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田遙突然出手,溫禮始料未及,他踉跄倒退兩步。
兩個人都喘着大氣,溫禮是激動的,田遙卻是慌亂的。
田遙緩了口氣,聲音平靜又冷漠,“太晚了,你走吧。謝謝你送我回來。”
再沒等他開口,田遙轉過身,留給他一個瘦削的背影,還有挺直腰背那份倔強,徑直上了樓。
“……小遙。”
溫禮呆在原地,像壞掉的機器人,望着田遙消失的樓梯口,不知作何反應。
不多一會,耳邊傳來腳步聲。在寂然的淩晨,那聲音更顯得分外突兀。
溫禮回過神,看見一個颀長的身形,經過他身邊,往剛才的樓梯口走去。
黑夜中看不清明,溫禮隐約看到那人路過的時候,探究性地望了他一眼。
這也不足為奇,大半夜看到一個人莫名立在路邊,任誰都會多看幾眼。
何況還像他這樣一身狼狽的。
一直以來都是他的一廂情願,真是傻透了。
溫禮按着臉,頹喪地慢慢蹲到地上。
陳景皓上到五樓,左邊的門縫中露出一線光亮。掏鑰匙的時候,他又看了一眼對面門,想起剛才樓下撞見的那一幕,不覺笑了笑。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田遙和其他人的羁絆。這樣的羁絆,讓她的存在更加鮮明起來。
以前,他總感覺田遙是憑空掉到人世間,她游離在邊緣,跟任何人都沒有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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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這樣的人可能不存在,田遙身上那份沉默又凝重的氣息,總拽着他的思想往這個方向走。
田遙醒來已是中午時分,她眼底帶着明顯的黑眼圈。田遙對着衛生間的鏡子嘆了一口氣,背着畫夾出了門。
她下樓拐了個彎,看見路邊停着一輛白色的SUV,車身帶着黃色和棕色的條紋。高大的車子混在一排普通家用的轎車裏顯得霸氣十足。
駕駛座的車窗降下,司機的胳膊閑閑地搭在上面,深藍色的襯衫衣袖随意挽起至手肘,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根煙。
田遙路過,不經意往車裏掠了一眼,剛收回視線走了兩步,忽然停住腳步。
她沒有回頭,似是想了想,直接倒退了幾步。
車裏那人頓住,煙灰都忘了彈。
“陳景皓。”
“嗯。”陳景皓笑了笑,眼神溜過她肩上軍綠色的畫夾,“去哪啊。”
田遙沒有回答,看了一眼車子,說:“你換車了。”
陳景皓坐在車裏,田遙剛好可以和他平視。他看着田遙清冷的容顏,吸了一口煙,眯起眼神秘兮兮地說:“老板的。”
“哦——”田遙恍然大悟般,“原來你是老板的司機。”
“老板的司機……”陳景皓低下頭笑了,“對,我是老板的司機。”
“你笑什麽。”
陳景皓忍着笑,搖了搖頭,“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田遙微微歪着頭,“海城路的沃爾瑪,順路麽。”
“順路。”到哪都順路。陳景皓從車裏取過煙灰缸,将煙頭掐滅在裏頭,“上車吧。”
田遙把畫夾放進後座,自己坐到陳景皓旁邊。
周天出行車輛不少,陳景皓穩當地在車縫間穿插,二十多分鐘就到了海城路附近。
“你吃飯了嗎?”陳景皓踩下剎車,停在紅燈前第一排。
“沒。”田遙說,“你呢?”
“一樣。”陳景皓轉過頭來看她,“你趕時間不,要不找個地方先吃飯。”
田遙看着不遠處的大廈,說:“我不急。”
陳景皓開到沃爾瑪那棟大廈,在路邊尋了個空位停好車。
“先吃飯,一會再回來拿畫夾吧。”
田遙點點頭,問他:“你想吃什麽。”
太陽有些刺眼,陳景皓眯了眯眼,說:“什麽都可以。”
“什麽都可以?”田遙不确定地問了一句。
“嗯。”
田遙随手指着最近的一家餃子館,陳景皓點點頭,“好。”
陳景皓翻了翻菜單,點了兩盤餃子,香菜豬肉餡和三鮮餡。田遙琢磨了一陣,只點了一碗黑米粥。
陳景皓說:“點好了?”
田遙:“點好了。”
陳景皓又叫了一份涼拌三絲和涼拌拉皮。
餃子店有自助的豆漿,陳景皓去接了兩杯。
等菜期間,隔壁桌的兩個學生模樣的女生頻頻朝他們投來眼波,不時竊竊私語。
陳景皓掠了她們一眼,小女生別開眼一會,等他收回視線又有意無意望過來。他倒是無所謂,田遙卻受不住了。
她放下杯子,冷冷看向她們,說:“你們看夠了嗎。”
兩桌之間隔了一米寬的過道,田遙聲調恰到好處,既能讓她們聽見,又不至于招搖。
兩個小女生紅了臉,徹底噤聲。
陳景皓愣了一下,輕輕笑了。他伸出拇指,說:“你是這個。”
“我認得她們。”田遙說,“我跟她們是一個畫室的。”
“畫室?”
“樓上的畫室。她們都是明年要考美院的,我也在上面學畫。”
陳景皓握着杯子的手頓了頓,說:“你也要考?”
“不考。”田遙笑了,這回帶了幾分無奈,還有自嘲。
陳景皓看出她不想深入,于是轉了個話題。
“田小姐以前是做什麽行業的。”
剛問出口,田遙馬上接話,“叫我田遙。”
“……田遙。”
“在一個服裝工廠裏面當女工。”
提起過去,田遙感覺沒想象中的困難。她想了一下,把原因歸到陳景皓身上。
陳景皓于她來說是陌生人,他和她的過去沒有絲毫瓜葛,田遙不必擔心陳景皓會戴上有色眼鏡看她。
即使她在酒吧做着最底層的工作,陳景皓對她也沒有半分輕視。
陳景皓是她新生的起點。
服務員上了菜,兩人停止了交談。陳景皓看來是真餓了,一盤餃子很快見了底。田遙沒什麽胃口,只夾了幾筷子的涼菜,一碗粥只吃了一半就停住了,她抽了一張紙巾擦嘴。
“就吃飽了?”陳景皓擡眼看着她,筷子剛夾了一只餃子到味碟裏。
“嗯,沒什麽胃口。你慢慢吃。”
陳景皓這下速度更快了,幾乎是風卷殘雲把剩下的掃蕩得七七八八。
田遙看着他,“……你可以慢點,我不趕時間的。”
陳景皓不以為然笑笑,舉手喊了一聲服務員買單。
服務員把菜單遞過來,“你好,一共是53塊。”
田遙先一步接過,說:“我來吧,你送我過來,我請你是應該的。”
“……那麽客氣啊。”陳景皓說,“不用了,我來吧。我不習慣讓女人請客。”
田遙沒了聲音,陳景皓掏出錢包才發現田遙一直盯着他。她還是那副淡淡的表情,連眉頭都沒皺。
陳景皓無奈收回錢包,投降似的笑了笑,“……行,讓你來。”
田遙沒帶包,她直接從褲兜裏掏出一張一百塊,遞給了服務員。
相比那些盛裝打扮的女人來說,田遙的行頭簡約得另類。陳景皓已經開始有點習慣了她的不尋常。
拿了找頭,田遙和陳景皓一起回到車邊。陳景皓開門将畫夾取給她,“課從幾點到幾點?”
“兩點到五點。”田遙接過畫夾,背到肩上。
陳景皓看了下手機,現在已經一點半了。
“你這生活挺充實的嘛。”
田遙笑了笑,“我先走了。”她剛走了幾步,卻被陳景皓喊住。
“哎——”他說,“我要外出一段時間,你能幫個忙嗎?”
她拇指勾着背帶,太陽底下眯眼望着陳景皓。
“你說。”
陳景皓走近她,“我陽臺上養了幾盆花,我不在的時候,你能幫我澆下水嗎——不用每天,偶爾隔幾天就好。”
田遙的手在背帶上滑動了一下,“到你家去麽?”
“對啊,備用鑰匙你有的。”陳景皓聽出她的顧慮,“我那除了我,不會有人去的。”
也不是什麽大事。田遙想着,點了點頭。
“可以。”
“麻煩你了。”
田遙上了樓,才發覺忘了問陳景皓種的是什麽花,究竟隔幾天澆一次水才好。心裏揣着這疑惑,下了課她匆匆往住處趕。
田遙先回自己那邊拿了備用鑰匙,來到陳景皓家門前,她明顯踟蹰了幾秒。
那是一個獨居男人的家。陳景皓給了她進入的權利。
田遙開了門,屋子跟她那格局相同,小廳裏布放着跟屋子一樣老舊的家具,一面牆上立着書櫃,櫃頂上方殘留獎狀的痕跡。
田遙沒有細看,直接走到陽臺。
陽臺靠外的角落立着一個豁邊的大瓦缸,上頭栽了棵茁壯的仙人掌,灰綠的手掌已經蹿到了樓頂。
大瓦缸旁邊擺放着三個花盆,裏頭是濕潤的土。除此以外,再也沒有其他花草。
田遙站在旁邊看了一會比她高的仙人掌,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
“陳景皓,你家只有一棵仙人掌麽。”
等了一會,陳景皓沒有回複。田遙用灑水壺接水,給仙人掌喂了水。她走到那個書架前要離開的時候,手機震動起來。
田遙用的還是翻蓋手機,她以為是陳景皓回信息了,只是手機震動不停,田遙翻開手機——
陳景皓直接打來了電話。
“喂。”
“是我。”電話裏,陳景皓的聲音更富磁感,田遙險些跑神了。
“你下課了?”
“哦——”田遙說,“你家只有一棵仙人掌麽。”
陳景皓:“是啊。”
“……仙人掌需要隔幾天就澆水的麽。”
“不用啊。”
陳景皓那邊很安靜,他帶着顫音,像是在發笑。
“陳景皓。”
“嗯?”
這慵懶又無所謂的一聲輕哼,讓田遙又想發火又想發笑。
“你——你逗我玩的吧。”
陳景皓這回沒忍住,真的笑了一聲,“沒有啊。”
田遙不出聲了。
陳景皓沉默了幾秒,又說:“……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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