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毒藥

下起了雨。

雨水連綿,秘境之內不分春秋冬夏,但是這雨卻下得像晚秋的雨,落在身上黏膩膩的,有些叫人煩躁。

寰岩聖墟即将關閉,他們必須趕在三天之內到達入口處,啓用傳送秘鑰,離開秘境。

只有這樣,在秘境之內所得的所有積分才會作數,才有資格與全天麓的宗門一比高下。

孟先覺面色凝重,嘴角下壓,他的心情并不輕松。

這一次寰岩聖墟大比的賽制是由他提出來的,每個弟子身上都帶了一個記錄表現的玲珑玉牌,也就是身份玉牌,由宗門與進出入秘境的秘鑰一同發放給弟子。只是歷年來都沒有這種傳統,還是他今年首次提出,因此沒有廣而告之,避免此舉引起反效果。

孟先覺心中躁亂,腳下步伐越來越快,暫時忘了身後的淩肆夭和赤金獸。

淩肆夭察覺到孟先覺越來越快的腳步,心中叫苦不疊,卻也只能抱着程未晚緊跟在孟先覺身後,道路濕滑泥濘,淩肆夭提心吊膽,生怕一着不慎粉身碎骨。

另外程未晚已經昏迷了數天,這麽多天他們兩人都在探索秘境,事情繁雜,諸事纏身,可那日章成燦的慘狀仍舊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裏。

——孟先覺只給章成燦留了一條命。至于其他,孟先覺能做的都做了。

淩肆夭強迫自己将腦海中章成燦那血肉模糊的樣子遺忘,低下頭去查看程未晚的傷勢。他已經給程未晚喂過許多丹藥,再不醒過來,恐怕……

淩肆夭輕聲喊他:“晚晚?”

程未晚動動眼皮,他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卻怎麽也睜不開眼。

這一行他傷勢頗重,總是昏沉沉地醒不過來,有幾次他睜開眼睛,腦袋一陣陣發空,睜着眼睛卻總是集中不了注意力,眼前霧蒙蒙一片,只能感覺到一個人将他抱在懷裏,勉強看了幾眼,那個身影他非常熟悉,他張了張嘴,想喊淩肆夭,但嗓音沙啞,發不出聲。

只發出了幾聲“嗷嗷”的氣音。

全身都提不起力氣,程未晚沒有辦法,拼不過全身力量耗盡,他徒勞地撐開一會眼皮就又閉上眼睛繼續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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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感受到程未晚的動靜,孟先覺忽然停住,轉過頭來看向淩肆夭。

淩肆夭為程未晚擋住雨水:“它的情況不太好。”

孟先覺緊抿嘴唇,他觀察許久淩肆夭的表情,見他表情認真不似作僞,耐下心來,這麽多天之中第一次與淩肆夭認真地讨論起程未晚的傷勢問題。

“它為何會這般?”

淩肆夭稍有詫異,他不懂為何孟先覺突然有這種态度轉變,但還是老老實實道:“赤金獸在冰封之下沉睡多年,還未徹底恢複,強行變回原形,又替你扛下那一擊,靈力耗盡,反噬其主。”

孟先覺垂下眼簾注視了一會昏睡的小赤金獸,又突然想起那雙清澈的赤紅色眼睛。

心神凝滞一瞬,孟先覺乍然伸出劍指,點在赤金獸額頭本該有一顆紅色印記的地方,靈力翻湧而出,源源不斷地送入程未晚體內。

淩肆夭神色略有複雜地看向孟先覺,輕輕地将程未晚再托高一些。

程未晚在睡夢中只覺察到了那時刻存在的痛感在逐漸消失,而斷裂的筋脈也在緩緩連接愈合,他漸漸放松身體,在靈力的包裹之下終于能真正地安心睡去。

程未晚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只知道,這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溫暖柔軟的毯子上,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灑進他的眼中,讓他有那麽一瞬間有種并不真實的感覺。

這種感覺實在太熟悉了,好像是很多年前,冬日的周末放課在家,中午吃飽了,回到自己房間裏,裹上阿姨新曬好的又香又軟的被子,窩在床上,一覺睡到午後的那種慵懶又靜谧的感覺。

陽光照在身上很溫暖,陽光很亮,阿姨對他很好,他不用再害怕進入那個漆黑的閣樓,也不用怕身上再出現青紫的淤痕。

好像過去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噩夢。

程未晚抖落身上蓋着的毯子,在發現自己毛茸茸且弱小的身軀之後,才悲傷地發現,自己還是那個已經死了的,無處安身的,又格外思念家鄉的孤魂而已。

他的家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六樓,樓頂向來不好,夏天熱得要命,冬天卻又很冷,暖氣經常檢修,平均每隔三天就要壞一次,阿姨的腰不好,大清早從集市買了新鮮的菜和水果回來,爬到四樓就要扶着牆一點一點往上爬,總是要在門外調整一會呼吸,歇一歇,才能翻出鑰匙開門進屋。

那時候,他就下定決心,等他長大了,一定要給阿姨建一座寬敞的房子,一定只有一層,一定只有他們兩個人住,還要給多多建一個暖和的小磚頭房子——多多是阿姨在領他回家的那一天,也一樣從寵物店領回來的一只小土狗。

這是孟先覺的房間,程未晚環視一周,發現根本不是自己記憶之中熟悉的地方。便又用小毯子裹緊了自己,忍住眼眶中的酸澀,發現,他真的很想回家。

淩肆夭進來的時候,發現程未晚整只獸都縮在毯子裏,吓了一跳,忙扯開毯子,而程未晚感覺到有人過來,放松了些,一個圓咕隆咚的小腦袋從毯子裏伸了出來,晶亮的圓眼睛裏還汪着些水汽。

淩肆夭吓得口齒不清:“你怎麽了?”

程未晚有些難過:“淩肆夭,我想回家。”

淩肆夭說不話來,只能安撫性地拍拍小獸的後脊。

程未晚吸吸鼻子,嘟嘟囔囔地說:“淩肆夭,你能讓我回家嗎?”

淩肆夭一時語塞,手也從小獸的後脊上移開,他眼珠轉了轉,牽強地轉移話題:“那個什麽,晚晚,我看孟先覺他似乎有拉攏我的意思,從秘境出來之後他就默許了我一直跟着他,甚至還允許我進入天門,而且,他好像對你的敵意也不是那麽大了,回來時為你療傷,助你傷口愈合……”

程未晚沒什麽精神,只低低地“哦”了一聲。

淩肆夭見他實在難過,低聲嘆一口氣,将一些食物留下之後就離開了。

而程未晚沒什麽胃口,把一盤子的食物晾在那,将小腦袋搭在床邊,垂眸耷着眼,打不起精神來。

直到日落。

程未晚這一天都不太高興。

自從淩肆夭回來之後他就能自己在系統空間查詢任務進度了,不管他怎麽查,查多少遍,任務進度始終都是一個刺眼的零。

這個世界格外特殊,主系統都無法排查出這裏的異樣所在,都無法找出那一縷錯誤的數據流,更何況他呢?

任務進度停滞在“零”那裏,程未晚越看越心煩,頓時覺得系統空間瑩藍色的光屏面目可憎。

他煩躁地伸了伸爪子,可将小爪子伸出去之後,也不過短短小小的,什麽也幹不了。

他發着呆,看向窗外,夜幕将至,不久之後到來的,是令他恐懼已久的黑暗。

淩肆夭不在,孟先覺也不在。

他那一顆原本平靜的心漸漸躁動起來。

他什麽也不能做,只能在這裏熬着。

熬着黑暗,熬着思念,忍受煎熬,想阿姨,想家裏的那條老狗。

淩肆夭在外探查好周圍的路線之後回來,進屋便看到一只赤金獸縮得小小的,一雙紅色的眼睛有些無神。

他頓時有些心疼,他是程未晚的系統,他最知曉程未晚的症結在哪裏。

無非就是程未晚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做任務,一直勤勤懇懇的,就是為能早些做完任務,早些回家。

可這半年因系統空間出問題,程未晚不僅找錯了任務對象,還得知了任務中途更換的噩耗。

這半年他所做的努力,其實都是在原地打轉而已。

慢慢地,他的目光移到程未晚的身上,一看,便看見小獸眼睛水浸浸的,然後,慢慢的慢慢的,鼻子外鼓出一個鼻涕泡。

淩肆夭徹底破功,他拍了拍程未晚的小腦袋,道:“跟我過來,別聲張。”

程未晚似懂非懂地跟着淩肆夭一同進入了系統空間。

在系統空間之內程未晚就能以自己原本的樣貌行走活動,淩肆夭神神秘秘地讓程未晚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則翻箱倒櫃地找着東西。

在宿主執行任務期間,主系統空間禁止輔助系統給宿主傳播任何本世界之外的信息。

也就是說,除了原著劇情,關于其他的一概都不可說。

但現在,顯然,淩肆夭想違規。

淩肆夭低着頭,尋找着電磁屏蔽開關。

他尴尬地沖着程未晚笑:“晚晚,幾乎每個系統都有這個東西,我們活在主系統的監視之下,更是需要自由空間的嘛,我這個還是我前輩傳給我的……這東西只能用五分鐘,超過五分鐘容易被主系統察覺,你等我一下……”

程未晚擡頭看着忙碌着的淩肆夭,心裏漸漸安定下來,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聽見“嗡”的一聲,電磁屏蔽開關開啓,淩肆夭遞給程未晚一個平板,道:“我只是個實習系統,沒什麽權限,自己都還在犯錯觀察期,不能讓你回去看看,但畫餅充充饑還是可以的,行了,你自己點開看吧,五分鐘啊,別超了……”

程未晚的目光始終都黏在平板上面,他知道自己此舉不過是飲鸩止渴,可是淩肆夭的話一說完,他就立刻點開平板上一個小視頻,只是,他沒想到,他剛看第一眼,強忍許久的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

他活了這麽久,不過二十二年,他逢人就說,他就是他阿姨的親生孩子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開啓防盜,如果看到重複章節是訂閱率不足70%,小夥伴們可以等24h或者補訂前文,再刷新一下就可以看到哦~

對啦,今天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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