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安靜。

漫長的安靜。

陳黛薇話音落下, 陳雪澤就愣住了，神色怔怔。

因為被她趕而表現出的不爽，不開心, 不樂意……都沒有了。

他就只是愣愣的。

陳黛薇看着他，其實有點後悔了。

理智上她認為他應該把事情說出來，有問題就要解決問題, 不可以永遠不去面對。但在感情上，她不願意看到陳雪澤這樣。

陳雪澤應該是意氣風發的才對。

她抿了抿唇, 猶豫着不說話了。

許久。

陳雪澤睫毛動了一下，收回視線，手抵在唇邊低低咳嗽了聲。

他說:“時間不早了。”

他頓了頓，又說:“我回去了，你也早點睡。”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沒看陳黛薇。

陳黛薇後知後覺，也站了起來。她有點不知所措, 不知道說什麽。

幸好，陳雪澤也不需要她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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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雪澤又說了一遍:“我走了。”

他雖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但情緒明顯比剛才低落。陳黛薇對他的情緒變化了如指掌，一點點細微的不一樣都看得出。她知道他真正沒事的時候是什麽樣子。

她看着他:“我……”

話還沒說完，陳雪澤忽然低頭在她唇邊碰了一下。很輕，很短暫。

陳雪澤輕聲, “晚安。”

明明現在情緒低落的人是他, 他跟她道晚安時語氣裏卻帶着點安撫意味。

像是他在安慰她。

陳黛薇想，也許現在她應該做的是什麽話都不講，把空間留給他, 讓他自己先平複一下。

這樣想着, 話到嘴邊變成了:“好, 晚安。”

陳雪澤走了。

陳黛薇想，她這幾天應該都見不到陳雪澤了。

這麽不情願告訴她那些事情，他接下來應該會刻意避着她了。避着她到心情平複那天。

沒想到陳雪澤只忍住一天，嚴格算來還不到一天。第二天晚上她下班，一出門就看到他的車停在外面。

還是小娜先發現的，陳黛薇跟小娜邊走邊聊，聊着聊着小娜突然腳步一頓，下巴朝那邊揚了揚，“薇薇，有人接你來了。”

陳黛薇順着小娜的視線一望，望見那輛眼熟的車，車窗半降。

光線太暗，陳雪澤人在裏面，臉色不太清晰，淡淡看過來。

她還挺意外的，意外他這麽快就出現。

還以為至少兩三天都見不到呢。

小娜語氣暧昧:“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之前那麽長時間都沒出現，今天怎麽出現了？你倆……有新進展？”

陳黛薇:“……”

陳黛薇不得不感慨，小娜是真敏銳。

陳黛薇向小娜道了別，加快腳步朝陳雪澤那邊走去。

剛上車，陳黛薇就嗅到空氣裏淡淡煙味。

她看向陳雪澤:“你抽煙了？”

陳雪澤愣了下，像是沒想到她能聞出來。

“啊，”他解釋:“在家的時候。”

“喔。”陳黛薇也沒說什麽，繼續系安全帶。

“你不喜歡，我戒了。”陳雪澤低聲說。

陳黛薇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行啊。”

看着她系好安全帶，陳雪澤沉默開車。

A市的夜晚很美。

夜景随着車的開動在車窗中緩緩倒退。

陳黛薇安靜看了會兒夜景，然後看陳雪澤。

陳雪澤側臉冷淡，很好看，他的好看是很獨特那種好看，看再久也不會膩。她跟他住了好幾年，也沒看膩。

陳黛薇就這樣看着他，光明正大。看久了才發現，他耳垂上面一點有顆淡淡的灰色小痣。

他膚色白，所以那顆痣雖然淡淡的特別小，也算得上明顯。看起來竟然有點性.感。

紅燈，車停了。

陳雪澤終于側身看向她，眼裏說不出無奈多一些還是不自然多一些。她這才意識到，她盯着他時間太久。

意識到這一點，她立即別開眼看外面。又覺得氣氛太靜，沒話找話随口問:“吃過晚飯了嗎。”

陳雪澤:“沒。”

“啊。”陳黛薇:“我也沒。”

陳黛薇:“那一會兒我們一起吃點什麽？”

“我簡單弄了點。”陳雪澤淡淡道:“去我那。”

陳黛薇倏地扭頭，驚訝:“你還會做飯呢？”

陳雪澤風輕雲淡地嗯了聲，“會點。”

前面的車動了，他手收回視線繼續開車。

陳雪澤說會點，真就是會一點，一點都沒謙虛。

晚上，他們吃挂面。

除了挂面還有幾道菜，都是外面買的。

陳黛薇一言難盡地看了陳雪澤一眼，坐下了。

陳雪澤似乎沒注意她這一眼，有些心不在焉。

菜還是好吃的，面煮的也可以。陳黛薇早就餓了，因此也沒探究陳雪澤為什麽心不在焉，吃飯吃得很投入。

她也沒注意陳雪澤坐下之後壓根沒吃幾口，一直在思索什麽。

很快，陳黛薇吃飽了。

她放下筷子，這才發現陳雪澤幾乎沒動筷子。

“咦，”陳黛薇問:“怎麽不吃飯呢？”

“嗯。”陳雪澤放下筷子含糊着嗯了一聲，拿起手邊的杯子喝水。

陳黛薇就看着他慢慢喝了點水，慢慢放下水杯。

她剛想說話，聽見他忽然開口:“你還記得嗎，那天。”

他故作不經意地問:“新年那天。”

新年才過去沒幾天，陳黛薇當然記得。

陳黛薇不明所以:“嗯，怎麽了。”

陳雪澤:“那天我沒回……沒去陳家。你問我為什麽沒去。”

陳黛薇那天明明問他為什麽沒回家。

什麽“去”，什麽“陳家”？

陳黛薇後知後覺猜測到什麽，陳雪澤怕是和陳家鬧翻了。

可是就算這樣也不至于吧，陳雪澤不像是那種因為和家人鬧翻就深受打擊的人。陳雪澤父母雖然都對他非常非常好，幾乎算是溺愛，但他很獨立，內心強大，一點也不依賴父母，和所有被寵壞的小孩都不同。

陳黛薇現在還記得陳雪澤的父母，真是……沒見過這麽寵孩子的家長，要星星不給月亮。當時她住在他家，別提多羨慕陳雪澤了。

然而陳雪澤輕描淡寫地說:“我以後都不會去陳家了。”

他頓了一頓，“我……趙姨去世了。”

陳黛薇反應了一會，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趙姨是他媽。

他說到這裏又不願意再往下說，沒什麽表情地拿起筷子吃飯。

然而這兩句話對陳黛薇而言就夠震撼了。

他不願意說，陳黛薇也就不再往下問了。愣了好半會兒才說:“嗯……這個菜挺好吃的，多吃點吧。”

陳雪澤:“嗯。”

……

第二天中午，陳黛薇趁沒事，打給夏子宴。

夏子宴一開始還不願意說，後來聽她提到陳雪澤說趙姨去世和陳雪澤再也不回陳家，猶豫了下，嘆口氣，把知道的都說了。

“其實吧，”夏子宴說:“陳雪澤不是陳叔和趙姨的孩子，是陳爺爺收養的。”

夏子宴告訴她:“陳雪澤和陳黎景親爺爺是陳爺爺戰友，他們家人都去世了，陳爺爺就把他們帶回來當親生的養着。”

陳黎景是跟着陳爺爺長大的，陳爺爺有點嚴厲，但确實把陳黎景當親孫子教育，陳黎景一直知道自己和陳爺爺沒有血緣關系，但早就把陳爺爺當親爺爺。

一切正常的話，陳雪澤本該和陳黎景一樣，也在陳爺爺身邊長大。

然而，陳雪澤和陳黎景來到陳家的前一年，陳雪澤養父母的孩子走丢了。陳雪澤養母帶那個孩子出門玩，一個不注意，孩子就不見了。

陳雪澤養母因為那個走丢的孩子日夜自責，患上了抑郁症。陳雪澤養父一看陳爺爺帶了兩個孩子回來，就動了心思，跟妻子商量着帶走了陳雪澤。

選擇陳雪澤的理由很簡單，陳黎景大幾歲，記事，恐怕養不熟。陳雪澤比陳黎景小幾歲，年齡跟他們親生兒子走丢時差不多。

他們把陳雪澤接回家，當親生的養。把對親生兒子的愧疚加倍彌補在陳雪澤身上。陳雪澤十歲之前幾乎沒單獨出過門，他養母怕他走丢。他有時候想趁周末和朋友出去玩玩，養母都會發瘋。

這種情況持續到陳雪澤大二那年，那年，陳雪澤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回來了。陳雪澤被叫回家，看着他們三個抱頭痛哭。

那個人現在叫夏星辰，當年被人販子拐走，賣到了一個還算富裕的家庭裏面。然而那家雖然富裕，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人。男主人是家暴男，女主人挨打時不敢還手，過後卻虐待孩子洩憤。

夏星辰回來時一只眼睛看不見了，腿也不太好。

夏星辰非常恨陳雪澤。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偏執地認為一切是陳雪澤造成的，他認為陳雪澤搶走了他的人生。陳雪澤現在擁有的一切，本該都是他的。他排擠陳雪澤，不許陳雪澤叫養父母爸媽，他到處敗壞陳雪澤名聲，在圈子裏，在學校裏，他告訴所有人陳雪澤偷了他的人生。他還試圖謀殺陳雪澤。陳雪澤命大沒死，在輪椅上坐了三個多月。

在養母的哀求下，陳雪澤最終沒有追究什麽。可是那三個月，他住在陳家，沒有一天好過。

他想搬走，養父又不同意。嘴上說擔心他一個人照顧不好自己，實際上擔心陳雪澤背着他們起訴夏星辰。

夏星辰做過最離譜的一件事是冒充陳雪澤跟人談戀愛，當然只是在手機上談。他一開始是想敗壞陳雪澤名聲的，想借着陳雪澤的名義演個海王渣男，始亂終棄，玩弄人感情。可是漸漸地，他真喜歡上了那個女生。于是那個女生每表露一次心意，他就多恨陳雪澤一分。

陳家每天都不安寧。

陳雪澤養母對陳雪澤一如既往，以前什麽樣現在仍然什麽樣。夏星辰看在眼裏，更恨，鬧得也更狠。折磨着每一個人。

……

壓倒陳雪澤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直對他很好，夏星辰出現後也沒變過态度的養母，要殺了他。

原來她後悔對他好了，她指責他的優秀，問為什麽不是他小時候走丢，為什麽不是他又瘸又看不見，為什麽不是他被人虐.待。她說，她自己的孩子一直以來過得那麽慘，她卻把母愛給了別人。

別人。

她終于說了這兩個字，終于承認把陳雪澤當別人。

她後悔了，她求陳雪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她認為只有陳雪澤消失，夏星辰才會好過一些。

陳雪澤當時愣住了，沒有躲，看着她把刀.插.過來。

刀偏了，也不是特別深，最後插在陳雪澤肩膀下面。陳雪澤沒死，陳雪澤養母卻自.殺了，沒救過來。

陳雪澤出院後就離開了陳家，學校那邊也辦理了休學。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直到夏子宴在老房子遇見他，才發現他看不見了。

夏子宴告訴陳黛薇，夏星辰出現後陳雪澤對他一直是不予理會的态度，不管夏星辰怎麽折騰，陳雪澤都不太把他放在眼裏。後來，趙姨死了，心理醫生說陳雪澤似乎在自責，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是一副毫無生氣的樣子。

他似乎把養母臨死前那番話聽進去了。

……

陳黛薇聽了這些，許久沒有開口。

當天晚上，陳雪澤又來接她下班了。

她還是和小娜一起出門，小娜照舊擠眉弄眼地打聽進展。昨天陳黛薇沒說話，今天陳黛薇告訴她:“嗯，在一起了。是男朋友。”

小娜一點也沒想到陳黛薇會正面回應，以前她都不認的！

小娜愣神的時候，陳黛薇徑直向陳雪澤走去。

上了車，她沒立即系安全帶，而是一言不發抱住了陳雪澤。

陳雪澤一愣，摸摸她的頭，感覺到她更緊的抱。

他一下子就懂了，她都知道了。

他手摁在她腦後，沉默垂着眼睛。

……

陳黛薇抱着陳雪澤，抱了很久很久。

最後，她克制着什麽話都沒說，松開他，“……走吧。”

她嗓音有點啞。

陳雪澤看了她好半會兒，“嗯。”

開走了。

晚飯是在陳黛薇家裏吃的，吃過晚飯陳雪澤沒走，陳黛薇也沒趕人，安靜地一直抱着他，摟着他的腰。

她也不提那些事，偶爾開口講話，講的也都是些很輕松的小事。

她試圖讓陳雪澤開心，相當照顧陳雪澤情緒，簡直有點小心。

“……”陳雪澤開始覺得事情有點嚴重。

實際上他最近好很多了，沒有她想象中那麽脆弱，她出現後，他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

他不想陳黛薇太擔心他，臨走之前，決定解釋兩句。

陳黛薇送他到門口，他剛要開口——

陳黛薇忽然發現他眼下有淡淡烏青。

陳黛薇皺眉毛:“你是不是這些天都睡不好。”

陳黛薇:“我看你總是沒什麽精神，總是犯困。”

陳黛薇看着他，眼神充滿同情:“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不留下來吧。

她沒說下去，但眼裏流露出很明顯的擔憂。

陳雪澤一怔。

片刻，他垂下眼睛。

“我沒事。”

他說:“只是會夢到一些不好的事，或一直睡不着……沒什麽，我早就習慣了，放心。”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