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既然是自己親口邀請的人, 不管多晚，不管多不情願，都得好好招待。

陳黛薇心态崩了一下, 也很快調節好了，至少表面看起來調節好了。她客客氣氣地邀請陳雪澤坐。

陳雪澤很自在地坐下了，倒很從容。好像一點也不覺得哪裏不對。

陳黛薇：“家裏也沒什麽東西, 給你倒杯水吧？”

陳黛薇給陳雪澤倒了杯白開水，放到他手邊, 然後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坐下，看着他端起水杯象征性喝了一口水。

現在才仔細看他，現在才發現他臉上有倦色。半垂着眼皮不怎麽有精神的樣子，連睫毛也稍顯無力。

當然了，他一整天都沒閑着。一大早從C市開車回A市, 開了好幾個小時。回來之後也沒時間休息，緊接着又給她準備晚飯。現在都快十一點了, 能不困嗎。

但陳雪澤也沒說走。

兩人坐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閑聊, 聊的都是些不痛不癢的話題。有以前的事，最近的事，還提起了陳黛薇的貓。陳雪澤至今不知道陳黛薇的貓和他同名，陳黛薇不想讓他知道。

他對貓沒什麽興趣, 也沒問過小雪叫什麽名。

說着說着, 陳黛薇困了，眼皮越來越沉。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沒人說話了, 房間變得安靜。

一片安靜中, 她不知怎麽猛然驚醒, 一下子睜開眼睛。

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快睡着了，此時身體微微歪着，離陳雪澤特別近，差點就靠在陳雪澤肩膀上了。陳雪澤也是，一手閑閑地搭在扶手上，略微歪着腦袋，眼閉着，靠沙發睡着了。

他眼睫毛長長的，還有點翹。

陳黛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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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圖什麽呢，這麽困了還不肯走。

她家沙發很好睡麽。

為了表現出不舍得她，他還真是……

陳黛薇心情複雜地直起身，無聲揉了揉眼。

她醒了醒神，伸手想要把陳雪澤推醒，讓陳雪澤回他自己家裏睡去。

碰到他的前一秒，陳黛薇心念一動，手在半空中驀地停住。

她腦海裏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

一個不該有的想法。

她想，假如她真的睡着，真的無意識靠在了陳雪澤的身上，陳雪澤會怎樣？

陳雪澤不喜歡別人碰他，任何身體接觸都不喜歡。他什麽都看不見的那幾個月，也只有在外面才不得已扯住她的手臂。其餘時候他們基本沒有過身體接觸。

他現在睡着了，沒有平時的理智。要是她突然靠過去，肯定被他下意識推開。

他潛意識就是拒絕人的。

到時候她再順理成章醒來，震驚地盯着他——他大概從此以後再也沒辦法勾.引她了。

都推開她了，還怎麽讓她以為他喜歡她？

這樣一來，這場游戲也就結束了。

雖然游戲才剛剛開始而已，陳黛薇還沒玩夠，但她早就隐隐意識到這是個危險游戲，玩着玩着，容易把自己搭進去。

不如趁早抽身。

陳黛薇這樣想着，悄然放下了手，重新閉上眼睛。

房間很安靜，靜得能聽到陳雪澤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陳黛薇不自覺屏息，聽着陳雪澤有規律的呼吸聲，算計着時間，緩緩，緩緩地往過靠。

半分鐘後，她很有技巧地倒在了他肩膀上。

房間霎時死寂。

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沒有任何聲音。

陳黛薇不重地靠着陳雪澤肩膀，感覺到陳雪澤本來放松的身體陡然變得僵硬。

他醒了。

她有些緊張，暗暗調整呼吸，努力讓自己睡相更加真實。

她感覺到陳雪澤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應該在打量她？

雖然她現在閉着眼什麽都看不見，但她就是感覺陳雪澤正在看她。他的目光讓她有些別扭，不自在，受不了。

然而他只是看她，他一直沒有舉動。

她在想，他怎麽還不推開她。

按理說不應該啊，陳雪澤最讨厭肢體碰觸。他是背過她，也讓她靠過肩膀，但那都是特殊情況。正常情況下，別人碰他一下，他恨不得洗三次澡。

況且他還讨厭她，本來就有舊怨，好幾年的舊恩怨。三個月前又添新仇。

……

難道他其實沒醒？

漸漸地陳黛薇自己也疑惑了，難道他那一瞬間僵硬以及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其實是她誤會了？是她太緊張，産生錯覺了嗎？

否則陳雪澤怎麽沒有舉動？

陳黛薇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性。

她又想了想，假裝睡夢中調整姿勢，稍稍動了一下，臉頰試探着輕蹭了下陳雪澤的肩膀。

陳雪澤上衣布料很薄，透過這層薄薄的布料，她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他體溫并不高，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臉有些燒。

陳雪澤仍舊沒有舉動。

陳雪澤怎麽還不動手啊！

陳雪澤究竟有沒有醒！？

就算剛才沒醒，她蹭一下他也該醒了吧。

他睡眠質量明明非常不好。

陳黛薇心理素質一向很好，可是每次面對陳雪澤，她就容易崩。以前是，現在也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流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黛薇想算了，不裝睡了，她還是自然而然地醒過來吧，演不下去了。

萬一一會露餡，那就太尴尬了。

這一局算陳雪澤贏。

陳黛薇憋憋屈屈地這樣想着，睫毛抖了一下，準備睜開眼睛。

她默默地想，三秒，再數三秒就睜眼睛，假裝睡醒。

一、二……

第三秒，她感覺到陳雪澤動了。

——陳雪澤終于要推開她了？！

陳黛薇閉着眼睛，按捺下起伏不定的情緒，在心裏琢磨起接下來的表演層次。先睜眼，然後茫然，再然後呢？被推開的時候先疑惑還是先震驚呢？

或者疑惑中摻雜着震驚？

陳黛薇糾結着這些的時候，陳雪澤把被她壓着的手臂輕輕抽了出去。

陳黛薇：來了。

陳黛薇精神高度集中，密切關注着陳雪澤的一舉一動。

陳雪澤抽出手，然後放下。

陳雪澤把手搭在了陳黛薇的身上。

緊接着，陳雪澤似乎猶豫了一下，松松抱住了陳黛薇，動作很輕。

他下巴還蹭了一下陳黛薇的發頂，也很輕。

等陳黛薇緩過神，人已經靠在了陳雪澤的胸膛。

她懵懵的，聽見了他心跳聲。

快得不行。

……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房間是死寂的，沒有一絲聲音。

兩個人都很僵硬，兩個人都睡不着。

……

快天亮，陳雪澤才離開。

他一夜沒睡，陳黛薇知道他一夜沒睡，因為她靠在他胸膛，也一整晚都沒睡着。她雖然閉着眼，但能感覺到他。他一會看看她，一會看看別處，很安靜很安靜。

也不知道一直都在想什麽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整夜在想什麽，那麽長的時間她一直醒着，格外清醒。可是她在想什麽呢？好像什麽都沒有想。大腦是空白的。

陳雪澤離開前，把她抱進了她的卧室。他動作很輕，把她放到床上，還幫她脫掉鞋子。

陳黛薇不敢相信陳雪澤會幫她脫鞋子。

陳雪澤怎麽可能做這種事？一向是別人伺候他，哪有他照顧別人的時候？他哪會照顧人。

陳黛薇睜開一點眼睛偷看，正好看到陳雪澤低身放鞋。

也很輕。

陳雪澤起身之前，陳黛薇很迅速地再次閉眼。不一會兒，聽見了不重的關門聲。

許久，陳黛薇慢慢地睜開眼。

望着天花板，她茫然眨了眨眼。

她有點弄不懂陳雪澤了。

陳雪澤怎麽怪怪的？表現得……好像真喜歡她似的。

其實最開始，陳黛薇也想過陳雪澤有沒有可能是真的喜歡她。當時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立刻被她否掉。

誰喜歡她都有可能，唯獨陳雪澤不可能，這比她後媽突然喜歡她接受她還令她無法相信。

畢竟他讨厭她那麽多年。甚至就在三個月前，她還無意中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最真實的一面。

——沒有人會喜歡那樣的她。

困意襲來，陳黛薇迷迷糊糊想了一陣，想不通地閉上眼。

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陳黛薇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她快遲到了，匆匆忙忙化妝。打開衣櫃随手挑一身今天要穿的衣裳。早飯也不吃了，慌慌張張出門。

乘電梯下了樓，一出門，陳黛薇看見陳雪澤的車。

她腳步一頓，看見車窗緩緩降下。

陳雪澤坐在裏面，短發濕漉漉，像是剛剛洗過，身上有清清爽爽的沐浴露味，淡淡的，若有若無。他看起來居然沒什麽困意，人很精神，完全不像熬了個大夜。

他神色淡淡：“上車，我送你。”

陳黛薇不想遲到，當下也就沒有管那麽多，毫不遲疑地上了陳雪澤的車。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報出公司位置，語速極快。

說完擔心陳雪澤沒聽清楚，還要再說一次。然而陳雪澤已經淡定将車開了出去，她看看窗外，路是正确的。

陳黛薇沒遲到。

……

陳黛薇沒有想到，當天晚上陳雪澤又出現了。

這天晚上又下雪了，風特別大。陳黛薇剛出公司，一眼看見陳雪澤的車停在外面。

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小娜，小娜本來絮絮叨叨在講話，注意到那輛車，注意到陳黛薇望着那輛車，露出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小娜：“薇薇，你的普通朋友大半夜來接你啦。”

陳黛薇：“……”

陳黛薇：“……嗯。”

小娜：“行，那你快去找你的普通朋友，你的普通朋友也不知道等你等多久了。”

陳黛薇：“…………嗯。”

可能是注意到陳黛薇了，陳雪澤降下車窗。

他一手搭在車窗旁，另一手朝她招了下，漫不經心的樣子，姿态很随意，跟個大少爺似的。

陳黛薇心情複雜地走過去，開車門，上車，系安全帶。

他瞥着她，一言不發，看着她系上了安全帶就升起車窗，沉默開車。

公司離住處不算遠，開車也就十幾分鐘。這十幾分鐘，他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陳黛薇望着車窗外飛快倒退的風景，一直在發呆，表情空白。

她腦子很亂，一會兒想想昨晚，一會兒想想以前。

昨晚陳雪澤抱她整夜。

以前陳雪澤很不喜歡她，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

昨晚陳雪澤還把她送到床上，幫她脫鞋。

以前她和陳雪澤迎面遇見，招呼都不會打。

……

不知不覺，到家了。

陳雪澤去停車，陳黛薇拎着包站在原地等陳雪澤。他很快把車停好，朝她走過來，姿态閑閑散散，模樣就像好幾年前。

一陣冷風吹過來，陳黛薇看着他，忽然清醒了一點。

——說不定陳雪澤察覺到她昨晚沒睡。

——她演技真有那麽好嗎，裝睡一整夜他都看不出來？

——說不定他就是故意，故意擾亂她的心緒。

不行——她也得讓他體會一下她這一整天的心情。

陳黛薇看着陳雪澤走近，神情莫測，開始在心裏憋壞主意。

陳雪澤很熟悉她這表情，以前被坑過不少次。

但他似乎一無所覺，回到她面前神色如常地說：“走吧。”

陳黛薇：“嗯。”

兩人慢慢地往單元樓走，陳雪澤在前面一點，步伐從容。陳黛薇稍稍落後。

走着走着，陳黛薇盯上了陳雪澤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長。她見過他站在鋼琴旁無聊地随手敲弄，打發時間那種。當時她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指尖，根本沒聽他彈什麽。

陳黛薇低頭看看雪地，再擡頭看看陳雪澤的手。

突然，她攥住了陳雪澤兩根手指。

陳雪澤步伐猛然頓住。

“總是下雪，搞得路好滑哦。”陳黛薇小聲抱怨着，踩在并不光滑的雪地上，很自然地說：“陳雪澤，牽我一下。”

……

路燈下，陳黛薇心滿意足地看到陳雪澤被她攥着手指，整個人靜止了至少十秒鐘。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