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節

想家了，即使我已經沒有家人了，我還是想回家了，英國已經沒有讓我留下去的理由，或許我可以回到我出生的城市，開一家小小的面館，蹉跎過完之後的時光。

累了倦了厭了，不争氣也好，逃避也好，懦弱也好，我不想再面對這一切的一切了。

70.

我準備出兌我的店面，這不太容易，我的雇員派了代表跟我談，他們建議我謹慎考慮一下，因為牛肉面的生意很好，放棄回國太過可惜，我無法跟他們說我想要離開的原因，只好感謝了他們并表示再想一想。

今年的世界杯，李銘帶領的中國隊和多年後終于重返世界杯決賽的英格蘭隊一起争奪大力神杯，各種正經的不正經的新聞炒得飛起，太陽報花了一個版面介紹了新加入國家隊的沃特先生還有他的現任伴侶，來自意大利黑手黨的弗朗西斯先生。

本次世界杯在中國舉行，決賽門票早已被搶購一空，到最後我還是打開了電腦，關注這一場賽事，我習慣了國內的直播，為此還特地翻了個牆，比賽還沒開始，鏡頭給李銘比較多，時光仿佛格外偏愛于他，他依然如十八歲一樣英俊而自信，他沖着鏡頭揮了揮手，然後和隊友們擊掌加油，鏡頭飛速地掃過了英格蘭隊，很多人我其實連名字都認不全，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沃特先生，沃特先生今年二十五歲，正是一個球員最巅峰的時候，在他去意大利發展前，沒人能想象到，他會踢出一場又一場的奇跡，歐冠上成為僅次于李銘的神射手，初次進入國家隊，在本次世界杯上替補出場卻成了關鍵先生，我下意識地躲避他們的消息，他們卻已經達到了屬于他們的巅峰。

這大概是一場足以被載入史冊的，格外精彩的比賽，雙方的渣後方凸顯了雙方的強輸出，相比較英格蘭隊的大牌明星雲集，中國隊更多的是二十上下的孩子們，他們是被李銘影響的踏上足球道路的一代人，他們年輕又稚嫩，但初生牛犢不怕死，竟然也勉強能看得過去。

由于雙方隊員體力的差距，李銘在上半場就踢瘋了，瘋狂地刷着進球，比分一度達到了1：4，那時距離上半場結束還有三分鐘，半場的紅色已經連成了片，大力神杯似乎近在眼前——但這也是在外行人看來，李銘的球服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他跑動的速度已經變慢，而現在比拼的不只是體力，還有時間。

球權在中國隊這邊，足球在李銘的腳下，他試圖在上半場結束前再射入一球，擊垮對面球員的心理防線，他晃過了很多大牌的球員，甚至已經擡起腳準備射門——一只腳悄無聲息地探了過來，幹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地将足球斷了下去——腳法異常老練，李銘的臉上甚至無法收起錯愕。

足球重歸了英格蘭隊，解說員的聲音姍姍來遲——17號小将沃特-溫哥華截斷了李銘的足球，丹尼爾-溫特接應，現在……

足球在幾個來回後重新傳遞到了沃特先生的腳下，他急速奔跑了起來，鏡頭甚至有些跟不上他跑步的速度，沉默的半場觀衆站了起來，呼喊着他的名字，當他擡起腳，對準球門射門的那一刻，時間和空間像是一下子靜止了。

優美的弧度，足球擦過守門員的手指，撞進了球網之中，2：4，一切都有可能。

鏡頭轉過來，給了李銘一個特寫，李銘用球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大聲地喊着什麽，他的表情冷靜到可怕，他拍過每一個隊友的肩膀，輕聲安慰着什麽。

上半場結束的哨聲響起，雙方球員進入更衣室，解說員在解說着各方面的數據，雙方數據基本持平，但英格蘭隊游刃有餘，中國隊卻已經是瀕臨力竭，2：4并不是一個保險的比分，下半場還有漫長的四十五分鐘。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從未有一場比賽，讓我像個男孩一樣喊得嗓子沙啞，我希望我的國家能贏得最終的勝利，她已經期盼這一天太久、太久、太久了。

我的手機響了一聲，我打開手機，劃開屏幕，是一串熟悉的數字，熟悉到我删了他的通訊錄很多年後還能清楚地記着，上面是一行字，我顫抖着手，将手機放回到了原處，轉過頭看着電視機屏幕上的中場表演，又重新拿起了手機。

【加油】

下半場比賽重新開始了。開場不到三分鐘，英格蘭知名球員就打進了一球，3：4，場上所有的中國人的心提了起來，李銘将絕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協助穩固後防上，他不得不這麽做——因為英格蘭隊已經越踢越順了。

盡管付出了非常大的努力，距離下半場結束只剩八分鐘的時候，足球依舊落入了中國隊球門的網中，4：4，是攻還是守？

主教練在場邊打出了防守的手勢，他用最後一個換人名額，換下了一位射手，填補上了一個防守球員，這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如果拖入點球大戰，我方的射手和守門員根本無法和英格蘭隊相比——獲勝的幾率甚至不到一成。

鏡頭給了李銘，解說員此刻不發一言，只能聽見輕微的哽咽聲。英格蘭隊換下了沃特先生，沃特先生的體力已經徹底透支了，這是一個理智的選擇。

球權在英國隊的手中，李銘開始向前奔跑，幾乎所有的人都能看出——他的體力已經到了勁頭，每一秒鐘，他都像是會直接暈倒，倒在這片他心愛的草地上。

71.

我的眼前已經模糊了，解說員沙啞着嗓子說，加油，加油。

看臺上紅色連成了片，滿場回響着李銘的名字，我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看着屏幕上的畫面。

你相信神麽？過往我不相信，但從那一刻開始，我相信了。李銘像是被壓制到底的彈簧，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他斷了短傳中的足球，那一刻——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黏在了他的身上。

防守隊員簇擁而來，所有傳球的道路都被封死——他幾乎被逼到了絕路，時間在一秒又一秒地劃過，心髒被死死揪起，李銘戲耍了一位對方的球員，獲得了短暫的喘息，他擡起了腳——一副畫面在那一瞬間閃過我的腦海，那是十五年前夏天，訓練結束後的我和李銘，站在訓練場上，臭襪子又堆滿了床底，我們誰都不想洗，幹脆約定一球定勝負——李銘在距離球門二十米遠的位置擡起了腳，一道漂亮的弧線，足球入網，輪到我了，要麽是平局，要麽是輸。我抱起了足球，一路後退，退到了距離球門40米遠的位置，還特裝逼地選了個不好的角度。李銘看着我，他雙手合攏笑罵了一句：“傻X，要裝X麽？”

我其實特別方，但我還是特別鎮定，裝作特別有把握的模樣，我擡起了腳——

足球的軌跡像是在那一瞬間重疊了，全場寂靜了幾秒鐘，然後突然爆發出了劇烈的歡呼聲，鏡頭特寫掃過球網裏的足球，掃過滿場的紅色，最後停頓在李銘依舊無比冷靜的臉上。

我想起十八年前，我和李銘肩并着肩，一起在夕陽下往宿舍走，李銘問我能不能教他提世界波，我特尴尬地說我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李銘那時候在我的耳邊說的話。

【王萌，總有一天，我能提出比你還漂亮的世界波】

他做到了，他在最需要的時候，踢出了最漂亮的世界波，比賽結束的哨聲響起，4：5，中國隊有史以來第一次捧起了大力神杯。

我關掉了電腦，我的臉上都是水，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72.

兩個小時後，我的手機屏幕重新亮了起來，一條短信進來了。我打開了短信的界面，從上到下，躺着三條短信。

李銘：我會贏，也會實現我們的夢想。

我：加油。

李銘：我想見你，你在哪裏。

我的手指觸碰到了關機的按鍵，緩慢而堅定地壓了下去。我很感謝李銘實現了我們的夢想，但我們沒有理由、沒有必要甚至也沒有意義再見面了，我不是曾經的我，他不是曾經的他，我愛的是過去的他，他愛的是過去的我，更何況，我早就不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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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這一夜我會很難入睡，但一晃眼，我就進入了我的夢中，我知道這是夢，因為現實不可能讓我旁觀曾經的我和曾經的李銘。

我看着在更衣室裏接吻的我和李銘，我看不到我的表情，卻能看到李銘眼中的碎光，那其實是房頂上燈光的倒影，但那的确漂亮極了。

嘭——被推開的大門，我看着我的教練，那位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先生，他抓起了我的後脖頸，把我抵在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