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塞恩的呼吸逐漸微弱下來，蹭着塞森的力度也越來越小。

塞森現在有些後悔不應該說“你最好明天早上不要還活着”這句話，它稍有些局促地蹭了蹭塞恩的獅鬃，塞恩的獅鬃上沾着不少血，嘴和臉上也都是血。

塞森輕輕舔了舔對方，鬃毛上也沾染了不少塞恩的血，它試圖舔醒塞恩，甚至威脅道：“塞恩，睜開你的眼睛。”

塞恩的尾巴小幅度搖晃了一下，然後又趴下了，它半阖着獅瞳，幾乎已經沒有意識地伸出舌頭，垂死掙紮般地往前挪了挪，伸出一點頭，舔舔塞森的爪子。

野牛群奔走之後，阿行和莫爾也看到了塞森兄弟，莫爾的目光落在了塞恩的肚子上，雄獅是色盲，它們看不出顏色，但是能分辨深淺，不難判斷傷口處已經湧出了不少的血。

“會死嗎？”莫爾低聲問了一句阿行，這樣的傷勢，在它看來基本上是直接放棄了。

每年死在水牛牛角之下的獅子也有不少，它不是沒看到過，甚至它自己捕獵的時候都幾次差點送命，莫爾對此其實覺得并不樂觀。

“嗯。”阿行的話更是給了最後的答案。

阿行說完後，它看了眼塞森，說道：“野牛群是剛剛那頭獨眼公獅子造成的，象群也有些躁動，這裏并不安全，你最好換個地方，不然野牛也有可能再次往這邊沖擊。”

它只是留了這麽一句話，便扭頭往灌木叢那邊走，尋找喬翊。

塞森和塞恩對于阿行而言，也不過是熟悉的雄獅，既不是有一個獅群，甚至不算同伴，它們還有領地之争，打起來的次數也不少了，即便是塞恩真的死了，對于阿行，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莫爾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塞恩，片刻後提醒道：“塞森，如果你要殺那頭獨眼獅子，最好盡快，野牛群剛剛暴動，它應該還在離這裏不遠的地方。”

說完之後，也收回眼神，繼續跟在了阿行身後。

地上已經被野牛群踩得一片狼藉，還有野牛群裏受傷的野牛，有的被踩斷了腿，發出疼痛的叫聲，阿行并未理會，它嗅了嗅味道繼續往前，試圖尋找喬翊。

但是這裏已經被破壞成了這個樣子，什麽都聞不到，它嘗試了幾次便有些無奈地放棄，尾巴用力砸了兩下樹幹，能看得出它已經有些暴躁，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喬翊，結果一轉眼就丢了。

“我來的時候還看到了它，帶着兩只小獅子跑到灌木叢了。”莫爾在身後道：“再找找吧，可能是被野牛群沖散了，畢竟除了野牛群，還有象群，這個範圍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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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只小獅子……”阿行的腦海裏不免會想到獨眼獅所說的那句話，它冷笑道：“對，它還有兩只小獅子，小獅子……”

莫爾覺得阿行這個語氣不太對勁，但是一時間又找不到問題所在。

“我往這邊，你朝那邊。”阿行看了眼，它道：“如果野牛群還是有躁動的樣子，就立刻逃，別受傷。”

“好。”莫爾應了一聲，和阿行一左一右地進行搜查，喬翊的痕跡已經被掩蓋，想要這樣尋找一頭獅子，簡直是太困難了，灌木叢不小，一眼看去，并不能發現什麽。

野牛群還是有些不太安定，随時都有再次躁動的可能。

而就在阿行和莫爾分開尋找了好一會兒，喬翊走了回來，他看上去很狼狽，舔了舔幹裂的爪子，而後繼續往前走，為了躲避野牛群，他跑的很遠了，幾乎是繞着象群，從中間穿插進去，在對面的灌木叢溜了一圈，利用象群擋住了野牛群的追擊。

回來的時候又得從象群旁邊繞過來，免得驚擾了已經受驚的象群。

回來的時候，他率先便去尋找藏着兩只小獅子的樹，結果找了一圈也沒看到小獅子，頓時有些愣怔了，随後又繞行了一圈。

的确沒有小獅子的蹤跡。

喬翊試圖獅吼一聲，但剛剛出聲就看到了扭頭看向這邊，牛蹄不安地踩地的野牛。

喬翊：……

他只得硬着頭皮就這樣尋找，被追擊的時候他是亂逃的，灌木叢又不小，地上本來奔逃的痕跡都已經被破壞了，他竭力尋找着小獅子，喉嚨裏發出低吼。

“爸爸，爸爸……”忽然喬翊聽到了頭頂有小獅子的叫聲。

喬翊擡起頭，這才發現了兩只小獅子正趴在樹幹上，苦苦支撐着，小爪子都緊緊抱着樹幹，十分聽話，一刻都不敢放松。

喬翊這才松了口氣，他勉強爬樹，将小獅子一只一只地叼下去。

兩只小獅子顯然也吓得不輕，毛茸茸的耳朵略微向後壓，身子趴在地上，即便是已經放到地上了，還是略微發抖，尾巴尖一顫一顫地輕微搖晃着。

“爸爸。”小疤上前舔了舔喬翊，小聲道：“我看到……大獅子了。”

喬翊略微一愣，便猜出了應該是阿行和莫爾，便問道：“它們去哪了？”

“兩只小獅子……對，它還有兩只小獅子……”小疤忽然冷笑了一聲，看得喬翊有些懵圈，然後小疤便飛快道：“這個就是大獅子說的話。”

能有這樣語氣的，也就阿行了。

喬翊有些頭疼起來，他不太明白阿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但的确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太對勁。

不等他細想，便發現有兩頭野牛已經朝着這邊走來，成年野牛的動靜也引起了其他野牛的注意，喬翊不再細想，知道這個地方沒法繼續待了，并不安全，只得先把兩頭小獅子帶去安全的地方，再回來尋找阿行和莫爾。

他略微倒退，讓兩只小獅子在身後，而後扭過頭帶着小獅子朝着另一個方向跑去，野牛這才“哞——”了一聲，幾只成年野牛頂了頂角，牛蹄踩地，似乎為重傷雄獅，又趕走了另一頭雄獅而感到愉悅。

喬翊和塞森兄弟隔得太遠，并未注意到那邊發生的動靜，他甚至都沒有時間去看，野牛阻擋了他的路，他被迫只能暫時撤離這裏。

塞森舔了舔塞恩的傷口，直到它不動了，被蛇咬傷的爪子有些粗腫，之前被獨眼獅傷到的地方也在往外流血，但是這些傷口相對比它肚子上那個還在汩汩往外淌血的血洞而言，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塞恩。”塞森喊了聲塞恩，但是塞恩沒有動靜，雄獅的獅瞳阖上，它趴在了塞森的身邊，還保持着之前舔舔塞森爪子的姿勢，塞森又低聲喊了句：“塞恩。”

它等不到塞恩的動靜之後，低頭看了眼塞恩，輕輕舔了舔塞恩的臉，而後起身，沉默地往野牛群去了。

它要去找那頭獨眼獅子。

沒別的目的，就是殺了對方。

它身上沾着許多塞恩的鮮血，巨大的爪子踩在地上，幹枯的草莖發出輕微折斷的聲音，野牛聽到聲音看過來，塞森已經處于壓抑的暴怒階段，它獠牙畢露，上面的鮮血顯得它更加猙獰了幾分。

“吼——”它低低吼了一聲，充滿了極為暴躁的威脅聲，野牛也沒有在這個時候想要沖上去和這樣一頭暴怒的雄獅對峙。

幾頭野牛都低下頭，啃着地上的草。

它嗅着一絲氣息，但是屬于獨眼雄獅的氣息已經被沖散的一點都不剩了，它幾乎是繞着野牛群和象群走的，雄獅渾身都是鮮血，帶着濃重的血腥味。

它冰冷的獅瞳從野牛身上掠過，而後嗅了嗅灌木叢，繼續往前走。

獨眼獅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了塞森，它似乎是有些詫異，略微後退了一步，看着塞森渾身的鮮血，嗅了嗅味道後，甚至都沒有想要和塞森對峙的意思，它立刻扭頭就朝着灌木叢滲出跑去，往更遠的地方奔跑。

塞森看着對方的身影，幾乎是立刻追逐了上去。

“我剛剛是聽到了什麽聲音嗎？”阿行忽然說道。

“沒有吧？我沒聽到。”莫爾應道。

兩頭獅子找了一圈，也沒發現喬翊的蹤影，阿行已經開始煩躁了，它伸出舌頭舔了舔臉，而後往之前的方向走，它邊走邊低頭嗅着味道，忽然停下了腳步。

莫爾立刻也低頭聞了聞，道：“是喬翊的，但是之前我們沒有聞到。”

“它剛剛在這裏，還有兩只小獅子的味道。”阿行的聲音驟然冷了下去，它道：“它回來就是為了找兩只小獅子的嗎？”

“你今天的關注點怎麽總是在兩只小獅子身上？”莫爾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阿行看向莫爾，問道：“你說喬翊……是不是又跑了？”

這點莫爾還真無法回答，畢竟按照目前這麽看，跑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它感覺自己一說出來，阿行肯定當場就得炸毛，雖然它現在表現的很平靜，但和它相處了這麽長時間的莫爾已經對它的脾氣了解的差不多了。

此刻的阿行，正處于瘋還是不瘋的一個臨界點。

阿行舔了舔臉，也不再等待莫爾的答案，它低頭嗅了嗅味道，順着喬翊留下來的氣息往前，道：“那既然帶着兩只小獅子，它還要跑到哪裏去？”

它的爪子踩在了枯枝上，枯枝發出了一聲脆響便折斷了。

阿行鋼鞭似的尾巴輕輕甩動，緩緩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莫爾在它身後看了眼後，還是鑽出了灌木叢，站在了離塞恩趴着的不遠的地方，它看着已經趴在那裏不動彈的塞恩，稍稍沉默了片刻，而後伸出舌頭舔了舔臉，轉頭繼續竄進了灌木叢裏，繼續跟着阿行往前追蹤喬翊。

喬翊本就沒想帶兩只小獅子跑的太遠，他準備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停下，然後想辦法去找阿行，這件事情他還得去驗證。

他沒那個膽子敢直接去看阿行的獅鬃和脖頸，獅子對于這種地方是十分敏感的，稍有不慎會被對方殺死。

這件事情只能慢慢來，小心籌謀。

“爸爸。”小尾甩了甩尾巴，它忘事很快，幾乎沒一會兒就從野牛群帶來的恐懼裏走出來了，它輕輕蹭了蹭喬翊，問道：“爸爸，以後還能吃野牛嗎？”

喬翊深深嘆了口氣，道：“能。”

這次的野牛群暴動本來就不是因為吃野牛肉引起的，這讓他想起了那只獨眼獅子，以及對方的語氣和所說的話，心中的猜測越發落實了下來。

“爸爸。”小疤仰起頭，它嗅了嗅地上的味道，問道：“我們是要去哪裏？”

小獅子的耐力并不強，很容易就感到疲憊，之前喬翊為了躲避阿行，帶着它們跑了很遠，小疤的爪子都有些幹裂了，還沒安穩幾天，就又得開始跑。

“這次不去哪裏——”喬翊的話還未說完，話音未落，就聽到而後一陣破風聲響起，他原以為是那頭獨眼雄獅，下意識就要回頭攻擊，對方猛地将它撞翻在地後，幾乎是立刻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頸。

喬翊：……

這真是熟悉的咬合力。

壓在身上那頭雄獅的氣息有些沉重，喬翊即便不回頭都能知道對方是誰，頓覺心中略微一顫。

“等等……”莫爾而後才趕來，它連忙道：“別動別動，喬翊身上還有傷，你想要它再受傷嗎？”

阿行的身子微微一僵，它輕輕松開了一點獠牙，輕輕舔了舔喬翊的脖頸，壓抑着怒氣問道：“為什麽還要跑，你是真的不怕我不要你了嗎？”

喬翊心想：我都要跑了，我還在乎你要不要我？

但是這句話肯定不能說出來的，他趴在地上，尾巴因為畏懼而貼着地面，阿行見狀後，輕輕松開了自己的利爪，踩在了地上，它舔了舔喬翊背部的皮毛，粗粝的舌頭從喬翊的脊骨上舔了過去。

喬翊脊背僵硬，一點都不動，完全是一副臣服于對方的姿态。

“你就真的非常想要跑嗎？”阿行實在是很不解：“為什麽？”

“我這次……真沒想跑。”喬翊覺得有些冤枉了，他無奈嘆氣道：“野牛群跑過來，我不跑只能等死了，你想要我死嗎？阿行？”

他是挺着膽子問的這句話，只是在賭阿行沒有在第一面就咬斷他的脖子，也許是這次并不打算殺了他呢？

反正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無論怎麽走，看起來下場都不會太好。

阿行歪了歪毛茸茸的大腦袋，它很意外喬翊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話，它安撫一般地上前蹭了蹭喬翊，甚至用自己的獅鬃去蹭了蹭喬翊，低聲道：“我不想你死。”

喬翊心中一塊大石頭輕輕降了一點，他微微吞咽了一口口水，而後繼續問道：“你還要殺了我嗎？”

阿行沒有回答，它低頭嗅了嗅喬翊的味道，似乎是在确定對方身上還有沒有那頭獨眼獅子殘留的氣味，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喬翊的臉，用力蹭着喬翊。

喬翊沒有得到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你要殺我嗎？阿行……”

“我說了。”阿行終于開口回答，它聲線略顯低沉道：“只要你主動回來，我就不殺你。”

喬翊稍稍愣了一下，阿行絕對沒有說過這句話！至少他絕對沒有聽到過！

一旁的莫爾卻點了點頭，閉眼作證道：“是這樣的，沒錯，它說了，只要你主動回來，它就不殺你。”

喬翊深吸了一口氣，他道：“我不知道這話，阿行沒有告訴過我，如果我知道……”

“如果你知道，你會回來嗎？”阿行金色的獅瞳看着喬翊，雙獅四目相對，喬翊竟然從阿行的眼中看到了一絲希冀，他聽到阿行在問：“告訴我，你會主動回來找我嗎？”

“我會。”這時候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騙一下獅子保命，喬翊也閉着眼睛開始扯謊。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來自阿行的舔臉行為，阿行舔了舔他臉上的血跡，然後輕輕蹭着喬翊，語氣中稍稍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歡喜道：“好，那你主動回來找我的，我就不殺你了。”

它直接掠過了喬翊逃跑這件事，默認喬翊就是回來找它，直接進入了自欺欺獅的步驟。

“但是。”不等喬翊高興，阿行的語氣驟然陰冷下來，它金色獅瞳冷漠地注視着兩只已經蜷縮在一起的小獅子，一字一句道：“它們得死。”

它一想到喬翊有那麽多“大獅子”和“小獅子”，它心中就無端地焦躁起來。

現在阿行并不确定喬翊到底是不是那個獨眼獅中所謂的“人類”，但是它默認了，它們的味道是一樣的，比起視覺，阿行更加相信自己的嗅覺。

這是一樣的味道，它不會聞錯。

“這不行……”喬翊眼看着阿行就要對兩只小獅子下爪，他試圖起身阻攔。

阿行聽到他的話，的确停住了腳步，但扭過頭看着喬翊的目光，卻有些森寒，它舔了舔自己的獠牙，問道：“你說什麽？你很喜歡它們嗎？”

而另一邊，北部獅群的三頭獅子也走的精疲力盡了，阿艾德實在是不理解道：“為什麽阿行都不在這邊，我們還要往這裏走？”

“因為前面沒水，只有這邊有水。”這次的旱季嚴重程度遠遠超過了阿修斯的預料，它語氣沉重了下來。

阿艾德還準備繼續說話，卻忽然被尤斯塔打斷了，尤斯塔目光似乎看到了什麽，它忽然道：“那個……是我們的蠢弟弟嗎？”

“誰？”阿艾德扭過頭也看去，只見一頭獅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看這模樣，的确像是塞恩。

阿艾德率先走了過去，試圖将它踹醒，卻發現塞恩的身上滿是鮮血，肚子上甚至破了個大洞，一看就是牛角頂出來的。

“死了？”阿艾德有些詫異。

“好像……”尤斯塔剛準備同意阿艾德的話，眼角餘光卻瞥視到塞恩的尾巴，輕輕翹起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