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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秋同唐灼來了河西道瓜州後,頭幾日總聽得城外震天喊殺角鼓聲,他曾趁着随侍不備溜到城門腳下,見唐灼肩上腿上各中一矢血流不止騎馬而回。那一刻唐秋曾想,若她死在戰場自己會否更好?每日裏都有凝雪派荔兒去管問他食宿,若随侍報他睡不安意,胃口亦差,凝雪便親自來了瞧他。唐秋總是低頭不語,唯獨見凝雪時才擡眼看了她。凝雪總柔聲細語拉了唐卻坐在身側,哄了他用了飯才會稍稍歇口氣。

“秋兒,等回了成都,嫂嫂再給你做金松糕吃。”凝雪替唐秋整了衣裳,眼裏俱是心疼。唐秋不語,只輕輕點頭後坐在一側,把玩起那柄不知何處來的短刃。

再回成都時,劍南觸角已至河西南腹,唐灼留了唐策、唐卻在河西守城,自帶了兩萬兵馬回了成都。沿途凝雪都與唐秋共乘馬車,時時照拂。唐灼傷勢初好也不得騎馬,但她初掀車簾進時,唐秋面上驚色頓顯,凝雪深深望了唐灼一眼,唐灼心下一痛放了車簾,自尋了另處坐下,沿途多日也極少見凝雪。

這幾日馬車獨乘,她将內裏那番心思翻來覆去琢磨了多遍,還是料定今年稍作調息再攻河西其餘諸城機遇最佳。吳王此次元氣大挫,比不得她劍南道多年蓄勢雄厚,若錯過此時來年再來便要難多了。只此事她決意不與凝雪商議,待擒了吳王饒他性命即可,凝雪本處兩難境地,何苦再以攻伐之事擾她心緒?想起凝雪鬓上白絲,唐灼便心頭疼麻。只恨不得快些到了将軍府,再好好讓凝雪調息過來。

九月十三入城時,城內早就被城防營和成都知府布置妥當,沿路少有圍視民衆。唐灼身着那日在綢庒訂制的玄色女袍,在衆人掩驚抑憚目色下款然下車。左金吾将軍府早有唐梅意氣風發在門前候着,唐灼擡眼望了門匾,對唐梅道,“換了這個,此處便是唐府。”唐梅忙點頭應下,随即皺眉問道,“那——”

唐灼牽展了袍子,“那一處就是別院。”她回頭望了凝雪,見她依舊牽着唐秋,看向自己的雙眸多是歉疚,才心裏一松先回了內房。

九月各處屯田收成見喜,雖說天下“寒掠足三載”,然劍南道這三年收成一年高過一年,唐灼心頭歡欣,這幾日面上也舒緩了許多。自回後,除卻晚膳之後方有空閑陪着凝雪敘些尋常話頭。二人依舊同榻而眠,府裏早被唐梅訓管過幾番自無人敢言,只是瞧着凝雪面色一日憔悴過一日,唐灼心裏着急,連清了多位醫師來瞧,說辭大體無異,都是心慮過甚,思傷元氣。得了各處喜訊後唐灼天方擦黑便回了寖房,見荔兒已然張羅開了。

自回府後,荔兒每每見到着了女裝的唐灼都恍惚覺得她還是穿了戎裝。許是唐灼那身凜冽氣息未曾收斂。今日這閻羅面顯是心情大佳,見了凝雪便問道,“今日調理的藥湯可用了?”

凝雪也同唐灼般着了白裙更顯落落清疏,“已用了。你日日操勞,別為我耽廢心思過甚。”唐灼微微笑了,拉着她手同坐桌前,“凝雪,你才是大過天的。”荔兒聞言不免臉上驚紅,凝雪聽了嗔了唐灼一眼,便為她添飯盛湯。

唐灼這些時日養體少出,面色竟也漸漸白淨了些,與凝雪相處久了,舉止也更斯文靜氣起來,凝雪看着唐灼不緊不慢用食,擡眼看了她,嘴角微挂笑意未曾淺去。

晚間二人便如同以前,各自捧了書在榻上坐讀,凝雪忽想起唐秋這些時日功課似廢了,便問道,“阿灼,秋兒的功課這些時日都無人領帶,可為他挑了先生?”

唐灼眼神略頓,方笑了道,“文武先生俱是要挑的。我不得時時盯看他,是該找了先生來,你也能輕松些。”凝雪知了唐灼這些時日受了冷落,放了書握了唐灼手道,“阿灼,我本不該問這些。只見秋兒心性大變很是心憐,他究竟是怎地了?

唐灼別過眼神望着他處,被握着的手也更濕熱起來。“阿灼,我知秋兒自唐慶複一事後便性情變了,然這回瓜州見了他竟不開言說話。我不知事情始末無從幫起,阿灼,你可是有為難處?”凝雪切意問道。

唐灼轉過眼神安慰一笑,“我無為難處。秋兒是心病,那日唐阚自殺,他見了。”凝雪神色驚動,手也微微抖了,“秋兒會恨你麽?”

唐灼緊了她手,“冤冤相報,唐家人向來如此。”

凝雪見她神色竟似了然透徹,心裏疼起,抱了唐灼肩頭輕聲道,“阿灼,你心善我知,秋兒日後我定多多開導。絕了他尋你仇頭的心思。”她身上麝蘭香氣襲近唐灼,唐灼心跳亂發,松了手離了凝雪懷裏去尋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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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雪見她神色微亂眼神迷動,面上一紅。兩個人竟又癡癡攜了書冊坐至夜深。各自盥洗後唐灼滅了燭火,卻見半開窗外月色瑩然,映照得凝雪面如明玑。她忽然身上熱意又不期而至,深深吸了氣後方握了凝雪雙手不敢亂動。

凝雪覺唐灼呼吸沉重,她也心如鼓槌,只覺唐灼手心已滿是薄汗,凝雪咬唇終鼓起了勇氣,拉着唐灼的手至自己腰側,她低低喚了聲,“阿灼。”唐灼已支身側起,深深望着凝雪,月色在她面色撒下絲絲柔玉,唐灼戰抖着覆上了雙唇。夜闌深處月痕寄下,凝雪覺唐灼滿心積攢的歡喜情動化作了露浥濕紅,唐灼柔意羞斂,吻如暖風過岸花汀草,凝雪黛眉蹙起,似覺這心頭足滿又空若蕩蕩,唐灼自那夜後,知了這深閨甜事來去,見凝雪蹙眉,便細細吻在她眉間,又沉于滿團香雪沉迷忘返,春痕細細綴下,凝雪情動難已,撫過唐灼眼上疤跡又薄唇輕觸,唐灼迷香深處聞喘息,膽色更壯,學了那日凝雪那般撚翠揉萼幾番柔砌才與凝雪一起沉沉睡去。

夜半醒時,見凝雪亦微醒半開目,唐灼見她發若海棠垂絲,面如月下幽蘭,心頭難卻憐愛,竟又添漲了精神又是幾番裛露沾身,才一覺至東方既白。她本行伍滾打,此番雖傷勢初愈,精氣卻比凝雪要盛,唐灼也知這夜自己着實要得狠了,且凝雪初為人事定疲累困極,指上那抹雲霁暗紅更讓唐灼紅了臉面,她索性也不起身,只摟着凝雪将那秀眉巧鼻看了一遍又一遍。快日上三竿時,凝雪才自唐灼懷中醒來,兩人相擁而視,凝雪深深嘆息埋頭至唐灼胸前,“阿灼,凝雪終成了你妻。”唐灼眼角淚滑,猶恐此身在夢中。

荔兒發現自從那日閻羅面和公主都遲遲起來後,屋內氣氛顯不同以往。閻羅面竟也學了女子梳妝,拿了那不知何日順走的桃木梳替公主将滿頭青黛梳就了遍遍,眼裏似能柔得滴出水來。公主更是羞喜難當,握了閻羅面的手久久不放,荔兒暗自嘆氣,閻羅面果然比閻羅王還來得厲害。馬上掠地,閨內畫眉,事事樣樣竟都來得精細。

唐灼這幾日除了見些州郡文官武将穩心安意,便時時想要插翅至凝雪身邊。午膳快到時,唐灼腳步匆匆便往凝雪處去,聽得唐梅急急趕上道,“将軍,渝州刺史郗靖來見。”

唐灼又強走了幾步,才勉強收了心神問道,“讓他稍等片刻,我這就到。”再回頭看了琅玕那頭凝雪園子,唐灼沉下心緒,才往外廳走去。她這日着了藕色繡蘭袍,不似尋常女子還加了罩裙,唐灼嫌那些繁碎,央了凝雪才改了合身合意的這身袍子,發絲依舊如男兒束起,面上柔和平煦地到了外廳,郗靖正背手觀牆上字畫,聽唐灼道,“郗大人久等。”郗靖轉身,見了唐灼這身灑然脫俗打扮不禁啞然片刻,然後才拱手拜道,“将軍巾帼灑氣,芳華益茂,郗靖見過将軍。”

唐灼請了郗靖坐下才朗然道,“我為女子,卻從不以巾帼秀色為傲,唐灼只一意氣女子,想做點平蕩沼薮的事情罷了。”她說得坦蕩尋常,郗靖卻內驚難下,他黠然笑意略過眼色,“郗靖本大寧臣子,自投劍南必不存二心。只女子預政,天下少有,各州郡街頭巷議至今未平,更有言——将軍陣前,陣前奪了公主,不知将軍此番做何處?”

唐灼面色不改,淡然笑道,“治下若升平富庶,誰來主政都是一般。公主與我雖夫妻一場,相處多日也是姐妹情深,我自不會忍心見她入劍南後再為吳王說嫁他處,總歸要公主選個自己傾心的。”

郗靖喜意上頭,竟随着唐灼話道,“将軍好仁義。郗靖此番得将軍之命入肅州輔政,只這肅州守将亦是個女子,郗靖堂堂男兒豈能伏雌?還請将軍收回成命。”

唐灼起身走近郗靖,面色微風暖拂般,“郗大人,唐灼亦是女子,大人豈不委屈了?”郗靖一時語塞,見唐灼道,“肅州守将唐卻心思深透,且處事雷斷。你二人聯手,河西入劍南時日便更不長。大人,亂世驚代,何不做些快意事,有此直辔安歸處,何必苦尋高謀人?”

郗靖半晌未語,見唐灼目光熠熠望着自己,終起身拜道,“郗靖有一事相求。”

“何事?”

“二少爺唐秋乃侯爺餘脈,還請将軍在他弱冠之後歸政。”郗靖直望着唐灼。

唐灼面色冰意微起,冷冷笑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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