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前陣子陳雪澤住院, 陳黛薇也給陳雪澤放過球賽。當時她怕他太無聊，想着讓他聽聽聲音也好。

所以現在陳雪澤說在聽球賽，陳黛薇也沒有懷疑什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

她情緒還是很低落, 但聲音是正常的。她自己也挺莫名其妙，這一路都好好的，怎麽回到家裏見到陳雪澤了, 她反而開始不開心了？

實際上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情況，陳黛薇被叫回家, 開心地回去，寒着心離開。離開家後重新來到陳雪澤家裏，遇見陳雪澤，她往往會裝出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絕不在陳雪澤面前示弱。

陳黛薇是會示弱的, 她從小就知道适當示弱會讓她得到很多好處。但她不會拿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示弱，也不會在讨厭她的人面前示弱。

她知道對于讨厭她, 不在乎她的人來說，她的示弱就是笑話。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今天在陳雪澤面前忽然有點委屈。幸好……幸好陳雪澤是看不見的。

陳雪澤看着陳黛薇委屈的臉，一下子就猜到她為什麽委屈。

陳黛薇家裏的情況他也知道一點，他奶奶跟陳黛薇奶奶關系好，在家裏提過幾次陳黛薇的事。陳黛薇是陳敬東婚前跟別人生的孩子, 那段時間陳敬東在外面鬧得有點過分, 以至于自己都搞不清陳黛薇媽媽到底是誰。陳黛薇還在襁褓裏，被她媽媽悄悄放在陳家門外。

那麽冷的天，差一點她就凍死了。

後來驗了DNA, 證實她确實跟陳敬東有血緣關系, 陳敬東還想把她送走。他覺得沒面子, 還沒結婚呢就有了個孩子，也不知道孩子她媽是誰。

那時候陳敬東有未婚妻，未婚妻不是肖雲，是個家世很好長得又漂亮的女孩子。陳敬東擔心未婚妻介意他有孩子。

陳黛薇奶奶臭罵了陳敬東一頓，強行把陳黛薇留下了。陳敬東未婚妻果然介意陳黛薇存在，提出退婚。他傷心了一陣，沒多久就娶了不介意陳黛薇存在的肖雲。

跟在奶奶身邊，陳黛薇也算過了幾年好日子。可是好景不長，陳黛薇四歲那年，陳奶奶因病癱瘓了。

老人家自理都成問題，更別提照看一個才四歲的孩子。當時是肖雲主動提出照顧陳黛薇，然而才過一個星期，她又哭哭啼啼地說陳黛薇欺負弟弟妹妹。

陳黛薇從小就乖，很會察言觀色，誰都知道她不可能欺負弟弟妹妹。可她還是被暴怒的陳敬東送走了，送到小縣城表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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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留在那邊上起了小學，六年當中，把小縣城所有和陳家沾點關系的人家都住遍了。

初中終于能回B市。回來不久，奶奶去世了。爺爺因此受到打擊，整天渾渾噩噩的，神智不太清醒了。

陳奶奶去世不到一個月，陳敬東就要把陳黛薇送去一個偏遠地區的寄宿學校。說是肖雲娘家那邊打聽好的，學校特別好。

陳雪澤奶奶看不下去，把陳黛薇接走了。

陳敬東猶豫都沒猶豫就讓陳黛薇走了，甩開陳黛薇就像甩開一個包袱。

……

陳黛薇挺可憐的——這話陳雪澤聽過無數遍。但是陳黛薇自己好像沒有什麽感覺，那幾年陳黛薇也回去過幾次，每次回來都沒什麽變化。不像受了委屈，沒有不開心。

這是陳雪澤第一次見到陳黛薇因為家裏的事委屈巴巴。

她也只是表情委屈，語氣并沒有。也許她以為他什麽都看不見，才沒掩飾表情。

所以說，她以前的若無其事都是裝出來的嗎。

陳雪澤忽然有些憋悶，心裏發堵。

他也沒問她怎麽大老遠給爺爺過生日，結果一頓飯都沒吃上，餓着肚子大半夜又回來了。靜了一會，他說:“想吃面嗎。”

陳黛薇一愣。

陳雪澤難得溫聲:“等着，我去弄吃的。”

陳黛薇怔怔的，目送着他進了廚房。

她知道她應該拒絕的，這可是陳雪澤啊。陳雪澤本來就不擅長做飯，眼睛好的時候都能把廚房弄得亂七八糟，更別說現在什麽都看不見。

但她沒拒絕，鬼使神差地什麽都沒有說。在原地站了幾秒，好奇地跟過去。

陳雪澤說的給陳黛薇弄吃的，實際上就是給她弄個泡面。

他不會做飯，以前就不會，現在的情況更不适合做飯。只能泡面。

他動作熟稔地燒水，泡面。背對着陳黛薇站在廚房裏，不慌不忙。

弄完了，替她端到餐桌上。

“等幾分鐘就可以吃了。”他說。

陳黛薇慢半拍才應聲：“嗯。”

陳雪澤居然真的給她弄了吃的東西，雖然只是泡面，也讓她有點驚奇。

她坐下來，垂眸望着這桶泡面出神。

陳雪澤去關電視。

關掉電視回來一看，陳黛薇維持着剛坐下時的姿勢一動不動的，盯着泡面，表情很認真。

陳雪澤：“？”

陳雪澤不明所以，拉開她對面那張椅子随意一坐。

就這麽過了好幾分鐘，陳黛薇依舊沒有動作。

空氣中有絲絲香氣在浮動，陳雪澤忍不住出聲：“可以吃了。”

陳黛薇如夢初醒，看他一眼，嚴肅地嗯一聲。

小心翼翼揭開蓋子，香氣與熱氣頓時充盈整個餐廳。

她捏着叉子，試探着先吃了一小口，然後是一大口。

漸漸地越來越快。

吃着吃着，她突然掉下眼淚。

——這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人特地做飯給她吃。

陳雪澤似乎被她吓到，蹙眉問：“怎麽？”

陳黛薇還以為他是問泡面怎麽樣，好不好吃。

她吃着東西重重地一點頭，聲音含糊不清：“好吃，好吃的。”

擦掉眼淚，她很認真地繼續吃面，好像吃的不是幾塊錢一桶的面，而是什麽再也吃不到的珍貴食材。

吃面的同時，她心裏冒出了一個很可怕的想法——

她想，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就像現在這樣，和陳雪澤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

陳黛薇拉黑了陳敬東所有的聯系方式。

後續的發展她還是從夏子宴那裏聽來的，夏子宴說陳敬東安排着陳喬跟季晨見了一面。第二天，肖雲就帶着陳喬回娘家了。隐隐有傳聞流出來，說肖雲正在跟陳敬東鬧離婚。

陳黛薇一下子想起那天陳敬東讓她辭掉工作嫁人，她不願意，陳敬東因此發脾氣，肖雲勸他“孩子不懂你的苦心，你好好說呀。”

她笑了一下。

陳雪澤在一旁聽着，瞬間明白那天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他冷下臉。

夏子宴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不知道發生過什麽，有點摸不着頭腦，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忽然，陳黛薇站了起來。

夏子宴注意力被她吸引過去，擡頭看。一擡頭，正好看見她很自然地彎下腰替陳雪澤撿東西。撿完東西發現陳雪澤袖口亂了，遲疑了下，快速撥弄了下他的袖口。

一弄就整齊了。

陳雪澤一副很習慣的樣子，波瀾不驚地被陳黛薇照顧着，慢悠悠地眨了眨眼。

夏子宴:“……”

夏子宴嫉妒得眼睛都要紅了。

陳黛薇一走，他陰陽怪氣地說:“不會吧不會吧，小雪你還沒坦白啊。你也太不是人了吧，明明自己啥都能看見還讓人家照顧你，袖口亂了也讓人家給你弄整齊，東西掉了也不知道撿。”

“啧啧。”夏子宴總結:“真不是人。”

陳雪澤沒搭理他，目光在被陳黛薇撥弄過的袖口處停留了一秒鐘。

夏子宴：“哎呀，我勸你還是趕緊坦白了吧，這樣瞞能瞞多久，一輩子啊？早晚會露餡，真的。”

陳雪澤瞥夏子宴一眼：“不會。”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篤定。

夏子宴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眼裏明晃晃寫着我等你翻車那天。

晚上，夏子宴又被留下來吃晚飯。

是陳黛薇挽留的他，他沒怎麽推脫就答應了。因為陳黛薇做飯實在太好吃，太合他口味了。

總是留在別人家裏吃飯他也不太好意思，所以主動去廚房幫忙。

讓他意外的是，陳雪澤居然也進了廚房。陳雪澤姿态閑散地站在陳黛薇身邊，陳黛薇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特別聽話。

夏子宴在一旁看着，驚得不行，越看越震驚。看到最後他簡直快不認識陳雪澤了，陳雪澤什麽時候做過這些瑣事，陳雪澤什麽時候聽別人指揮過？

陳雪澤到底為了什麽留在陳黛薇身邊啊，這犧牲也太大了。

不止陳雪澤犧牲大，陳黛薇也一樣。她事無巨細地照顧着陳雪澤，以為陳雪澤看不見，不能夾菜，吃飯前還單獨給他找個餐盤。把當天所有飯菜一樣一樣地裝到餐盤裏，特別耐心。

夏子宴在一旁看着陳黛薇給陳雪澤裝餐盤，心想陳黛薇為了狠狠嘲笑陳雪澤也付出太多了吧。

這倆人還真是一個比一個狠。

飯都做好了，陳黛薇又去弄飲料。

陳雪澤剛坐下，聽她說去弄飲料，一言不發站起來幫忙。

他們走了，夏子宴一個人在這裏無事可做，掃了眼餐桌，挨個派發三明治。本來陳黛薇沒要做三明治的，剛才夏子宴随口提了句她做的三明治好吃，陳黛薇就臨時弄了幾個三明治。

把夏子宴感動得不行，又一次默默地嫉妒陳雪澤有這麽好的陳黛薇照顧。

等他分完三明治，陳黛薇和陳雪澤也回來了。陳雪澤跟在陳黛薇的身後，不緊不慢的。陳黛薇回頭看他，他就淡定垂下眼睫。

就很警覺。

搞不好還真能一直這麽裝下去。

……

陳黛薇一坐下就看見陳雪澤餐盤旁多了個三明治。

她又看了一眼，發現那個三明治裏面有西紅柿。

她做三明治習慣放一片西紅柿，陳雪澤不吃西紅柿，她每次也會做兩個不放西紅柿的。大概是夏子宴吧，不知道陳雪澤不吃西紅柿，随手一放把帶西紅柿的三明治放到了陳雪澤旁邊。

陳雪澤很讨厭西紅柿，要是不小心碰到那個，估計晚飯也沒胃口吃了。

陳黛薇不想讓陳雪澤難受，更不希望他不吃晚飯。所以發現陳雪澤似乎要拿那個三明治，她下意識想提醒——

然後就看見陳雪澤頓了一下，不拿近的那個三明治了，繞去遠的地方拿。

稍遠一點的地方放着兩個三明治，一個有西紅柿，一個沒西紅柿。

陳黛薇怔怔地看着他。

陳雪澤垂着眼眸，正要拿沒西紅柿那個，似有所感地擡眼，差點與陳黛薇對視。

他抿了抿唇，迅速垂下眼拿起有西紅柿的那一個。在陳黛薇疑惑的注視下，面無表情把西紅柿吃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