的膽量還是該嘲笑孟先覺的愚蠢無知。

那可是昆侖樹的三招。

蘊含着宇宙混沌,開天辟地的力量,就算是天麓最強的修者來都不一定能接下這一招,遑論三招。

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

昆侖樹倒是很期待孟先覺的表現。

昆侖樹微微一笑:“第一招,你接好了。”

孟先覺渾身緊繃,盯緊了正前方。

剎那間,風與雪都停了下來,恍惚間孟先覺聽到了一聲龍吟,伴随着龍吟,萬物的吟叫聲都傳入他的腦海,那是一種他所無法理解的龐大,時光、地域和豐富的維度,這是一種寬泛而毫無邊界的大,而渾厚且富有攻擊性的靈力就藏在其中,不露鋒芒,卻也逼人。

孟先覺閉目,用心感知那種龐大,可他的身軀與那些龐大的力量相比,與塵埃無異。橫沖直撞的力量快要在孟先覺體內炸裂開來,他的眼耳口鼻開始流血,孟先覺毫不退讓,鬼氣這個時候起到了一塊海綿的作用,将那些力量吸收下來,然後逐漸轉化為自己的力量,吸入體內。

就連昆侖樹都被驚到了。

他從未見過這種招式,那小兒竟将他的招式吸收下來,轉化為己用。

不過,昆侖樹看見孟先覺不斷溢血的七竅和暴起的血管與筋脈,冷哼一聲。

到此為止了。

昆侖樹微微擡手,第二招應聲而出。

可反觀孟先覺,他鮮血流至衣襟,眼睛被鮮血糊得有些睜不開了,站得勉強,脊背微彎,頑強地用注無撐地支撐身體,他全身的筋脈都漲得凸了出來,青紫的血管蔓延橫亘在皮膚之上,格外可怖。

像是一棵樹幹斑駁的老樹。

他絕對無法接下第二招。

可他有意至此拿到昆侖木,而且拿到昆侖木還是前輩叮囑過他的……

他一定要拿到。

心中這麽想着,微彎的脊背也都挺直如劍。

昆侖樹望向孟先覺的目光之中多了幾分贊許。

但孟先覺注定無法接下第二招,強接絕對不可,但若是孟先覺還想用第一招那樣的辦法,那等待孟先覺的後果就是爆體而亡。

孟先覺卻緊咬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擡起注無,耀眼刺目的白光已近至眼前,孟先覺甚至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修羅萬千的意象。

孟先覺輕輕閉眼,身影已經沒入純白的光芒之中,他已無力反抗了。

忽然間,聽得清脆的一聲鈴響。

漫天忽然飄起白雪,這雪下得溫柔,碎瓊亂玉莽莽無邊,漫漫雪原都被攏上素銀。

孟先覺茫然地睜開眼睛。

他的眼前飄來一道漂亮的銀白身影。

“後退。”

聲音清澈透亮,有着讓人安心的力量。

孟先覺後退半步。

兩道攜帶巨大力量的光波怦然相撞,震天動地,天幕仿佛都要被撕開一道裂縫了。

孟先覺距離風波中心最近,他心神俱顫,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這種劇烈的光持續了整整一盞茶的時間才結束,光芒退散後,昆侖樹擰眉站在原地,而程未晚銀發雪膚,紅瞳彎成了一個月牙,他笑:“承讓了,前輩。”

他沒有穿鞋,衣擺在半空之中飄飛起來,腳趾瑩潤可愛,白得與雪一般。

他輕輕落地,像一片輕盈的鵝毛落在新雪之上。

孟先覺将眼睛周圍擋住視線的血塊擦去,他強撐着精神仔細盯着程未晚的模樣看,像是要把這個人烙進自己的眼睛裏一樣。

恰好程未晚轉頭,一雙圓圓的,濕漉漉的狗狗眼裏面對昆侖樹時的笑匆匆消失,對上孟先覺的一剎那,裏面落滿了雪。

他道:“站遠一點。”

孟先覺看着那樣幹淨的程未晚,大腦停滞,但他知道,那是他找了許久,喊了許久的前輩。

他自慚形穢。

前輩的聲音還是那樣淡漠,分毫感情都沒有,明顯不願與他多說一句話的樣子。

孟先覺垂眸,反倒更向前一步。

“前輩,我沒關系。”

程未晚徹底炸毛,他最煩別人不聽他話。

他眼裏盡是飕飕的風,冷冰冰地轉回頭,僅用餘光瞥了孟先覺一眼,撂下一句:“随便你。”接下來,他便直面昆侖樹。

程未晚一動,便有清脆的鈴聲響起,孟先覺視線追着程未晚看了許久,才發現,程未晚的手腕上佩戴着一個銀色的小鈴铛,稍一動,便會響起來。

處處都戳中他心裏最柔軟,最喜愛的點,他想讓這個人永遠只看着自己。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他想徹底擁有程未晚,想讓程未晚知道自己胸腔之內跳動着一顆火熱的心髒,想讓程未晚知道自己滿腔的熱血都為他而流淌。

可程未晚好像并不知道他那點龌龊的心思。他該永遠是幹淨的。

孟先覺仿佛這時才找回自己的赤子之心,他像是真正的才活了十七年那樣,有些茫然地收回視線。

顯得笨拙而羞澀。

程未晚輕瞥了一眼孟先覺,孟先覺那種委屈又無辜的狀态盡入他眼底。

這又讓他有點心軟,到底還是見不得孟先覺死在自己面前。

而在遠處的昆侖樹顯然發了怒,他臉色難看到極點,聒噪地吵鬧着,字字句句如槍如刀,直中程未晚心房。

程未晚向前邁了半步,對孟先覺是一個保護的姿态。最終他與昆侖樹協商完畢,若自己能再接下三招,便算成功。

孟先覺隐隐有些擔心:“前輩,不可……”

“無妨,區區一棵樹我還不放在眼裏,”說完,他可疑地停頓了一下,嗓音裏還有一聲不輕不重的“哼”,“倒是你,你何時轉修的鬼道,我還要找你算賬。”

若是別人,孟先覺定是一招鬼氣沖去将這人撕裂,可現在他眼裏的光是柔和的,他專注地望向程未晚,道:“一切都聽前輩的差遣。”

他恨不得前輩現在就來跟他算賬,最好用那唇形漂亮的嘴唠叨上他幾個時辰,渴了就喝茶潤嗓子,然後飽滿鮮紅的雙唇就會被茶水浸出光澤,嬌豔欲滴,讓人忍不住想嘗一口……

在不遠處的淩肆夭:“……”

如果孟先覺知道了剛才被他百般嫌棄冷待的小赤金獸就是這個他的白月光,不知道表情會是多精彩……

昆侖樹的實力并不可小觑,硬接下兩招之後,程未晚覺得自己體內的靈力流失得非常迅速,後方一直在操作系統空間的淩肆夭也快要撐不住了。

但海口已經誇下,程未晚擦幹淨嘴角的血絲,藏去眼中即将顯現出來的狼狽,朝昆侖樹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其實昆侖樹也快要到了極限。

剛剛他有意托大,因此每一擊都是全力以赴,但他沒想到程未晚會如此輕松地化解,因此這一招他心裏其實是很沒底的,況且他體內的靈力也即将告罄,他積攢了上萬年的意象也快要在這短短幾招之內消耗掉。

但約是自己定下的,自己不可先露怯。

與此同時,昆侖樹發狠出招,火焰如天邊墜落的星,将程未晚整個環繞起來,威力竟遠比之前的任何一招要大。

程未晚的臉色終于凝重起來,他轉頭,對孟先覺道:“快,離開這裏!”

孟先覺卻不聽,他執意要前進,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龐顯得格外堅毅,他抿緊了唇,橫舉沾滿他血的注無,與程未晚一同接下昆侖樹發出的全力一擊。

火焰帶着讓人無法反抗的烈勢,燒灼空氣與雪,高溫的水汽氤氲缭繞,一同将二人卷了進去。

萬物都湮滅在了這一場高強度的光與熱之下。

孟先覺咬牙再次釋放鬼氣,他企圖以鬼氣吸收這些龐大的靈力,而轉化為自己所用,但顯然他體內還未消化的東西已經到了飽和,他額頭迸出青筋,全身被這種巨大而磅礴的靈力壓得血管破裂,都無法緩解……

程未晚深深閉眼,拼命擠壓那些靈力。

剎那間,冰棱拔地而起,以一種極高的速度将火焰包裹,火将冰燒成水汽,那他就壓榨靈力再長出一層堅冰,如此反複數次,他喉中被壓出鮮血,一點一點順着嘴角淌了下來,流至衣襟上,成了一朵小梅花。

而在孟先覺眼裏,那朵紅成為污染純白的罪魁禍首。

巨大的冰龍包裹火焰,內裏火焰跳動,可堅硬的冰龍懸浮在半空,一動不動。

昆侖樹見自己頹勢初現,不顧一切,破罐破摔,索性直接操縱起了冰龍,露出尖銳鋒利的那一面,直擊程未晚。

程未晚猝不及防,只來得及躲開要害之處,那冰錐鋒利難擋,從他肩膀刺入,整個刺穿,又帶着火焰融化在了身體裏。

那種痛無法忍受,程未晚痛得渾身戰栗,卻仍然堅持着站立在原地。

只要他沒有倒,他就是接下了這三招。

淩肆夭在後臺急得迅速關閉了所有的痛覺傳感器,可也已經晚了,他看着站在雪地中央那個白衣幾乎要全被染紅的程未晚,有點心疼。

孟先覺擦幹淨眼前模糊的血,他自己都已經沒有力氣了,卻踉踉跄跄地,腿軟沒有力氣的時候就算手腳并用也要走向程未晚。

只差一步時,他已經被那刺目的白光刺得睜不開眼,他眯着眼,憑着感覺走向程未晚那邊,聲音嘶啞到有些難聽:“前……前輩……”

昆侖樹也被程未晚驚到,他雖不願,但自己已經力竭,也只能說話算話,從自己本體之上靈力最豐富的那一塊剪下一根枝杈來,扔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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