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章節

都變作冰雪王國，哪裏還有半分春的影子？

蘇允推開殿門，眼前驟然大亮，白茫茫一片，天地同色。

放眼所及，夜裏所見的雲環霧繞，煙鎖重閣，到青天白日之下依舊不是那麽真切清晰。

漫天冰雪之下，那些宮宇殿樓，便在雪海浮沉中雕梁畫棟，缤紛五彩的色澤被鋪天蓋地的潔淨純白所折服，只有偶爾露出的琉璃一角略略顯示着它們原本絢爛多姿的風貌。

白茫茫一片雪，白茫茫一片靜。

不知是什麽時辰，蘇允素來起得早。

走出門來，帝宮猶在酣睡，四下寧谧，不見人影。

配殿之側有東西兩廂，兮虞昨晚走時告訴他，如有所需，出門喚她們便可，她與子芊子菱便在兩廂候命。

是太早了吧，整個寝殿還未有人起身。蘇允自不會去打擾女宮們的晨睡，信步而走，在回廊盡處停下。

這一座宮門應該便是通向內苑主殿的最後關卡。如果他就這麽走進去，會如何呢？

不見侍衛，不見宮人，當他真的跨入門時，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眼前，正殿在高階之上，朱色殿門緊閉。

裏面的人，應是也仍在熟睡吧？

不由的輕輕呼出一口氣來。

他讓他随行到這裏，必是有些原因的。雖然這原因，他想了許久都還不能看得透。

看得透或看不透，其實也并沒有什麽不同。

本以為他是身不自主，被人左右，現在看來卻并非如此。

既然是這樣，且等他來安排一切就是了。

早已下了決心，此一程，刀山火海，追随到底。若有幸生還，便把一切算清。

這麽想定，心便安穩。

便要撤身而回，目光微垂，卻被地面上的一道淺痕所吸引。

那是兩行足印。

雪深尺許，人走上去自然會留下痕跡。這兩行足印顯是剛剛留下，因飛雪如羽，尚未将之覆蓋。

足印自階前繞過欄杆，向殿後花園而去。

是誰？竟也如自己一樣，起得這樣早？

蘇允不知這答案，也不知自己為何本想退回的腳步卻邁向了殿宇深處。

看到亓珃時，并不十分驚訝。

心中隐隐有種感覺，這足印牽引所往之處便是那個人。

沒什麽理由，只是感覺。

感覺今早會遇見他。

沒有宮人引導，沒有參拜禮節。今早遇見他，仿若一場邂逅。

邂逅，在大雪紛飛之晨。

《篇九 禍福》完

篇十 明昧

211 小丹

風起，雪舞。

羽片紛揚，徐徐飄落，落于一只向天展開的掌心之上。

那只手，瑩潤剔透，似雪的靈魄，又如冰的精魂，擎與天地之間，一眼望過去，目光為之凝。

亓珃舉起手，臉孔亦微微向天而舉，似在承接一場洗禮，任漫天飛雪簌簌撲落臉頰手掌。

眉目傾世，此刻，也都融于這片冰天雪地之中。仿佛亘古以來，他的人便立于此處，雪舞，人靜，遠山模糊，近宇成影。天地間，仿佛只得這個人，這片雪，雪之舞，冰之姿。萬籁俱息。

蘇允屏住呼吸，看着他，靜然悄立，只是這麽看着，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他轉回頭來。

轉回頭來，一笑。

一笑，雪霁風停，日出絢爛，剎那芳華。

“小亓哥哥！”

蘇允的神智尚未清明，身前不遠處忽而一陣旋風呼嘯，耳畔是一個少女熱烈的嬌喚。

“小亓哥哥！”

那聲音的主人也若這聲迫不及待充滿了熱情的呼喚一樣，旋風般自蘇允身畔越了過去，直直的沖向冰雪中回眸而望的少年。

一片雪白的視線裏突然的便闖入了那道豔紅，少女的紅裳映上破雲而出的豔陽光輝，一下子将冰冷的眉目點亮。

“小亓哥哥！”

又一聲歡呼，女孩蝴蝶似飛舞的紅裙撲進了少年雪白的懷抱，她摟住了他的脖子，大聲的笑起來。

“小亓哥哥，你終于來啦！你想死我啦！”

紅裙漫目，蘇允有一陣恍惚。也許方才的雪停日出并非因為少年的微笑，而是因為這女孩歡樂的呼喚與舞動的豔紅。

是她，而非他，把本充斥天地間的寒意冰冷祛除殆盡，所用的不過是那一串串銀鈴也似的笑聲而已。

亓珃微蹙了眉頭，輕輕推了推緊緊抱住自己的少女。

“小呆，別轉了，頭暈。”

“什麽小呆！”

少女噘起殷桃似的小嘴，“是小丹！小丹！”嚷嚷着，完全忽略了前面一句，仍是拉着她的“小亓哥哥”跳舞似的轉個不住。

“嗯，小丹。”

亓珃眉頭蹙得更緊，冰冷的唇角卻微微揚起，“小丹，別淘氣，再轉下去真的要暈。”

“暈吧暈吧！”雲丹咯咯咯笑個不止，“你暈了，我就把你藏起來，讓母皇也找不到。這樣的話，她就不會把你派到亓國去，咱們就可以總在一塊玩兒啦！”

“就曉得玩兒。”

亓珃笑罵一句，腳下輕移，使了個滑步掙脫雲丹的旋轉，避開一步。

這身法卻是雲丹玩慣了的，只瞧那眉梢輕動，她的手已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撒嬌道：“小亓哥哥別走嘛，我不轉還不行了嗎？人家真的好想你的！”

亓珃被她再次抓住便也不去掙脫，目光垂下，落在少女急奔而至依舊紅撲撲的面龐，他向她微笑，道：“兩年不見，你也沒變，小呆。”

“是小丹啦！”

雲丹翻了個白眼，忿忿的丢掉亓珃的手，生了莫大的氣一般，下一瞬，卻又重新一把扯住少年的胳膊，抱着他緊緊不放，嘴巴嘟起。

“為什麽要變？我這樣不好嗎？一定要變嗎？不變不行嗎？……”

一疊聲的問，夏日暴雨似又快又急，亓珃苦笑，擡手一把堵住少女的嘴巴。

這“呆氏天問”還真是十年如一日。

天下難得有人能讓亓珃無奈到頭疼，顯然的，面前的這位少女，帝國的七公主雲丹殿下便是世間少有的那一位。

碰到她，大多數人也只得哭笑不得這四個字而已，連亓珃亦不能例外。

當然，世上總有奇跡。

亓珃游目四望，正是在找那個“奇跡”。

“小丹，青姐呢？她沒跟你一起……”

目光掃過，看見了一個人。

看見他，亓珃生生怔住，說到一半的話亦斷了。

“蘇允？……你怎會在這裏？”

212 失禮

“……你怎會在這裏？”

蘇允從未想到，亓珃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竟會是這個。因而，他的驚訝亦毫不在他之下。

“難道不是你……”

話說到一半，他已知答案。

亓珃臉上震驚的表情再明顯不過，原來自己入宮之事他并不知情。

笑容，一瞬間在少年的臉上僵硬。

四目相視，他的眼中除了驚訝，便是滿滿的疑問。

竟是這樣的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蘇允心中一滞。

分明，方才還笑得那麽絢爛，這麽多日子以來從未見過他那樣發自真心的微笑。

卻原來，只要自己出現，便會帶來不快？

蘇允沉眉，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掉頭而走。

“咦？青姐，你旁邊這人是誰？”

雲丹指着蘇允，問他身旁的女子。

蘇允心下一驚，轉首，這才發現有個身着青紗的年輕女子站在身側。她與雲丹都是從殿後直接進入後院，他方才太過入神，竟都未曾察覺。而她們急急趕來，也不料這後院除了亓珃還有旁人。

蘇允連忙向後退了一步。

“是蘇允蘇大人吧？”

那青紗女子發髻高束，裝束打扮與兮虞有幾分相類，似亦是宮中女官。她看着蘇允，拱手落落大方一禮，左眉處一點朱砂，顯出不盡溫柔之意。

“你是……”蘇允一陣恍惚，這眉目似曾相識。

“我叫雲青，是伊尹郡王之女。丹公主是我的表妹。蘇大人，聽聞陛下傳旨昨夜召你入宮，未想到今天就遇上了，真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他們也不過是初見而已。

這裏的人說話都是如此誇大其詞，不知分寸進退的麽？

莫名的便有一股厭煩自心底泛起，蘇允再退一步，拱手一揖：“雲青郡主，蘇允有禮。”

“你就是蘇允啊？”

少女跳脫的笑聲響在耳畔，蘇允直起身來，一張紅彤彤的笑靥近在咫尺。蘇允吓了一跳，趕忙又是退開一步。那臉蛋上晶亮的水潤大眼卻已笑彎了。

“不錯不錯，你果然長得很不錯。”

雲丹拍手而笑，跳回去仍是抱着亓珃的胳膊，須臾不肯離。

“小亓哥哥，母皇說你們亓國愛出美男子，清俊脫俗者又以蘇允為最，我鬧着要看，母皇就說要召他進宮來。他雖然比不上你，果然也很不錯呢！”

原來如此。

直到此時，蘇允方知自己是為何入宮，除了匪夷所思這四個字之外，心裏再也想不到其他任何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