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風華咒】樓閣

小赤金獸張牙舞爪,終于向昔日從未善待過他的人類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這違背他的本性,但他不得不這般行事。

不然,那個人類就會以為他軟弱可欺。

孟先覺垂下眼眸,手中力氣分毫未松,恰在此時,拜堂結束,要進行合棺禮。

程未晚拿眼睛瞪他,手中用力,欲用他在現世學的那些三腳貓格鬥術擺脫孟先覺的禁锢,孟先覺稍有驚訝,這是他從未見過的招式,但仍舊輕松化解,只是在接收到程未晚滿是寒氣的眼神那一瞬,嚴防緊守卻乍然出現漏洞,心底酸了半分,也軟了半分。

孟先覺重新集中精神,他無法得知娘娘對他們下的命令是什麽,且程未晚此刻因他的到來,怨氣直接拉滿,更是無暇顧及周圍,因此,他只能用餘光觀察着周圍那些新娘子和紙人的一舉一動,從而來判斷下一步該做的事情。

合棺禮正在進行着,孟先覺保持冷靜,在程未晚耳邊低聲呢喃了一句:“晚晚,別慌,我不會亂來,我們現在要進行合棺禮,不能被那女鬼發現我們。”

“乖一點。”

孟先覺其實并不願意承認,他很期待這一刻的來臨。

在他不顧烏重勸阻,飛身而來,看見程未晚的一剎那,他其實沒有後悔。

他籌謀了許久的連環計,布置的陷阱,以及在這個洞穴之外安排的那些暗哨,因他這一沖動躍下,全被推翻。

但他不後悔。

眼中的程未晚還是那個固執可愛的模樣,紅得發亮的眼睛依舊閃爍着璀璨的光,嘴角的小白牙在他說話時、生氣時,皺眉時,都會自然地卡在嘴角那裏,露出一個小尖尖,手腕上的小鈴铛恢複生機,有着清脆的響聲,處處都是他喜愛的那個樣子。

而且,眼前人鳳冠霞帔,紅衣鮮豔如天邊晚霞,也是他夢裏的模樣。

他死而無憾了。

然而,程未晚瞬間反應過來,奮力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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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乖nmlgb!

可他拗不過孟先覺的大力,也拗不過娘娘操控符咒的鬼氣,不慎一頭栽倒,沉入一片漆黑之中,頭剛好撞到孟先覺的胸膛。

孟先覺悶哼一聲,但雙手仍舊環在程未晚身周,保護着程未晚的身體,防止他受傷。

合葬棺發出劇烈的碰撞聲響,棺蓋合攏,合棺禮成,他們兩人擠在一口棺裏,在黑暗之中,面對着面,臉貼着臉,彼此的鼻息都噴到了對方的臉上。

棺外的小桌案上點燃了一根喜燭,火苗跳躍着,燭光從棺蓋的縫隙投射進來,正巧落在兩人中央。

孟先覺也得以看清程未晚的模樣。

程未晚天生有一副好皮囊,尤其那一雙眼睛,在認真地看向一個人的時候,幾乎沒有人能夠扛住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裏透露出來的光。

孟先覺有些怔,他感受着身邊溫熱的身體,漸漸有些口幹舌燥,只覺胸腔之中有一個火熱的東西即将逃脫他的掌控,逃離出來,去到該去的地方。

程未晚稍一擡頭,便看見了孟先覺望着他的灼灼的目光,擰眉,壓下心底那幾分不自在,便掙脫孟先覺的禁锢,艱難地翻身,仰面躺着。

孟先覺單手攏住他,擔心被娘娘發現他們這邊的動靜,但私心更多其實是想離程未晚近一些,他沉沉道:“別動。”

孟先覺或許自己都不知曉他的嘴角是輕輕勾着的,他悄悄抓住了手旁一縷銀白色的發絲,壓低嗓音道:“還痛嗎。”

程未晚知道孟先覺在說什麽,耐着性子道:“不痛了。”

大抵是淩肆夭的符咒在生效,遮掩住了那劇烈的痛楚,才讓他現在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說話、做事。

一想到這個孟先覺就是罪魁禍首,此刻竟還來問他身體如何,情況怎樣。

自己身體情況如何,他難道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

程未晚心中氣不過,臉上帶着些嘲色:“這事你不該是最清楚的嗎,何必過來問我。”

孟先覺抿唇,心頭稍有輕松,他無視了程未晚面上帶着的嘲諷意味,只是感覺到那時常糾纏着他的頭痛仿佛在遇到程未晚的那一瞬間消失不見,他安下心來,斟酌着字句道:“那……晚晚,你為何來了這邊?”

程未晚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這口氣怎麽也順不了,只好蹙了蹙眉,一副沒有聽到孟先覺話的樣子,閉目養神,不和他見識。

孟先覺見程未晚不理自己,垂下眼睫,藏去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語調和語氣都放輕許多:“晚晚,這裏危險,你傷還沒有愈合,一會找機會我送你出去……”

“孟先覺,”程未晚騰地睜開了眼睛,他轉過頭,雙眼直直望向黑暗中孟先覺的那個朦胧昏暗的影子,“第一,我的名字是程未晚,我并不喜歡任何我讨厭的人喊我的小名;第二,孟先覺,你要搞清楚。”

孟先覺靜靜盯着他,在認真地聽他講話。

程未晚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他于狹窄昏暗的長方形空間之內勉強着撐起上半身,有些嚴厲地盯着孟先覺:“搞清楚,我來這裏不是為你,也不是為了什麽天麓的愛與和平,我是為我自己。”

為我自己,能夠順利完成任務,順利回家。

只是怪我自己笨,怪我自己蠢,認錯了人,還險些搭進去了自己的這一條命。

程未晚清楚記得,在自己最初以魂體跟在孟先覺身邊時,孟先覺對自己的猜忌和疑慮他都選擇性地視而不見,一心只為對主角好,就算後來他靈魂融進小獸的身體的時候,他都選擇刻意無視孟先覺眼中對他透露出來的敵意與殺氣。

他選擇性地忽略掉太多,但也忽略掉了那其中隐藏的,真的是深仇大恨。

不是他太過敏感,而是他真的看出來,孟先覺對他是有恨意在的。

而且……自己就是赤金獸,赤金獸就是自己,孟先覺為什麽說自己沒有告訴他身份?

對孟先覺來講,人身的自己和原形的自己對他來講,有什麽區別在?

但不管怎樣,他們兩個之間都不該再有糾葛了。

程未晚深吸一口氣,竭力使自己的語氣保持平靜:“孟先覺,你知道的,從這口棺材出去之後,我不會再去打擾你,希望你也不要來打擾我。”

孟先覺微勾的嘴角在程未晚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就墜了下去。

黑暗中,什麽都看不清,孟先覺迫切地抓緊那一縷頭發,啞着嗓音道:“我都知道。”

他都知道的。

娘娘吸食着這些美味的怨氣,只覺自己的力量在一點一點增強,但突然間,她覺察到了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比如一個角落裏,那怨氣是不是太強了些?

那陰郁得快要滴出水來的怨氣仿佛要凝結成實體了,厚厚的一層籠罩在合葬棺外,讓人很難忽視掉它的異常。

據她蟄伏在這裏這麽多年的經驗來講,人類真的是最容易屈服的一類物種,他們起初有力氣的時候會不安于悲慘的現狀,會動一些反抗的念頭。

有反抗念頭的這個時候,怨氣是最濃重的,也是最美味的時候。

可随着時間的逐漸拉長,心中的這點念頭也越來越少,也許過不了太久,他們就安于現狀了。

到這種時候,心火熄滅,再也發不出一點怨氣來,這對娘娘來講,是連最後一分的利用價值都沒有了。

這種時候,娘娘便會毫不留情地處理掉這些“幹屍”。

不管剛來時的人的求生意念有多強烈,對死亡的到來有多憤懑,也不可能爆發出如此強烈的怨氣的……

除非,那裏面,不是她的“新娘”和“新郎”。

娘娘眼眸中露出陰沉的光,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向程未晚所在的那口合葬棺趕去。

棺內的程未晚自然感受到了外部的氣氛變化。

他的眼睛瞪大,整個人猶如上了發條一般,每一根弦都繃得緊緊的,随時待命。

可程未晚這個狀态還沒保持有一個呼吸的時間,忽見一只利爪驟然從棺蓋上方刺了進來,攜帶着令人窒息的鬼氣,程未晚反應極快,捂住口鼻,猛地翻滾,險險躲過那只利爪。

只是不巧,這一滾,正巧滾到了孟先覺的身邊。

孟先覺單手虛虛攏住程未晚,注無已經出鞘,銀亮的刀刃擦着從邊緣漏進來的光,洶湧的鬼氣蓋過那只利爪所帶進來的,脆弱的合葬棺終于支撐不住這般大力,轟然爆開。

程未晚不甘示弱,憤憤地将頭頂上遮擋視線的蓋頭撕扯下來,踩在腳下,靈力化劍,直刺那黑影。

娘娘實力自然不弱,她在這裏藏身百年,對付程未晚游刃有餘,孟先覺目光沉了下來,以恰到好處的時機加入戰局,霎時間,娘娘身手不再像之前那般流利自然,她處處受制,頓時大怒,仰天嘶吼了幾個調子,乍然,形勢調轉

所有的合葬棺應聲而破

新娘子們都身着嫁衣,幹枯瘦弱的手掌收成利爪的形狀,她們刺破棺木,像是蘇醒的厲鬼那樣,悠悠坐起,皆瞪圓了一雙眼睛,嘴巴大張,醜陋又難看。

在娘娘的操控之下,她們站起身來,像是程未晚在電影之中看到的僵屍那樣,行動遲緩地向他們走來。

說一聲修羅地獄絕不過分。

孟先覺不動聲色地走到程未晚的身前,程未晚卻絲毫不顧他的這些小動作,向前邁了半步,全身全心都在警惕着這些突然暴起的女鬼。

孟先覺低着眼,複而重新擡起眼睛,再掀起眼皮的時候,眼中那種猶豫和落寞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還是霧鎖橫江——孟先覺。

群鬼暴動,孟先覺和程未晚皆浴血拼殺,可是那些女鬼們與人不同,她們沒有痛覺,也沒有知覺,被砍斷了手腳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繼續到大隊伍中,甚至連那些被砍掉了頭的,都在努力跳起來再咬程未晚或孟先覺一口。

程未晚在呼叫着淩肆夭,淩肆夭知曉他的疑問,回應道:“晚晚,你看過喪屍這類的電影嗎。”

程未晚望着嘶吼着朝他們湧來的這些紅衣新娘子,她們有的衣衫破爛勉強蔽體,有的衣衫整潔鮮豔,但唯一的相同點便是,她們完完全全被娘娘控制住了,不再有“人”的行為。

真的與淩肆夭所說的“喪屍”相似。

吵鬧與嘈雜之中,程未晚只覺疲憊,腦中混亂成一團,他的視線稍有些茫然。

哪裏來的喪屍?這真的是天麓嗎。百戶村就在常央山的轄區範圍之內,出了這麽大的事,常央山不管嗎?

他仰頭望着洞穴頂上昏黃的光,他低頭看着自己沾滿污血的雙手,忽然找不到自己在這裏的意義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回家而已,他的目标明确而清晰,但偏偏,就這一條筆直的線上,又橫生了許多枝節,使他的這條路變得彎曲而複雜。

程未晚靈力爆發橫掃,給自己留出一塊喘息之地後,調整呼吸和心态,乍一回頭,在高處,他看到了村口的那個女鬼。

女鬼還是穿着那件火紅的嫁衣,墨發如瀑,雙手交疊在身前,站姿端莊而優雅,她盯住了程未晚,在收到程未晚注視過來的目光之後,她沖着他輕輕搖頭。

程未晚登時愣在原地。

這些女鬼單憑數量取勝,孟先覺處理掉她們只是時間的問題,但就這麽一點點時間,孟先覺都吝啬給予。

孟先覺逼發出體內的鬼氣,霎時間,空間裂縫被強力撕扯,一座浮空的樓閣帶着海的腥鹹氣味,憑空出現在洞穴上方。

——海上明月樓。

作者有話要說: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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