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斜對門吱呀一聲被拉開,屋裏開着窗簾,太陽光炫白一片,那個人背光而裏,高挑纖瘦。
門前的空地不大,田遙和她只隔了兩三米。瞧見對方,兩人俱是微微一愣。
田璐嘴巴微張了張,一臉訝然,扶在門上的手垂了下來。田遙眯縫起眼睛,眼神極盡藐視,她悶哼了一聲,大步朝她走去。
田璐見勢不對,閃身進屋,摔上木門,田遙迅速地一腳卡在門框上。饒是田遙比田璐還要瘦削一些,但平日幹得大多是體力活,力氣自然比田璐大得多,田遙往門上用力一推,彈開了田璐。
田璐往屋子裏退,田遙步步逼近。
“姐姐——”田遙冷冷地叫了一聲,“我們姐妹倆五年沒見,你就這樣怕我麽。”
一聲“姐姐”,叫得極為嘲諷,充滿質疑。
田璐的小腿抵到了床沿,已無路可退。她站定,臉上異色緩和過來,僵硬地笑笑,說:“小遙,這麽巧呢,沒想到能在瀾陽見着你……爸媽都以為你去世了。”
田遙垂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頭,盯着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是啊,你們還都巴不得我死了是不是。”
田璐眉頭蹙起,“小遙,你怎麽說這樣的話。”
“不是麽……”田遙又踏近一步,田璐被她逼得跌坐到床上,田遙居高臨下睨着她,“從五年前你們合謀把我弄進監獄開始,你們什麽時候關心過我的死活。”
田璐登時無言以對,她看着那雙眼睛,原本清澈,現在只剩一片渾濁。
而攪渾那池清水的人,是他們,是她曾經至親至愛的人。
田璐垂下眼,忽然冷笑一聲,她理了理被坐皺的大衣衣擺,仰頭面無懼色地看着田遙。
“看來,你還在為當年的事跟我生氣。”田璐慢條斯理地說。
“你還敢跟我提當年的事——”田遙猛然推了她一把,田璐倒在床上,田遙跳上去,掐住她的脖子。“田璐——!你還有臉跟我提當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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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璐沒想她會突然出手,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的田遙,怒意滔滔,壓根不是吓唬她而已。田遙手上用了力,很快,田璐便喘不過氣,一張小臉都憋紅了。她伸手去推田遙,可田遙在上,占着上風,田璐壓根不是她的敵手。
田遙一雙眼睛都瞠紅了,纖瘦的手背上青筋隐現。
眼前這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是她妹妹。
她的妹妹,早在五年前就死了,被他們合夥害死了。
她只是田遙,一個代表着恨意的符號。
田璐胡亂中摸到床頭那本厚厚的硬皮書,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撈過硬皮書,奮力往田遙的額角打去。
“啊——”
硬皮書封皮四角尖利,田遙的額角被磕破了皮,鮮血冒了出來。她吃疼地偏開身,田璐趁機發狠推她,田遙被她一把甩向床尾對面的電視櫃上,後腦勺磕着桌沿,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田遙的眼前有片刻的眩暈,她一手撐在冰涼的地板上,伸手去揉被撞的地方——就在那道舊疤的地方,疼痛再次蔓延。
那本被用做兇器的硬皮書還拿在手上,田璐走到她腳邊。她的頭發已然淩亂,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完,不過和田遙的狼狽對比起來,她簡直是打了一場漂亮戰。
田璐咬咬牙,沉聲道:“你不就是恨我,恨不得掐死我,是不是——”
田遙扶着電視櫃,緊咬着牙關,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小遙,如果你真恨我,你就應該活得比我好——”田璐直視着她,雙肩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因為發怒還是難過,“而不是像你現在這樣子——!你看看你現在都成什麽樣了——!”
田璐看着她,田遙穿得灰不溜秋,粗糙得沒有一點女人的味道。要不是長了一模一樣的臉,有誰會以為她們是同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孿生姐妹。
田璐似還有下文,可田遙沒讓她繼續。她不想聽她說話,不想看到她。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讓她在她面前消失。
她親手讓她在她面前消失。
田遙抄起電視櫃上一個細脖子花瓶,猛然朝她砸去。
這回,田璐早有預料,她偏開兩步,躲過了這一招。瓶子砸到地上,清脆的碎裂聲,在這棟冷清的房子裏,格外刺耳。
陳景皓在樓下也聽見了,他正從櫥櫃裏拿出成疊的三個碗,準備放到餐桌上。旁邊的老徐正攪拌着鍋裏的粥,他顯然也聽見了,手上的長柄勺頓在鍋沿。
今天除夕了,這棟樓裏的住客就剩下那輛寶馬的主人。
陳景皓和老徐對視片刻,他放下瓷碗,說:“我去看看。”
老徐點點頭。
陳景皓剛走到三樓,樓上又傳來兩聲玻璃碎裂的聲音,他心覺不妙,加快了速度,徑直上了五樓。
才踏上五樓,陳景皓便見507號的房門敞開,門口躺了幾片玻璃碴和瓷片。
屋內,傳出一個女人尖銳的嘶喊,像一把利劍,刺破了綠房子裏的安寧——
“為什麽撞死人的是你,坐牢的人卻是我——”
陳景皓心口突突跳,他快步走到門邊,只見田璐癱坐在電視櫃上,腦袋抵着那臺液晶電視機,她雙頰通紅,兩手無力地垂在身側——而田遙,正死死掐着田璐的脖子。
她的眼裏,是他從未見過的恨意。
濃烈得可以淹沒一切。
淹沒了她的冷漠和熱情,她的勇敢和猶豫。
就像她所有的品質,都化成了那股濃重的恨意。
“田遙,你做什麽?!”
陳景皓趕緊過去,從後面試圖抱開她。
“田遙,你松手!”陳景皓喝道,伸手去掰開她的手。“你給我松手!”
田遙被陳景皓使力扯開,她剛才用盡了力氣,被這麽一拽,險些站立不定,陳景皓牢牢抱住了她。
田璐扶着櫃子劇烈咳嗽,白皙的脖頸上印着幾道紅印子。
“田遙你到底——”陳景皓還想呵斥她幾聲,目光觸及她額角帶血的傷口,所有的責備都咽進了肚子裏。他伸手想去幫她止血,又發現血并沒有在流,“這怎麽弄的啊,怎麽弄成這樣了——疼不疼——”
田遙沒理會他,掙紮着又要往田璐那邊擠去。
那邊咳嗽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田璐陰陽怪調的笑聲。
田璐像是沒注意到陳景皓已進來,只定定看着田遙。
“小遙,你想知道為什麽,好——”田璐的聲音輕飄飄,“你知道麽,要不是你當年冒充我和何嘉奕交往,何嘉奕會出來替我作證?”田璐幽幽地笑着,“小遙,我告訴你,這都是報應——”她一字一頓地重複,“這都是報應——!”
一直在抖顫的田遙,臉上刷地變白。那份抖顫,剛才是因為憤怒,而現在,卻是因為心虛。
沒錯,田遙心虛了。
田璐說得一點沒錯,這都是報應,這都是她貪心的報應。
楊凱出事的那晚,田遙一直和何嘉奕呆在一塊,可何嘉奕卻以為,答應他的追求、接受他的約會、回應他的親吻的姑娘——叫田璐。
誰讓他先看上的,是那個外語系的才女。
田遙失控地低吼了一聲,她掙開陳景皓,扭頭朝樓下跑去。
陳景皓還沒整明白來龍去脈,一臉的似懂非懂。他怔忪了片刻,皺眉看了田璐一眼,她已然沒有了初見時的傲氣,整個人看上去落魄又頹喪。
陳景皓沒說什麽,轉身下了樓。
跑得太快,田遙在樓梯底下跟老徐撞了個滿懷。
“哎喲——”老徐叫了一聲,抓着扶手穩住自己,“沖那麽快做什麽呢——”
田遙迅速低下頭,悶聲說:“對不起。”
老徐:“……怎麽了這是。”
田遙:“沒事。”
她頭也不擡,往門口大步走去。
“……”老徐無辜地摸了摸腦袋。
才沒一會,田遙又拐回來,她盯着老徐,眼眶還紅着,老徐脖子一梗,哎呦了一聲。
田遙說:“外面的寶馬,是田璐的麽?”
老徐不解,“什麽?”
“外面的寶馬,是507的住客的麽?”田遙換了一種表達。
老徐想了想,如實回答:“是啊,怎麽了?”
田遙二話沒說,走出門外,雙手抄起門廊裏的那把鐵質小圓桌的桌腿——
“哎喲,姑奶奶啊——”老徐吓得趕緊跑過去。
然而,老徐還是慢了一步。
田遙站到駕駛座邊,将桌子狠狠砸在擋風玻璃上!
那塊玻璃上立馬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狀裂痕,車子發出尖銳的鳴笛聲。
老徐:“……”
“田遙——!”相對于剛才,陳景皓這一聲已經帶上了顯而易見的憤怒。
他氣田遙管控不住自己,更氣自己攔不住田遙。
陳景皓過去拉住田遙的手,田遙也不看他,眼神失焦,手裏抓着桌腿不放。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
“你讓她砸。”
老徐身後傳來清冷的一聲。
門前比空地上高出一層臺階,田璐就站在上面,抱着胳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
“你讓她砸。”田璐說。
車子還在不斷鳴叫,好似一場戰争的助興樂。
“反正——這車也是何嘉奕送我的,壞了——再讓他送我臺新的。”
陳景皓:“……”
田璐嘴角上揚,笑得很微妙。
田遙整個人晃了晃,忽地扔開桌子,甩開陳景皓的手,沿着響水路路口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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