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夜色有些濃重,草原上隐隐能聽到幾聲鬣狗的叫喚聲。
喬翊緩緩放下了爪子,他後退了一步,沉默片刻後才應道:“好。”
他轉頭往後走,尾巴略微緩緩垂下,似乎因為阿行這樣冷漠的語氣而有些難受,阿行盯着喬翊的背影看了一下後,甩了甩獅鬃,上前道:“你想要跟我說什麽?”
它語氣依舊冰冷,甚至偏過頭,伸出舌頭舔了舔它自己的爪子,像是不想再看喬翊一眼。
“我是想說,你傷口還在流血,休息一下吧,就算是想要遷徙趕路,也不至于着急到這個地步。”喬翊低聲嘆了口氣,之前他就看到阿行身上的傷口了,不知道是發生了戰鬥還是在暴走的野牛群裏受了傷,傷口是在脊背上,一道不算淺的傷口,随着阿行的走動向外流血。
阿行轉過頭試圖舔舔自己的傷處,但傷在脊背,它也沒辦法,只得放棄。
喬翊說完這句話便帶着小獅子走到離阿行不遠不近的地方,小獅子喜歡貼着喬翊,見喬翊離阿行遠一點了,這才敢湊了上去,它們正好将莫爾夾在了中間,一時間莫爾有些進退兩難。
“就這句話,沒別的了?”阿行歪了歪毛茸茸的腦袋,它金色的獅瞳盯着喬翊,似乎還在等着對方的下面一句話,但喬翊看了眼它的獅鬃,片刻後問道:“我能……看看你的……獅鬃嗎?”
“嗯?”阿行本來垂着的尾巴忽然微微上翹。
“它很好看,是我看過最好看的獅鬃。”雄獅的獅鬃也是它們自傲的一部分之一,喬翊這句話完美地戳在了阿行的心坎上,但它甩了甩獅鬃,目光落在喬翊身上許久之後才道:“休息吧,至于想看我的獅鬃,你站在這裏也能看到,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
它趴在了原地,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着地面,張開了嘴,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低吼一聲後才伸出舌頭舔了舔臉,又趴在地上舔着爪子。
阿行毛茸茸的耳朵微微抖了抖,似乎是在聽着旁邊的動靜。
“還在生氣。”莫爾對阿行太了解,看它這副模樣就知道餘怒未消,莫爾扭過頭朝離得不遠的喬翊低聲道:“我是不明白為了兩只不是自己幼崽的小獅子做到這個地步,到底為了什麽?”
作為一頭雄獅,讓莫爾單獨帶着兩只不是自己的幼崽,這是絕無可能,甚至是自己的幼崽它都不會帶。
除非是在獅群裏還差不多,整個獅群一起養幼崽,否則沒有哪個流浪雄獅會帶着幼崽生活在這片草原上,它怎麽都無法理解喬翊的舉動。
“唉。”喬翊深深嘆氣,能怎麽辦,總不能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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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行面前丢了兩只幼崽,不出兩步,估計他就會看到兩只幼崽的屍體了。
三頭雄獅趴在地上休息,各懷心思,晚上喬翊睡到半夜還能聽到阿行的獅吼聲,旁邊的鬣狗都不願意再靠近這邊了,更別提其他獵物。
喬翊舔了舔自己身上細碎的傷口,而後輕輕動了動毛茸茸的腦袋,睜着眼睛,看着遠處的草原。
作為雄獅的他,竟然也有失眠的一天。
第二天一早,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但醒來的時候就發現阿行不在視線裏,他下意識就要尋找兩只小獅子,發現小獅子還在旁邊攤着,四只小爪子露出了爪墊,他這才松了口氣。
“睡得很沉。”莫爾正半趴在喬翊身邊,它道:“不是我不想起來,是阿行要我看着你,防止你又跑了。”
喬翊聞言,只得苦笑道:“這也跑不了。”
阿行回來的時候,獅鬃上沾着血,嘴裏叼着一只大羚羊,個頭不小,它甚至都沒有看喬翊一眼,自顧自地将獵物扔在了地上,和往日一般,用獠牙撕開了獵物的皮肉。
旱季捕獵本就不易,喬翊之前也是碰運氣,他起身試圖去捕獵,卻聽到身後阿行冷聲道:“你要去哪?”
“捕獵,找吃的。”他可沒指望過阿行能給他吃獵物,他必須得自己捕獵,更何況還有兩只小獅子,就算阿行将獵物給喬翊吃了,那兩只小獅子也得活活餓死。
“随你。”阿行冷聲道。
喬翊越發覺得它們之間像是在冷戰,現在的阿行和以前容易賭氣的小獅子幾乎重疊了,以至于喬翊只需要一個驗證,基本可以揭開最後的謎團。
他扭頭走出了樹蔭下,準備去尋找獵物,沒走多遠就發現身後有異響,本以為是兩只小獅子的,一扭頭卻發現是阿行。
阿行站在草叢裏,雄獅看上去像是一頭蟄伏的獵手,它的尾巴輕微甩動,喬翊的忽然回頭讓它腳步稍稍亂了一點,但很快便調整過來。
“你……”喬翊一頓,立刻發現本該跟在他身後的兩只小獅子不見了,頓時臉色大變,他驟然看向阿行,問道:“小疤和小尾呢?”
阿行冷笑道:“殺……”
它這個字剛剛出來,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便又硬生生地拗了過去,一字一句道:“在莫爾那裏。”
喬翊注意到阿行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像是在細細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但它們之間隔着一段距離,不遠不近,喬翊知道阿行為什麽要把小獅子放在莫爾那裏,但說到底至少沒什麽大問題,他這才算是松了口氣。
“你以為我會殺了它們?”阿行忽然開口,它從喬翊身邊走過,目光落在了喬翊的身上,而後才道:“反正在你心裏,誰都比我重要。”
“你是從哪得出這個結論的?”喬翊真的不理解這點。
“喬翊。”阿行忽然湊近了喬翊,它開口問道:“塞恩和被希爾地獅群圍攻,你去幫它;莫爾被馬羅爾獅群圍攻,你拼死不退,只有我被北部獅群圍攻,你逃走了,反正我死了,你又不在乎,所以要趕緊逃是嗎?你丢掉我吧,反正你丢的不是第一次了。”
喬翊張了張口,胸膛處有些鼓鼓脹脹的難受,他看着阿行的金色獅瞳,瞳孔裏有些冷漠,還有一點疑惑。
阿行似乎是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獅子,每次只有它被放棄掉。
“我逃走,是我不對,對不起……但我是在引走了阿艾德之後離開的,我知道,你不會有問題的,不是想要你去死。”喬翊沒有辦法否定阿行的這句話,他的的确确是在對方和北部獅群對戰的時候離開了,即便他将阿艾德引走,确定了戰局不會有變化才離開的,但對于阿行而言,他的行為的的确确就是離開的行為。
阿行舔了舔爪子,它似乎并不想聽到喬翊的這句話,耳朵稍稍抖動了兩下後,便趴在了原地。
它的尾巴輕輕甩動,驅趕蒼蠅,烈日高照,沒有什麽動物願意待在烈日之下,除非是像喬翊這樣必須要出來捕獵的,阿行卻不肯挪動位置,它脊背的傷口經過一晚已經不再流血了,但看上去依舊有些猙獰。
“你回去吧,我不會走的。”喬翊看着阿行趴在太陽下,稍有些無奈,雄獅其實并不是非常耐高溫,當溫度很高的時候,獅子也會生病。
阿行也不吭聲,就這麽看着喬翊。
喬翊沒辦法,只得先去找獵物,他得在傍晚之前找到獵物并且殺死對方,不然今天就得挨餓了。
烈日炎炎,大草原因為旱季原因,溫度驟然上升,空氣都似乎被烤得有些扭曲,幹裂的土地上都是枯草,灌木叢基本已經枯黃。
路上還有動物的腐爛屍體,其實獅子能吃腐肉,但是喬翊突破不了心理那一關,吃肉可以,腐肉看上去就難以下咽,喬翊覺得不到最後一步,他大概率是不會吃這個的。
本來正在啃食腐肉的鬣狗見到雄獅後,立刻受驚地松開了利齒,逃到了大石頭後面。
喬翊在晃悠了許久之後,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只落單斑馬,這只斑馬看上去似乎狀态不好,明明周圍什麽都沒有,但斑馬卻狂躁地對這周圍亂踢,喬翊想了想,決定還是放過這匹斑馬。
這主要是他怕這斑馬有病,假如因為吃了個斑馬而的病送命,喬翊還是餓一晚上吧。
它往回走時,就看到阿行從草叢裏站起來,跟着他往回走,一路上它們兩個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喬翊倒是想要說一下,試圖了解阿行對小時候的時候還有沒有印象,但是阿行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兩只小獅子也餓了,但一天不吃東西也不是不能捱,它們兩個貼着喬翊,輕輕蹭了蹭,小舌頭舔在了喬翊身上的小傷口上,有些酸癢感,喬翊自己也舔了舔自己幹裂的爪子。
沒有食物,父子三獅只能挨餓着,盡量降低對身體體力的消耗,留着力氣明天才能繼續捕獵。
阿行趴在離它們不遠的地方,看了眼它們,尾巴稍稍甩動了兩下,莫爾起身走到了阿行身邊半趴了下來,低聲問道:“你真的不給羚羊給它吃了?”
“……”阿行不吭聲。
“那就不給了吧,要是喬翊真的餓成什麽樣子了……我記得去年一個獅群的獅子,到了旱季的時候因為沒有吃的,餓的骨頭都能看得到,後來硬生生餓死了,屍體都被鬣狗吃了。”莫爾說道。
“那就等它餓死了再說。”阿行閉上了眼睛,它聲線微冷道:“那只獅子是餓了很久,你不要糊弄我。”
莫爾咂咂舌,而後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嘆了口氣道:“好吧,那就餓着吧,一晚上也餓不出什麽毛病。”
阿行這才睜開了獅瞳看向莫爾,冷笑了一聲,莫爾立刻不說話了,老老實實地趴着,直到夜幕降臨,喬翊帶着三只小獅子閉眼休息,餓着肚子的雄獅舔了舔爪子,換了個姿勢繼續趴着,忽然他耳朵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是聽到了什麽聲音,扭頭看去就發現是阿行起來巡視四周。
阿行的警覺性比一般雄獅要強很多,似乎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它瞬間渾身緊繃,随時可以直接戰鬥。
喬翊再次閉上眼睛時,卻嗅到了一絲血腥味,他直覺似乎不對勁,結果就看到還剩下的小半只羚羊似乎被阿行咬起來丢到了一邊,但是丢的地方離喬翊不近不遠。
有鬣狗想要上去奪食,卻被金鬃雄獅壓抑的低吼聲喝退,喬翊正奇怪的時候,便對上了這頭金鬃雄獅的目光,對方似乎也沒想到一轉頭竟然就看到了喬翊,而且喬翊已經醒了,正看着它。
阿行似乎是有些氣惱,它看了眼爪下的小半只羚羊,然後又低頭叼了回來,這反常的舉動讓喬翊看得大為迷惑,他有那麽一絲懷疑阿行是準備把羚羊給自己吃,但很快覺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過于自作多情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可不算什麽好事,指不定就會因為放低了警覺而丢掉性命,且雄獅對于自己的獵物很是看重,喬翊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做什麽試探。
餓一晚上對于雄獅而言,并不是什麽問題,喬翊舔了舔爪子,再次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他就開始尋找獵物,勢必今天必須要帶回去一只,只是旱季到了,草原上的獵物早就大幅度減少,倒是有野牛,但那都是成年野牛,牛角之前才弄死了塞恩,喬翊現在可不想去試一試。
路上還遇到了一條蛇挂在低矮的樹枝丫上,掉下來的時候差點掉他頭上了,喬翊慌忙後退兩步,這才避開被蛇咬,那蛇一擊不成,便竄進了灌木叢裏。
這一整天,早上找不到食物,中午跟着阿行繼續趕路,傍晚換了個地方,又找不到食物,喬翊餓的趴在地上舔了舔肚子。
連續圍着四周找了許久,別說是獵物了,就連半個野鹿之類的影子都沒看到。
就在他都快要放棄尋找食物,準備咬死一只鬣狗試圖充饑時,忽然一只羚羊受驚般地從灌木叢裏竄了出來,從喬翊的面前跳了過去,喬翊便立刻追逐上去,因而并未注意到灌木叢後面緩緩走出的金鬃雄獅。
這是一只成年羚羊,速度很快,它似乎是受到驚吓,慌不擇路,竟然朝着一個斷坡的地方跑去,喬翊猛地後肢發力,疾沖上去,一口獠牙咬在了對方的脖頸上,但即便是爪子用力勾地,防止摔下去,可還是因為慣性太大而從斷口處滾落了下去。
他往下摔的時候,身體砸在了碎石和凸起的石塊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嘴裏咬着的羚羊卻始終未曾松口。
這樣的高度摔下去,喬翊也覺得全身都疼,但還是爬了起來,咬着已經斷氣的羚羊準備往回走,卻發現一頭雄獅也從旁邊的斷口處跳下來,但它很有技巧性,四肢找到了幾個落腳點,兩次緩沖下來,基本沒有太大的傷害。
喬翊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阿行,稍稍微愣,沒想到對方竟然也跟着跳下來。
阿行并未說話,看到喬翊後又立刻轉頭往回走,似乎又在較勁,并不想理會喬翊。
喬翊嘴裏還叼着羚羊,他算是看透了阿行這別扭的性格,只得跟在阿行身後,從旁邊一條小道上去,羚羊不小,鮮血一直順着傷口流進了喬翊的嘴裏,一路上淅淅瀝瀝地往下滴落。
往日禿鹫最喜歡盤旋高空,等着吃雄獅們吃剩下的碎肉,但現在溫度這麽高,就算是禿鹫都想躲在樹上避一下太陽。
“嘶——”喬翊看了眼自己摔下去時被刮傷的前肢,他放下獵物,舔了舔自己的傷口,然後就發現阿行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它悄悄回頭看向喬翊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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