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在老宅的一夜

“你在吃什麽?”祝黎先開的口,嗓音有點兒冷。

祝朔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親媽去世的早,從小跟着姥姥,沒有父母陪伴誰都想欺負一下,這造就他忍到一定程度就要爆發的性子,為數不多的耐心全給了顧梵深。

“大哥。”祝朔輕咳,等平複後啞聲道:“我就吃點兒藥,不至于……還要給錢吧?”最後一句話輕輕的,不知道祝黎聽到沒。

“感冒了?”祝黎又問,像是沒注意到祝朔的怒氣,竟然伸手在他額頭上碰了碰。

祝朔原本昏沉的腦子瞬間就清醒了,他擡頭,沒忍住用一種看病人的眼神看着祝黎。

祝黎:“……”

不是祝朔白眼狼,而是在祝家的那幾年,他跟祝黎兩兄弟的關系實在算不得好,不管面子上如何過得去,稍微一件小事都能成為導火索,再演變成蔓延到整個家的冷暴力,而祝林山永遠都不會為他說話,因為他寄人籬下,這點祝朔明白。

祝黎:“發燒了。”

祝朔沒從他臉上看到任何嫌惡,這才點頭:“嗯,所以想吃點兒退燒藥。”

“Omega不能亂吃藥,這些你沒在手冊上學過嗎?”祝黎又開始咬牙切齒。

祝朔神色複雜:“大哥,也不用全聽手冊的,我以前發燒兩顆退燒藥下去,第二天好好的。”

“怎麽了這是?”祝曜穿着一套黑色睡衣出現在樓梯口,頭發亂糟糟的。

Alpha的五感總要敏銳很多,祝曜一直聽着外面的動靜,此刻見祝朔倒在地上,大哥一副即将發火的樣子,正要說什麽,就聽祝黎開口:“把家庭醫生叫來,祝朔發燒了。”

祝朔:“???”

別吧……這都幾點了喊家庭醫生?如此大恩大德他總覺得前方有個大坑。

從前祝曜跟祝朔最不合,誰知此刻聞言也稍微正色:“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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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朔覺得今夜老宅風水邪門。

在祝黎兩兄弟的巨大反差下,祝朔軟綿綿的身體忽然有了力氣,他愣是扶着牆壁,走回了自己房間。

家庭醫生來的挺快,他給祝朔做檢查,祝黎跟祝曜就跟門神似的一左一右守在旁邊,搞得醫生還挺有壓力。

“體虛發熱。”醫生說着從随身攜帶的醫療箱內取出兩顆黃色藥片:“這是Omega專用的特效藥,如果明早起來還在發燒,就去醫院。”

祝朔接過,嘴上答應:“好。”

“給你。”祝曜仍是一臉“被人欠錢”欠扁神情,然後遞了一杯水給祝朔。

許是祝黎兄弟二人對他突如其來的關心,又許是氛圍沒那麽死寂,有些祝朔從來不說的話此刻脫口而出:“二哥……你不會下毒了吧?”

祝曜兇神惡煞:“嗯???”

祝朔接過水杯,麻溜兒喝藥。

祝黎上前:“喝完就睡,別折騰了。”

祝朔依言躺下,一觸及到暖烘烘的被窩,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像泡在酸水裏,祝朔眼前光影模糊閃過,然後墜入沉沉的黑暗。

家庭醫生走了,祝黎站在床邊沒動。

祝曜合上房門後上前,盯着祝朔一臉懷疑:“顧梵深确定會照顧人?怎麽瞧着比上次回來的還瘦?你媽的一個2S級別的Alpha……”

“小聲點兒。”祝黎沉聲:“我會調查的,現在出去,讓他好好休息吧。”

祝黎俯身去關床頭的小夜燈,見祝朔哪怕睡着了,人也蹙着眉,很不舒服的樣子。

夜已經深了,擔心吵醒父母,祝黎跟祝曜也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只是祝黎睡意全無,他站在陽臺吹着冷風,過了一陣罕見地點了根煙。

記得祝朔剛被送來的時候人很瘦,卻掩不住一種可愛,可他來路不正,是祝林山欠在外面的債,欠他們母子三人的債,沒人會對這樣的外來者表示歡迎,但從小接受的教育,乃至逐漸成型的心性不允許祝黎給予祝朔太多眼神,對,就當他是家中一顆不起眼的塵埃,對于這種泥巴腿出身的孩子,祝黎清楚怎麽對付更有效。

可想象中的争寵,算計一樣都沒發生,祝朔安靜上學,除了平時吃飯,根本不出他的房間,祝曜有次懷疑,還趁着祝朔不在家跟保姆拿了鑰匙,偷偷闖進去,結果裏面除了必須的家具,連多餘的玩具都沒有,只有一個放在床頭,髒兮兮的兔子布偶。

那是祝朔從以前的家裏帶來的。

祝黎不解,明明祝林山送給了他很多禮物。

直到一次平安夜。

一般他們一家五口出現的場合,祝朔從來不摻和,院子中間放了一棵巨大的松樹,點綴上燈光跟燈籠,十分好看,當時祝黎跟祝曜在二樓看劇,老宅在這片的建築有點兒奇怪,就是從二樓能清晰看到下面,但是從下面往上看,卻是盲區,所以祝朔并不知道,幾乎是他一出現,祝黎兩兄弟就發現了。

當時祝朔四下打量一圈,确定沒人後,才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燈籠,然後踮着腳尖挂在松樹上。

“姥姥,我挺好的,這裏雖然不自在,但是他們對我都不錯,都說後媽惡毒,可我這位後媽除了不愛搭理我,也從來沒針對過我,她給大哥二哥做毛衣,給我也做了一件。”

“如今我也想開了,都是祝林山的錯,是他騙了媽媽。”

“姥姥,我想恨人,卻不知道應該恨誰,後媽三個也挺慘,祝林山出軌他們都不知情,狗男人。”

“媽……”深夜中,小孩沙啞的嗓音尤為清楚,帶着哭腔,好像有無盡的委屈,可下一秒,他又笑嘻嘻的:“你跟姥姥在那邊好好的,等我長大了,我就離開這裏,祝林山給的東西,我一樣都不會要!”

祝黎跟祝曜聽得一清二楚,他們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複雜。

以為滿肚子壞水的外來者……似乎跟他們想象的不一樣?

一直都不一樣,一直有跡可循,可各有各的委屈,都選擇視而不見。

那晚種種讓祝黎不得不重新認識祝朔,然後發現這孩子真是倔,祝林山出差回來帶的禮物,祝朔前腳收下,後腳就趁着沒人塞進倉庫,家裏阿姨默認倉庫的東西可以拿,都是帶回去給自家孩子;蔣玉瑤親手織的毛衣,他雖然不會穿,但也不會随意丢棄,而是妥帖地收拾在一個箱子裏;自己跟老二為了試探送給他的文具啊禮物之類的,祝朔都存放好好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實真相,并且對罪魁禍首祝林山持“不原諒”的态度。

不趨炎附勢也不俯低做小,祝朔是真的想着羽翼豐滿,就離開這裏。

誰知分化成了一個Omega。

Omega……家中兩個都是Alpha,祝黎還記得那天被母親匆匆喊回來,祝朔已經分化完成,一向倔成鋼板,死活不願意低頭的小孩,被Omega的天性支配,縮在被窩裏哭得鼻子都紅了。

聞訊趕來的祝曜手足無措,他第一次主動接近祝朔,幹巴巴問:“你想不想吃什麽?很難受嗎?”

誰知祝朔嗚咽得更厲害了。

剛分化的Omega非常脆弱,離不開家人,蔣玉瑤一直守着,一次祝黎站在門前,清楚看到了母親眼底的不忍跟憐愛,如果祝朔是她所生,就憑Omega的身份,能在祝家乃至外界橫走着。

可等祝朔恢複好,他就又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小白眼狼養不熟呢。”祝曜曾經這麽抱怨過。

“閉嘴吧。”祝黎沉聲:“老二,想想祝朔剛來的時候,我們都是怎麽對他的。”

祝曜神色尴尬,不吭聲了。

再之後,祝朔忽然喜歡上了顧梵深,對此祝黎并不贊同,因為顧梵深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他作為“大哥”的身份來的太晚,已經無權幹涉祝朔的生活。

大家一直保持不溫不火的關系,直到今天。

一根煙抽完,祝黎掐滅煙頭,吐出口淺淺的霧氣。

……

翌日清晨,七點不到祝朔就睜開眼睛,不愧是特效藥,吃完簡直宛若新生!

祝朔二話不說爬起來洗了個澡,出來後神清氣爽,他琢磨着回頭去醫院找個醫生開點兒,簡直神器。

祝朔蹑手蹑腳拉開門,這陣子蔣玉瑤還沒醒來,家裏靜悄悄的,他打算直接溜走,然後發個信息給祝黎……一擡頭,祝朔端端對上祝黎毫無情緒的眸子。

祝朔:“……”

祝黎微微挑眉。

祝朔:“……大哥。”

“看起來不發燒了?”祝黎問。

祝朔自己摸了摸:“不燒了。”

“嗯。”祝黎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下來吃飯。”

祝朔沒辦法拒絕,而傭人早就準備好了豐富的早飯,沒聞到味道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小菜上桌,祝朔就開始咽口水,說起來他最近的夥食真不怎麽樣,自己做飯像是要炸廚房,不是燙傷就是割傷,外賣吃多了好像裏面放着的全是味精,遠遠不如老宅做的這些早點,粥熬了六個小時,入口軟綿,再配合上一碟小菜,胃裏舒服得難以形容。

祝朔雖然倔,但很多情況下也藏不住心事,喜歡全寫在臉上。

祝黎留意了一下,那盤酸辣土豆絲跟涼拌木耳祝朔非常喜歡,于是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傭人再上一份。

祝朔埋頭苦吃,根本沒注意。

自然也沒注意到随後下樓的祝曜用一副難以言說的神色看着他。

“大哥,你回頭真得調查一下。”祝曜低聲:“我懷疑顧梵深沒給他飯吃。”

祝黎頓時臉色難看。

等祝朔将臉從碗裏拔出來,終于看見了祝曜:“二哥?”

“嗯,我以為我坐石化了你才會注意到我。”祝曜說着将手裏的半塊奶黃包給他:“甜兮兮的太難吃了,你要嗎?不要幫我扔了。”

垃圾桶在祝朔腳邊,他一看是祝曜掰過的,接過後想了兩秒就塞進嘴裏,不浪費。

祝曜眼底閃過奇異的光彩,草……別家的Omega弟弟也這麽……

哐當——

祝黎将勺子扔在盤中,神色涼涼,這樣的行為在他身上簡直匪夷所思。

祝朔驚惶擡頭,奶黃包還沒咽下去,一側腮幫子鼓鼓的。

“沒,跟你沒關系,老二惹我。”祝黎起身,轉瞬恢複精英做派,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吩咐傭人:“給老三準備一袋奶黃包帶走,我去上班,一會兒讓老二送你回去。”

“大哥!”祝朔不會因為半塊奶黃包就對祝曜另眼相看,相反,這人以前對他的捉弄還記憶猶新,如果非要在祝黎跟祝曜之間選擇一個共同乘車,那麽祝朔選擇祝黎,大哥雖然冷冰冰的,但從來沒有多餘的小動作,“我、我跟你一起吧!”反正從老宅到公路的那二十分鐘祝朔也懶得走了,于是一咬牙:“大哥工作忙,奶黃包不要了,我們現在就走。”

不知是不是祝朔的錯覺,他好像看到……祝黎臉色由陰轉晴?

為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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