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擔驚受怕
回家的路被拉得無限長。
窗外的高聳建築車水馬龍映進顧梵深漆深的眸子中,卻一點兒影子都沒留下。
陳遙踩着油門,膽戰心驚地看了眼後視鏡。
顧梵深的半張臉陷在陰影裏,瞧着要被什麽東西拖入深淵,嘴角的弧度稍微下壓,顯得格外冰冷,但不知為何,陳遙在這一刻忽然感同身受般,認為顧總沒有憤怒,只是很難受。
顧梵深意識恍惚,周遭所有的一切從身側轟轟駛過,一抹白光襲來,他好似被帶至很久遠的時候。
暗無天日的地下室中偶爾也有漏進來的光,顧梵深當時對顏色的辨識度已經很低了,卻也本能靠近,覺得溫暖,某日飛來一只雀鳥,也不怕人,落在比拳頭稍微大點兒的方塊窗沿上,來回蹦跳着沖着顧梵深叫,顧梵深很欣喜,簡直可以用心潮澎拜來形容,這是他見到的無數不多的活物,人對于有生機的東西本能向往,再然後,小雀鳥經常來,顧梵深沒在意小鐵窗開的時間是有頻率的,他沉浸在這抹吹進自己腐朽生活中的清風,就這麽一日複一日,大概過了半個月,或許更久,這天鐵窗又打開了。
顧梵深期待着朋友,可剛笑了下,一只粗糙的手出現在窗沿上,再撤開,小雀鳥的毛随着微風浮蕩,顧梵深伸出手,發現它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凡是靠近你的東西都會不幸,你為什麽不相信我說的呢?”
這聲音刻入骨血,讓顧梵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哪怕獲救了,也格外孤僻。
而祝朔是吹進顧梵深黑暗世界的又一抹清風,不僅如此,這股風太霸道了,他破開腥黑,讓日光洋洋灑灑照進來,指着外面鳥語花香的一切跟顧梵深說:“我帶你走。”
所以顧梵深沒辦法接受祝朔出一點點問題。
為什麽……從前跟祝朔保持距離他那麽難受,如今自己事事小心,竟也沒好到哪裏去。
“顧總,到了。”陳遙的聲音十分朦胧,但顧梵深恍如凍住的眸子輕輕一轉,認出了小區,他猛地打開車門,大步流星往樓上走。
祝朔的症狀稍有緩和,但還是疼,這個時候的Omega最需要的是他的Alpha,洛聞絮生怕祝朔這情況撐不到醫院,所以不敢刺激他,只能順着,一個勁兒安慰:“已經通知顧梵深了,他很快就來。”
祝朔笑了下,“聞絮,你怕什麽?沒事。”
洛聞絮示意他別再說話,氣都喘不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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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跟着玄關處響起指紋鎖被打開的聲響,祝朔跟洛聞絮同時擡頭,看到顧梵深走了進來。
可顧梵深在進來後,忽然停在了那裏。
他眼眸漆黑,一絲情緒都沒洩出來,像一團霧。
洛聞絮沒搞懂:“顧梵深,小朔很難受,你過來啊。”
顧梵深身形晃了晃,像是極為掙紮,但還是沒動。
是不是我徹底消失了,這個人才能平安無恙,顧梵深腦子裏忽然冒出這個念頭。
但下一刻就見祝朔伸出手,帶着些咳喘地說:“抱……”
顧梵深如同倒塌的山,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祝朔被顧梵深抱了個滿懷,一只顫抖的手扯開領口,腺體四周傳來輕微的刺痛,緊跟着濃郁而強大的信息素渡入祝朔體內,一刻都不停歇的心悸終于淡去,祝朔沉沉呼出口氣,洛聞絮看到他臉色好轉了很多。
祝朔趴在顧梵深肩上,稍微偏着頭,然後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是氤氲開的疼惜,他知道為什麽剛剛顧梵深站在門口不敢動。
“梵深。”祝朔開口:“我這是老毛病了,出娘胎就有,就算從來都不認識你,到了時間該發作的還是要發作,又或者認識的Alpha不如你這麽厲害,信息素緩解不了我的症狀,我大概率都撐不到去醫院。”話音剛落,後背讓不輕不重拍了一下,祝朔不為所動,嗓音哝軟,“所以別把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這跟你沒關系。”他說着開導寬慰的話,然後在顧梵深耳廓上親了下。
洛聞絮清楚地看到顧梵深眼眶一瞬間紅了,又緊跟着恢複如常,顧梵深打橫抱起祝朔:“去醫院。”
洛聞絮通知了祝黎。
祝黎慢他們半個小時,趕到的時候祝朔已經被推入了搶救室,祝黎拳頭捏的咯咯響,沉着臉質問顧梵深:“你來告訴我怎麽回事。”
洛聞絮從前最見不上顧梵深,後來也是意見頗多,但此刻他忽然想起男人發紅的眼眶,忽然開口:“是突然發作,我也沒反應過來,跟顧先生關系不大。”
誰知顧梵深卻搖了搖頭,說出了長久沉默後的第一句話:“我的錯,我竟然沒察覺。”
祝黎的臉色仍舊沒有好轉,還要說什麽被洛聞絮攔住,緊跟着搶救室的門打開,姚大夫從裏面出來,哪怕戴着口罩,也能看出大夫的情緒并不好。
“是我們疏忽了。”姚大夫頗為自責:“當時全身檢查時他的心髒掃描是正常的,因為孕期原因沒有進行更深入的檢查,但剛才我們發現他的心髒瓣膜有一塊輕微缺失,其實這對正常生活影響不大,可能要等上了年紀才會有反應,但祝朔體質不行,他跟我說過,他是早産,這是先天性問題,加上懷孕對他的心髒負荷一下子增大,導致瓣膜問題顯露,血液供給不及時。”
祝黎忙問:“怎麽解決?”
“這個做不了手術。”姚大夫嘆了口氣:“只能通過藥物控制。”他說着看向顧梵深:“其實主要在于你,你的信息素是我目前為止見過最強悍的,作為醫者我不敢妄加猜測,但Alpha跟Omega之間隐晦深層的聯系,如今連醫學都沒有完全破解,你要有耐心。”
顧梵深仔細消化着姚大夫這番話,半晌後啞聲:“只需要我的信息素嗎?做手術真的行不通嗎?我有健康的心髒,你們想要什麽都可以從我身上拿!”
這下不止姚大夫,連祝黎都微微瞪大眼睛,他終于發現顧梵深的反常之處,這人或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已經快瘋了……
“這……”姚大夫哽住:“顧先生,且不說你跟祝朔的匹配度,是手術就一定傷元氣,祝朔如今的情況根本經不住折騰。”
但顧梵深仍是擋在姚大夫面前,像是一定要問出個穩妥回答,他不講理的時候那是真的不講理。
祝黎看不下去,将顧梵深拉過來,沖着姚大夫抱歉一笑。
“冷靜點兒,小朔需要你。”
顧梵深眼睫輕顫,斂住那些翻湧的情緒。
祝朔被推進病房,因為只是一番檢查并沒有如何,所以觀察一個小時後家屬就可以進去了。
祝朔輕輕蹙眉,人還昏睡着,一只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指尖輕輕顫抖,像是要抓住什麽似的,顧梵深上前握住,頃刻間強大濃郁的信息素散開,溫和是對祝朔而言,洛聞絮一接觸就覺得極為霸道壓迫,腦子“嗡”一聲,緊跟着手腕被祝黎抓住,然後他所熟悉依賴的信息素包裹全身,神思跟着清明,洛聞絮垂眸,看着那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聲:“謝謝。”
祝黎喉結一動。
姚大夫重新開了藥,祝朔這情況待在醫院沒啥用,他想回家随時都可以,洛聞絮在病房看着,顧梵深跟祝黎去天臺抽煙,他們兩人都沒什麽煙瘾,但默不作聲地抽完第一根,兩人頗有默契地點上第二根。
祝黎責備完所有人,就輪到了他自己,“聽姚大夫的意思這情況有些年了,但小朔在祝家的時候,我也沒發現。”
“孩子越大,他越難受。”顧梵深說。
“你要敢說打掉的話,小朔馬上跟你翻臉。”
顧梵深搖頭。
“這事情你得想明白。”祝黎叼着煙,難得舒展松散,“即便沒有你,适婚的Omega也會選擇一個Alpha,除非摘除腺體,縮短壽命,沒有你也會有別人,信息素不強我還要擔驚受怕,你應該慶幸顧梵深,這個人是你。”
顧梵深瞳孔輕顫了一下。
往回走的時候顧梵深聽到兩位打扮高雅的中年婦女正在議論紛紛。
“真的有用?”
“啧,你怎麽不信呢?那臨安寺是出了名的靈驗,上次我婆婆夢魇纏身,上去祭拜了一番,回來就好了。”
交談聲逐漸遠去,顧梵深步伐沉穩。
祝朔是傍晚時分醒的,彼時祝黎跟洛聞絮都回去了,他睜眼後覺得房間裏靜悄悄的,莫名難受,“顧梵深。”
只是下意識一叫,結果下一秒一張俊臉怼來,他真的召喚來了自家大狗狗。
“難受是嗎?”顧梵深伸手去按鈴。
祝朔卻蹙眉搖頭:“我好餓啊。”
“……”
顧梵深擔心他吐,讓人送了醫院的營養餐,炒得那叫個沒滋沒味,但祝朔真餓了,靠在顧梵深懷中,就着他的手掃得幹幹淨淨,含糊吐槽:“沒肉呢。”
活蹦亂跳的時候怎麽看怎麽讓人心安。
“想吃什麽肉?”
“紅燒肉嗚嗚嗚。”祝朔仰起頭看顧梵深,簡直餓鬼轉世:“現在就想吃。”
于是吃完飯兩人就出了院。
祝朔仔細感受着顧梵深的氣息,這人似乎已經平息下來了。
家裏一如往常,中午祝朔沒吃完的炸薯條還淩亂在桌上,顧梵深風卷殘雲一般收拾幹淨,打開電視把遙控器給祝朔,然後一頭紮進廚房,很快,肉香順着門縫飄來,祝朔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誰也沒提白天的事情。
祝朔多少有點兒內疚,他吓到顧梵深了。
紅燒肉帶一盤可樂雞翅,還有肉包子,祝朔兩眼放光,喊顧梵深“爸爸”的心都有了,他随意坐在毛毯上,吃得頭都擡不起來。
“你看。”祝朔忽然說:“我很好,如果是大問題,我可能吃東西都費勁。”他有些不好意思,安慰起來又稍顯笨拙,卻能奇異安撫顧梵深身上的焦躁。
“嗯。”顧梵深俯身,親了親祝朔的臉頰。
祝朔吃完緩了緩,洗漱完後記憶再度斷片,他沉沉睡着,總覺得手中空虛,可房間裏的信息素充足,早上七點,天亮了大半,床榻下陷,祝朔以為顧梵深在翻身,順勢抱住他,緊跟着鼻尖動了動,錯覺嗎?怎麽有一股香火味?像是寺廟供奉的那種。
臨安寺有長明燈,每月只可供奉一盞,要從山腳下一路跪拜而上,一身泥濘,少一步都不行,再虔誠敲開寺門,聽鐘鼓鳴響,心誠則靈。
顧梵深曾經不敬鬼邪,不信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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