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親吻
上車的時候沈念已經快要失去意識了,一聲一聲力竭的喘息,傅予城目呲欲裂開車瘋了一樣地往醫院趕,他太擔心自己會再一次失去他,他沒有辦法面對這樣的現實,這會活生生要了他的命。
白景晨縮在後座一句話都不敢說。車裏的氣氛太詭異了,視線裏,冰冷的燈光像瘋了一樣地急速流竄過視線,一個紅燈,又一個紅燈,呼嘯的風聲把為數不多的靜谧狠狠撕碎,他擡頭就能看到那人握着方向盤的手臂上因為竭力克制暴起的青筋。
把人送到醫院的時候急診科的醫生接到電話早早地準備了推床在醫院門口,兩名護士飛速地把人放上推車推進急救室。
眼看着沈念終于被送進了急救室,白景晨心裏終于松了一口氣,也大概能隐隐約約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跟我出來。”面前的人薄唇輕掀,神情冷得徹骨。
白景晨一聲不吭地跟了出去,醫院有專門給家屬準備的休息單間,他進去後乖乖關上門,轉身低着頭等着意料之中的訓斥。
“啪——”玻璃杯被砸碎的聲音
雖然早就想到對方會生氣,但白景晨沒預料到對方會雷霆大怒,一聲脆響直接被吓得渾身哆嗦,下一秒,盛滿水的玻璃杯在他腳邊碎了一地。
“我記得我在出門前告訴過你,讓你不要去酒吧。”傅予城說話的聲音很冷,“我耳提面命,告誡你不要胡鬧,你也該清楚,我不是沒有脾氣的人,我也不會像你身邊的那群狐朋狗友一樣無條件地縱容你讨好你。”
“白景晨,作為你表哥,我從來沒有苛求過你什麽。但我今天也必須告訴你,如果你不聽我說的話,那你就給我滾回白家去。”
“對……對不起……”白景晨說這話的時候渾身都在打顫。
他從小驕縱慣了,很多時候膽大妄為不聽管教旁人也順着他,可只有傅予城,他是真的怕。因為他真的會因為他不聽話直接教訓他。
“哥,是我的錯,是我貪玩。我保證我以後不會去那種地方也不會和那些人打交道了。”他說話的聲音有點急促,“哥你別生氣,我會好好和念哥道歉,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有人開門走了進來。
聞訊趕來的林柏軒看到蹲在地上一聲不吭的白景晨和地上的玻璃碎片就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輕輕嘆了口氣後看向面色陰沉的傅予城。
“沈念沒事了,酒精和□□過敏,剛動完大手術他身體免疫系統本來就弱,還好攝入量不多,不然就要出大問題了。”
“我這裏有東西要給你。”林柏軒瞟了一眼蹲在地上鹌鹑模樣的白景晨,“景晨你先出去吧,我有話和予城單獨說。”
白景晨本來就怕得要命,這時候林柏軒要他出去簡直就是天籁之音,二話不說立刻掉頭就走,心裏咬牙切齒準備去找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葉武生算賬。
“柏軒,你怎麽來了。”
“你要查的東西有消息了。”林柏軒表情凝重地把一份文件遞給他,“看之前你先做好心理準備,這對你來說可能有點難以接受。”
傅予城慢慢地打開了文件。
“按線人傳回來的消息,這件事和你二叔有關系。”
“而且不止是這場火災,十年前那場車禍也有蹊跷。”林柏軒說這話時的表情有些擔心,畢竟這種事無論發生在誰身上一時半會兒都無法接受,更何況自家好友還有心理方面的疾病。
“予城,你冷靜些……”
“冷靜?”眼前的人突然笑了。
“柏軒,我不是沒有想過對方會是傅家人。”他笑得冷淡,嘴角彎起的弧度藏着淩厲,雖然臉上在笑,眼裏卻冷得徹骨,“能暢通無阻地潛進我住的別墅,縱火之後還能讓整個傅家都不追究,這整個帝都,能做到這兩樣的,除了和我有血緣關系的自家人還能有誰。”
“予城……”林柏軒愣住了。
“很多人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實際上,背地裏捅你一刀的往往都是身邊的人。”
“人啊,就是這麽不知足的冷血動物。”
出生在關系盤根錯節的名門,他早該知道所謂的親情在利益和權力面前就是個笑話。
他早該明白的,當初對沈念趕盡殺絕,難道真的是擔心他是同性戀的消息走漏出去後受到歧視和指責嗎?不是啊,比起考慮一個人的處境,他們更擔心傅家的名譽遭到損害。
所以他們用了最卑劣的辦法毀了沈念十多年寒窗苦讀争取到的一切。
他們寧可要一個有心理疾病的兒子,也不想讓傅家出個同性戀的異類。
真他媽的,諷刺。
“予城……”林柏軒的聲音聽上去有點顫抖,“那你接下來要這麽做?這件事交給你爺爺處理……”
“你覺得我會拿着這些東西去找我爺爺讓他來替我找回公道嗎?”
“柏軒,如果真的有人想替我找回公道的話,那場車禍之後傅鎮之就該被送進監獄。”他冷笑着摔了手裏厚厚的文件夾,雪白的紙張紛紛揚揚灑了一地。
“而不是讓他有機會第二次接近我。”
冷得徹骨的語調。
林伯軒突然覺得自己熟悉的那個好友不見了。
現在在他眼前的人滿身淩厲,面孔半隐在黑暗裏看不明晰,唯一能讓人感受到的只有那雙漆黑的眸裏,狠戾得像是要殺人的寒意。
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但那陣幾乎化作實質的殺意還是讓他,毛骨悚然。
“這件事辛苦你了。”傅予城彎腰把落在地上的文件夾撿起,“之後的事我會自己解決,畢竟是傅家的家事,我會一個人好好處理的。”
畢竟,現在的他可不是那個十九歲什麽都不懂的小孩。
想要同野獸博弈,那就變成野獸。
自相殘殺又怎樣,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類,只有站在頂點才有絕對的話語權,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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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的時候,沈念已經睡着了。
窗外的天空又飄起了雨,悶窒的空氣稍稍褪了熱意。
窗戶離床很近,雨聲穿透玻璃汩汩流淌在耳膜上,幹裂的心口也像是滲進了雨。傅予城關緊了窗,北京的夏天本不該這麽多雨,滅了燈後的世界一片漆黑,可心跳卻比耳畔的淅瀝更為嘈雜。
他慢慢地躺回了床上。
身旁的人翻身面朝着他,很近的距離,那人纖薄的唇畔染着一抹幽微的花香,很淡,卻甜得甘冽。
他俯身靠近的時候看見那人眼下的陰翳,蝴蝶垂翼般孱弱的美感,溫熱的鼻息溫柔地落在他的唇上。他微微晃神,手指攥緊又松開,反複多次才終于忍住吻上去的渴望。最後只敢悄悄伸手,隔着半寸月光悄悄拂過那人漆黑的發尾。
像是打翻了什麽沉澱情緒的容器,他顫抖着指尖慢慢收緊,眼淚就這麽落了下來。
沈念,我從未想過要在你的生命裏有着多大的分量。
我只是很慶幸,我還能陪着你,在我曾經失去過你一次之後。
我想上天一定是眷顧我們的,這世間哪有那麽多次的失而複得,因為曾經失去過,輾轉反側般疼痛難忍過,所以我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熱度,去擁抱你的身軀。
沈念醒過來的時候,窗外的月光把房間照得通透。
傅予城在他身旁睡得很熟,他側身看着身邊的人,臉上漾起溫潤的笑意,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幾十年的痛苦與煎熬在他的血管裏結冰又開花,醒來之後他不再迷茫,因為他清楚這就是他的過往。
上輩子的過往。
在江南的相遇,窗臺的木槿,那人口口聲聲說要等着相見的故人,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這一刻連成了線。
在他陷入昏迷前的最後一刻,越過無邊黑暗,那個有着一雙明亮眼睛的人穿過擁擠的人潮來到他的身邊。然後告訴他
「不要害怕」
「沈念,這輩子,我來做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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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傅予城放不下心,他在醫院裏足足住了三天才獲準辦了出院手續。
出院的那天,傅予城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他點點頭跟着他上了車,本以為目的地會是電影院或者游樂場,最後他卻帶他去了八大胡同的梨園戲臺。
才子佳人的悲劇愛情被一折折精心打磨的戲演繹得淋漓盡致,衣袂翻得似天邊煙霞。
國破山河亡,佳人為情轉身乘風從樓上落下,一身水紅墜在深色石階上淅淅瀝瀝地淌。
結尾時臺上名角聲線細膩,唱腔流水似的一轉再轉,一句何愁人間無風月,俗世遍是癡情人就這麽飄過天上人間的流雲,轉身落進了城外新墳的黃泥裏。
一折戲落幕,臺下高朋觀客掌聲雷動,連聲叫好。
出了戲院,他們去街角的奶茶店買了兩杯焦糖燒仙草。
八月末尾的陽光蜜糖般溫柔又粘人,照映着灰白樹影在平整的路面上落得影影綽綽。傅予城拿着兩杯奶茶,有些慌促地看着那人突然靠近。
“沈念你慢點,你的腿……”
“和我獨處需要這麽緊張嗎?”從他手裏接過奶茶的時候那人臉上還是熟悉的笑,只是眼尾多了幾分俏皮的生動,眼裏細碎的陽光萬花筒般斑斓流動。
“你啊,偶爾也像個孩子一樣調皮些。”沈念笑着眨了眨攢滿零碎星光的眼睛
“要是等長大了,就再也沒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撒嬌任性了。”
“想對我撒嬌嗎?”那人望着他突然笑了起來,雙臂伸開,眼裏的陽光是明晃晃的溫柔。
“可以哦。”
傅予城傻傻地愣住了。
“啊,看來你不願意啊。”沈念拄着拐杖轉身就走,身後的人又是一愣,回神後連忙匆忙跟上,小聲地在他耳邊說了一句願意。
沒來由地,沈念突然想起了上輩子。
以前的傅予城沒有現在的沉穩克制,他年輕也熱烈,會孩子氣地喜歡汽水,會在他面前單手拉開易拉罐的環扣,仰頭故意裝酷地一飲而盡,最後卻把自己嗆得兩眼通紅。他笑着說他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像大人一樣穩重,心裏卻暗暗希望對方能再慢些長大。
他不敢承認,二十歲那年的夏夜,他曾經伴着蟬鳴在夢裏幻想和他相伴一生。
夢裏的場景是故鄉溫白的天,傅予城站在橋頭笑着說久別重逢江南還是小橋流水,卻不知道此去經年,他還是他心頭的此間少年。
他垂眸喝了一口杯裏的奶茶。
盛夏的天熱得那麽厲害,冰爽的奶茶裹着焦糖仙草的香氣纏綿成濕噠噠的甜膩。
沈念擡起眼,黑亮的眸子裏倒映着盛夏繁茂的樹影。他臉上的神情是笑着的,微微炙燙的光感,眼波流轉間滿是缱绻溫熱的暖意,熱烈而又深刻。
下一秒,木槿裹着焦糖在那人臉上留下輕盈一吻。
“以後多對我撒撒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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