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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遙在泰景江畔的一個老小區租了房。小區建于上個世紀末,樓房牆面是老舊的灰色瓷磚,窗戶下方大多滲着褐色的鏽跡。
房東是一對中年夫妻,在這住了二十幾年,最近搬了新家,才低價将房子轉租出去。房東走前把另外一把鑰匙交給她,拜托她一件事。
鑰匙是對門家的。那裏住着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但不常回來,留了把備用鑰匙給房東,讓他幫忙偶爾照看那些花草。房東有時家裏來了親戚,家裏住不下時,鄰居也會大方地把地方暫借給他們。
房東已經跟鄰居打過招呼,鄰居讓房東直接把鑰匙留下就成,反正屋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聽到這處,田遙已明白房東的意思。她便答應房東,鑰匙她會保管,到時一定給到鄰居手上。
房東留下大部分家具,田遙只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她從背包裏抖出溫禮的舊手機,上面只存了他的號碼。
田遙想了想,還是發信息告訴溫禮,她在泰景江畔找到了住的地方。
田遙在附近一家火鍋店找了份服務員的差事。領班看她長得标致,又一副順從老實的樣子,便把她留了下來。
哪知不出一天,領班就開始後悔。
這到底是上班還是上墳啊,一天到晚一副撲克臉,搞得顧客跟劈腿前任似的。
幸而田遙做事勤快,領班大姐才沒厲聲訓斥她。
由是,田遙每晚被罰咬筷子練習微笑一個鐘。
田遙漸漸有了讓領班滿意的表現。
只是那些機械的笑容,和火鍋店的味道一樣,多得讓她惡心。
下了班,田遙沿着長得不見頭的泰景江回去。沿路的酒吧在喧嚣。江邊的樹影下,有情侶摟在一起看江景。白天路過的時候,還能看見有人在江畔畫畫。
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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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遙突然停下腳步,茫然伸出右手,指尖抽搐般動了動,那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住的地方在對岸,夜晚十點的大橋上人車稀少。田遙依然穿了黑色衛衣和軍綠色褲子,頭發長了一些,她的背影終于勉強有了一些女人的樣子。
每次經過,田遙總有翻過欄杆跳下去的沖動。
她生活得那麽邊緣,獨來獨往,也許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覺,就像街邊的乞丐一樣。
黑色是包容的色彩。田遙走走停停,不斷轉頭望望那片黑粼粼的江水,渾然不知危險已近。
耳邊摩托車的聲音漸近,摩托車有減速的趨勢。田遙沒有分出一絲的警惕,繼續埋頭走着。
倏然間,她感覺脖頸被人箍住,反應過來後,已被摩托車拖出了幾米。
田遙本能地掙紮,拼命去掰那人的手臂。脖子被緊緊勒着,她只擠出含糊不清的幾聲。
那人不斷把田遙往車上拽,田遙雙腿亂蹬,小腿肚幾次撞到煙囪,燙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後面不遠處,一輛白色SUV駛近,經過摩托車時明顯降速,喇叭聲響起。
田遙只感覺脖子上的禁锢突然消失,她失去支撐摔倒,後腦勺重重磕到水泥路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哎,你沒事吧?”白色SUV停下,副駕的窗探出一顆淺紅色的腦袋問。
田遙翻了個身,從地上爬起來。她抱着被撞疼的胳膊肘,身上蹭了不少灰,那頭本就參差不齊的頭發更加淩亂不堪。
她依然低着頭,朝聲音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感謝。
田遙從劉海縫隙望去,白色的車身上有幾道黃色和棕色的條紋。
“哎,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上醫院啊?”剛才那道男聲再度響起。
田遙搖頭,大步前行,走出幾步後,幾乎是小跑着離開大橋。
紅發男人:“……”
“哥,我們走吧。”紅發男人升起車窗,對開車的男人喃喃了一句,白色SUV再次向着它原本的目的地前進。
田遙一路不停歇,狂奔着回到住處。大門剛摔上,她便倚着門背,跌坐到地上。她把臉埋在膝蓋間,眼淚便流了出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
怎麽會變成這樣。
牆上挂鐘依然在走。田遙明明聽不清秒針的聲音,卻感覺那滴答滴答一聲一聲地砸在她身上,催促着她。
過了十二點她就二十七歲了。
二十七歲。
一事無成。
在田遙的憧憬裏,這個年紀的她,或許會成為小有名氣的畫手,有自己的工作室,帶一兩個徒弟。
或許她還會和喜歡的男人相守,吵吵鬧鬧過日子。
即使過得再差,也不該是現在這樣子。
田遙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哭累了,田遙随便抹了一把臉,起來進屋換了一身衣服。
她打開屋裏所有的燈,又将窗都關上。然後,田遙走進廚房,擰開了煤氣罐——
【你以為我想攔着你?你要死就出去再死,你現在死了只會連累我們。你死了,解脫了,我們還要替你受處罰。你這樣會影響減刑指标,你懂嗎?!】
剛進監獄的時候,田遙半夜用磨尖的牙刷柄割開左手腕,同號子的大姐扇了她一巴掌,并幫她止住了血。
她的左手腕還留着一道淺淺的疤痕。
田遙想着,現在,她無牽無挂,總不會連累別人了吧。
田遙回到客廳,想着該以什麽樣的姿勢離開。這一刻她心裏無端平靜,剛才的恐懼感消失殆盡。
煤氣味有些嗆鼻,田遙坐到沙發上。那些清晰的、模糊的面孔和畫面不斷飛入眼簾,田遙漸漸感覺到有些眩暈,像墜入光怪陸離的夢境。
直到最後一切都彙聚成震耳的聲響——
篤、篤、篤。
這是到達另一個地方了嗎?
田遙茫然地看看周圍。
不應該啊,還是這個破地方。
篤篤篤。
“有人在家嗎?”
男人的聲音。
有人敲門。有人在敲她的門。
可大晚上的誰回來找她啊,附近的人她壓根不認識。
田遙琢磨了幾秒,霎時恍然。
對門的,來拿鑰匙。
“等等啊。”
田遙大叫。接着她沖進廚房,迅速關上煤氣罐,又手忙腳亂地打開廚房的窗戶。
她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走了。
“你找誰啊。”田遙回到門邊,這門沒有貓眼,外面也沒有防盜門,她隔着木門朝外喊。
“打擾了,我是住對門的。原來留了把鑰匙在張叔這,我從樓下看燈還亮着,就來敲門。我忘帶鑰匙了。”
“噢。”田遙将門打開了一些,她左手撐着門框,身子防備地躲在門後。
門外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借着室內的光,田遙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啊……”田遙歪着腦袋,姿勢不變,就那麽盯着他。
那個司機。
她不會認錯。一個多月前的早晨,她曾趁着他熟睡,偷偷打量了他許久。
劍眉如墨,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整張臉棱角分明。留着板寸讓他看起來更是硬朗,那時田遙看呆了,直想撫摸一下他濃黑的短發。
也是那時,田遙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個司機,眉眼有那麽一丢丢像她前男友呵。
陳景皓微微一愣,“……是你啊。”
“唔。”
田遙剛想去拿鑰匙,陳景皓突然皺眉,“你沒關煤氣嗎?怎麽煤氣味那麽濃?”
他疑惑的眼光掃到她支在門框的左手上。
她左手腕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
發覺他的目光,田遙立刻把左手縮到身後。
“我……剛才正要煮宵夜,唔,煮宵夜,忘了關了……我這就去關。”
田遙慌忙回到廚房,動作太大,跑過客廳時小腿磕到了茶幾角。
陳景皓:“……”
陳景皓進門,打開了客廳的窗戶。夜風灌進來,沖淡了煤氣味。
他略略打量了一圈,家具雖然還是以前那些,其他物件卻幾乎沒有,這裏那裏都空落落的,真想象不出還有人住在這裏。
還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漂亮女人。
當然除去那頭倒扣分的亂發不提。
田遙出到客廳,在原來的電視櫃抽屜裏找出備用鑰匙。
“給你。”田遙把鑰匙遞給他。
“謝謝。”陳景皓看着她低垂的眉眼,不覺有些愣神。
他走幾步,快到門邊忽然回過身,“那個——”
“啊?”田遙也跟着停住,擡頭望着他。
他的眼眸晶黑,眼神深邃。那可以包容萬物的黑色,田遙覺得自己快要沉進去了。
“出去吃宵夜嗎?”陳景皓掂了掂手裏的鑰匙,又說:“我請你。算是謝謝你上次幫我帶藥,還有吃的。”
夜晚十一點,吃宵夜,和剛認識不久的男人。
真是荒唐的邀請。
陳景皓忍不住自嘲。
田遙只安靜了幾秒,便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她現在極度不願一個人呆着。而從那晚的經歷來看,她并不排斥和這個司機相處。
陳景皓雖然有些意外,但終歸舒了一口氣。
田遙鎖了門,跟着陳景皓下了樓。
到了平地他們并肩而走,陳景皓側首看了看她,田遙只顧着低頭走着。
陳景皓說:“以後就是鄰居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陳景皓。”
田遙嗯了一聲,答:“我叫田遙。”
陳景皓:“……哪個遙?”
“遙遠的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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