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不老實的小孩應該怎麽辦?

就這麽凝視着手機屏幕,陸恒的一雙眼眸逐漸變得晦暗難明,瞳孔深處湧動着誰也分辨不清的暗流,手指上的力氣不斷加大,指關節用力到幾乎發白,以至于都将鋼化膜按出了裂紋。

真是好一聲“小朋友”啊。

陸恒嘴角露出了一絲極具煞氣的笑容,然而這個時候,忽然聽見熟悉的一聲喊,“陸……”

剛從長椅上坐起來的楚頃,頂着一腦袋亂糟糟的頭發,就如同睡蒙了的羔羊一樣,睜着一雙眼看他,眼神之中顯然還帶着逃避,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了,“阿……”

可他仍然沒有理清他們現在的關系到底該如何定義,這個問題一天不消失,他就一天無法直面陸恒。

而且現在的陸恒看上去……表情不善。

“小楚。”陸恒手指一動,就将手機滑入了口袋當中,換上了一慣性的禮貌笑容,“怎麽在長椅上睡着了?”

“就……”楚頃眼神閃爍,說話吞吐,撓了撓自己的臉頰,“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陸恒的眼神從他臉頰上的淡淡淤青掃過,語氣好似輕描淡寫,“臉上這是……”

還不等他全問出來,楚頃就如同被踩着尾巴了一樣,搶先回答,“我晚上睡覺不老實,掉、掉地上了……摔的……”

如此拙劣的謊言,讓陸恒不由得哼笑出聲來了。

看來還是沒逼到份兒上。

小孩不肯跟自己說實話。

可能是心存愧疚,楚頃下意識想要讨好陸恒,口吻又軟又綿,“阿狼……”

他本意是想要将這件事給含混過去,卻沒想到陸恒壓根不吃這一套,雙手背在身後,微微笑着看他,“我來,其實是想要通知你一件事。”

“因為你軍訓綜測被扣十分,加上請假次數太多,又沒有參加最後的檢閱……就算你期末軍理考試滿分,也仍然不及格。”這時候,他又成了鐵面無情的總教官了,“你需要加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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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清陸恒在說什麽,楚頃都分不清楚,這到底是公仇私報,還是私仇公報。

他現在對陸恒避都來不及,吓得都結巴上了,“怎……怎麽還……”

“但是考慮到你是醫學生,課業任務繁重,所以我提議一切從簡。”陸恒一雙眼眸好似精明獵人,明明是笑着,卻如同吃人骨肉,“只要你拿到由我蓋章的軍訓綜測單,就可以通過。”

他刻意強調了最後四個字,“形、式、不、論。”

那一瞬間,楚頃簡直是猶如晴天霹靂,感覺轟然一聲被擊潰成粉末。

形式不論意味着什麽……

那意味可實在是太多了……

就在楚頃久久回不過來神兒的時候,陸恒寬大溫熱的手掌落在他的頭頂,就如同愛.撫一樣揉搓了一下他的腦袋,“周末回家吧。”

一個“家”字,好似點醒了楚頃,讓他擡起頭愣愣地看着陸恒。

拇指揩過顴骨上的淤青,就算是過去半個月,皮下淤血仍未消散,可想而知遭受過多大的撞擊,陸恒不聲不響地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語氣淡淡如若溫泉,“有點瘦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險些讓酸澀沖出眼眶。

楚頃死死咬住自己的舌根,讓劇痛來淡化那股莫名上升的委屈,好像只有在陸恒面前,自己才能做個被優待,被看重,被捧在掌心的寶貝。

“嗯。”他輕輕将腦袋靠在陸恒堅硬的小腹上,“好。”

這樣好的陸恒……自己實在是無以為報了……

殊不知就在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楚州默不作聲地站在樹後,就如同一道陰冷不化的堅冰那般,在這青天白日之下,死死冒着刺骨寒氣。

看着楚頃這麽弓着脊背,如同小獸一般依偎在男人的懷抱當中,讓他下意識将手指摳入了樹皮,以至于尖刺瞬間紮入血肉,疼痛與怒火交織地難舍難逢,越發讓人狂躁。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想要沖上去不管不顧質問。

楚頃……你就這麽寡廉鮮恥麽……

然而他終究還是強忍下自己的沖動,他們兄弟從小相伴,這份手足之情不是假的,就算當初在醫院裏他對着楚頃惡語相向,但心底仍然是存有一絲相信。

他的哥哥不是那樣的人。

最終,他從兜裏拿出手機,面無表情地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了出去。

【楚州】:“哥,周末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叮咚一聲,手機進來短信,因為是特別提示音,導致楚頃一聽到就如同機敏的兔子般擡起頭。

他飛快從兜裏掏出手機,看清來信人的時候,瞳孔之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抑制不住地開心,但緊接着就想起陸恒還在面前,做賊心虛一般将手機揣起來。

陸恒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是誰?”

“學生會的……”楚頃抿了抿嘴唇,“學弟。”

他實在是沒辦法在陸恒面前開口講述自己的家庭,這就如同卡在他喉嚨當中的最後一口氣,一旦吐出來,好像整個人也會如同泰山傾倒一般垮下,更別提什麽體面和尊嚴了。

“周末有點事……”楚頃小心翼翼斟酌着措辭,“可能會耽誤一點時間,我晚上一定回去,您千萬別刻意等我……”

大概是看到自己的弟弟露出緩和的态度,實在是樂傻了,楚頃将臉頰貼在陸恒的手掌心,顯得乖順而又馴服,“到時候您怎麽訓我都成……”

應該沒人能抵擋得了奶貓用自己的一身絨毛輕輕蹭你的掌心。

一時之間也不能将楚頃逼得太狠,上輩子他都被人那樣作踐,那般折磨,也沒能消磨掉他的一身倔強骨,有些事除非他自己親口坦白,陸恒不會審問。

陸恒只是想讓他知道,他身上那些風霜刀劍琢磨出來的傷痕,不是沒有人看見。

而自己……已經足足看了兩輩子。

到周末的這幾天空檔期,楚頃就如同上了弦的玩偶,先是和楚州敲定了周六上午校內的咖啡店見面,然後又跟葉管家一起定下來周六晚飯的菜單。

精力旺盛到有點多餘,周六一大早上五點鐘他就睜開眼來,只覺得什麽都順眼,什麽都開心,刷牙的時候冷不丁想起來,自己作為哥哥,又是前去緩和關系,就這麽空着手去見楚州好像不太好。

于是楚頃又趕緊穿上外套前去市中心的購物街,想要挑一件像樣的禮物。

他滿心滿眼都是盤算,楚州比自己小兩歲,生日又在冬天,成人禮物和生日禮物可以合到一起,得送點有價值有意義的東西,畢竟過了這個冬天,楚州就算是正式長大成人,從此以後要獨當一面了。

經過琳琅滿目的櫥窗,他的視線定格在展櫃的一塊手表上,運動款戶外表,且設計引用了冰雪元素,點綴着水晶的凝白外殼顯得貴氣十足,幾乎是第一眼就戳中了他的心。

當時楚頃的腦子就想着一件事,必須要把這塊表給買下來。

他就這麽站在風口,一直等到上午九點,手表店才開門營業,能夠放在展示櫥窗裏的東西價格自然是不菲,幾乎花掉了楚頃所能動用的所有資金,連回去的打車錢都不剩下了。

但是拿着奢侈品袋走出來的時候,楚頃卻感到一身輕松,楚州見到這塊表,應該能感受到自己的誠意吧。

他和楚州約的是上午十點,這會子天色陰沉的看起來好像要下雨,楚傾不敢馬虎大意,将表盒揣進口袋,然後掃了一輛共享單車,着急忙慌地想要往咖啡店趕,生怕自己遲到了,楚州沒看到人影氣的轉身就走。

早高峰造成的交通擁堵尚未疏通,楚傾實在是等不及,看着漫長的車流幾乎心焦,幹脆掉轉車頭,鑽入了小巷打算繞遠。

不多時,天空就已經飄起淅瀝瀝的雨絲,密密疊疊的雲層當中發酵着沉悶雷聲。

雨水淋透了他的頭發,垂順下來擋住了視線,但是楚傾這會子恨不得把兩個輪的自行車蹬出陸地巡洋艦的架勢,一心趕路壓根沒有功夫去管。

以至于當那一悶棍從背後打過來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防備,就是感覺到背後忽然襲上來一陣風。

緊接着咚的一聲巨響。

共享單車嘩啦啦倒在路邊,兩個輪子失控旋轉,楚傾被人從後勒着脖子套上麻袋的時候,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

手表不能被搶走。

抱着這樣的念頭,他在完全陷入昏迷之前,用最後一絲力氣,将兜裏的表盒扔進了路邊下水道。

當天,瓢潑大雨伴随着電閃雷鳴,襲擊了整座城市。

楚州從早上九點鐘到達咖啡館,就如同雕塑一樣坐在窗邊,一直等候到了晚上九點,桌子對面的咖啡甚至都凝固出一層油膜,也沒等來半個人影。

手機只發出去三條短信——

【你到了麽?】

【只要你來,你說什麽我都信你。】

【哥……】

看着窗戶上雨水彙聚在一起留下的不規則痕跡,他好像第一次看清海城這座城市的光怪陸離,他平直的眉毛颦蹙在一起,連同血液都仿佛被這一場冰冷暴雨淋透,寸寸成冰。

一行淚水從猩紅的眼眸中湧出,楚州僵硬地扯起自己的嘴角,玻璃的倒影映出他臉上啞然而又詭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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