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亡國奴23蠱毒
安末知道一切終将會到來的,沒有人能躲避死亡,死神已經揮出鐮刀了,這裏很快會變成一片地獄,堆屍成山。
沒有人知道是從哪裏開始的,死亡從難民收容所開始,一點點往外擴散蔓延。
最早發現難民們開始染病時,雲晰和洛衣還特意去現場看過,那天本應該是沈楫陪着去的,可沈清代替了他。
“你還有事要忙,就由我陪大皇子去看看吧。”
出發前安末再次攔住了沈清,“你別去。”
“怎麽了?”
安末說不出理由,他知道他不該阻止,即使阻止也改變不了沈清的命運,可他不忍。
“別總皺眉,走吧,我陪你們過去。”
沈清最終還是去了,回來後不到兩日便病倒在了床上。
外面終于開始爆發大面積死亡,甚至傳到了軍營裏。
先是那些看守難民的侍衛,然後是城中一些百姓,漸漸的越傳越多,越傳越快,烈火燎原般迅速傳播起來。
大夫們這才意識到這是一場可怕的具有傳染性的瘟^疫,連夜上報後守軍立刻将患病的和接觸過病人的全都隔^離了起來。
可惜沒用的,那瘟^疫像是長了腳,無論怎麽關怎麽燒都止不住,瘋狂在城中肆虐。
雲晰已經将在現代學到的所有醫學經驗都用上了,半分起色沒有,人一天比一天死的多,連外面來應援的大夫都不敢進來了,生怕進入這座死城丢了性命。
安末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去,連雲晰、洛衣都沒能幸免。安末并不擔心,他知道他們會沒事,因為那名冊上根本沒他們的名字,他們都會化險為夷的。可沈清就不一樣了,他病得非常嚴重,幾日而已整個人已沒了顏色,病毒侵蝕着他的身體,渾身散着死亡氣息。
見雲晰和洛衣身邊圍繞着無數下人端水送藥,安末轉身去了沈清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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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末衣不解帶地照顧着他,湯藥喂進去不少,卻一點用都沒。确定此病會傳染後,沈楫将他單獨安置在一座軍帳內,沒人敢進來照顧,除了安末。
沈清得知情況後倒在門口死死壓住帳簾不放,劇烈咳嗽着喘氣:“安,你不準進來,誰都不準進來,我已經知道了,此病會傳染,你們都離我遠點,藥和飯放門口就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顧。”
“我不會有事的,讓我進去。”
沈清語氣堅決:“不,尤其是你,安,不準進來,聽到沒有?”
“不是我也會是別的奴,沒區別的,讓我進去。”
“不,”沈清忍了多日的病痛沒叫疼,此時流下了眼淚:“安,我知道你拿我當朋友,正因如此你才更不能出事,你聽話,咳咳咳,別進來……”
沈清昏了過去,沒多久安末走進來,把人抱到床上細心擦幹淨,用冰毛巾一遍遍替換幫他降熱,一夜未歇。
沈清清醒後看到固執的安末氣得立刻叫人把他拉出去,讓雲晰把人帶走,不準安再靠近他這裏一步。
雲晰的症狀很輕,除了有些低熱并沒有過多病症。稍稍緩過來勁兒後得知安末跑到了沈清那裏,他發了很大一通火,然後就把安放在自己帳外好好看着。
漸漸的,侍奉雲晰和洛衣的下人都病倒了,只有安末一點兒事沒,便接手了更多下人的工作。
洛衣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人都逃不掉,為何安末卻一點事兒都沒。
雲晰見安末抵抗力如此之好,這才安心繼續将他放在屋裏。
整個城池彌漫着刺鼻的藥粉味,是用來殺滅空氣中的病氣的。街道上已經見不到人了,周邊的小鎮更慘,幾乎整個村落都被覆滅,屍體倒在各個角落,無人收屍。
恐懼蔓延在整座邊界,在衆人感到恐慌絕望只能放棄等死時,從南魣來了一位巫醫,一位臉上布滿溝壑的幹瘦黝黑老人。
他自稱是南魣游歷過來的,見過此病,并在城中醫治好了很多人,于是立刻名聲大噪轟動了整座城,被鄭重請到了軍營。
安末不知此人是真是假,但沈楫救人心切還是讓那個南魣巫醫先去看了雲晰和洛衣的病。
洛衣躺在床上,他是最早一批感染的,和雲晰一樣挺到了現在,纏綿病榻但精神還算可以。
巫醫只身來到屋內,隔着薄薄的帷幔将手上的瓷瓶探了過去。“這是第二粒解毒藥,是太子賞你的。你做的很好,太子已經吩咐過待這邊事了後就會派人過來接你。”
洛衣心中大驚,這才明白這場瘟疫竟是太子的手筆,他接過藥瓶沒有立即服下,追問:“那大皇子他的病……”
巫醫露出笑:“大皇子已經感染了,用不了多久,連同這裏的沈家軍都會一起被清除,一石二鳥,太子的江山可以穩固了。”
洛衣有些難過又有些後怕,太子的手段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為了一個人不惜讓數萬人陪葬,上位者的心果然夠狠。自己能僥幸逃過一劫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想到以後還要留在太子身邊,洛衣感到不寒而栗。
“那其他人,都會死嗎?”
巫醫桀桀笑出聲:“當然不,需要死的都會死,不相幹的還能活。”
送完藥後巫醫站起身,準備走時洛衣又叫住了他,“您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巫醫停住,重新走了回去……
深夜的軍帳內,沈楫和幾個幸免于難的将領圍坐在桌前,聽巫醫講此病的根源。
巫醫渾身散發着陰冷,坐在燭火另一側的陰影裏,默默掃視了一眼在座的各位後,沉聲說道:“坦白講,此病并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人禍?”副将站了起來:“您是說有人故意散播瘟^疫?”
“不!不是瘟^疫,是蠱毒!”
沈楫神情嚴肅了起來:“毒?”
“對,此毒是北疆一種罕見的蠱毒,被人種在身上後靠蠶食內髒為生,産卵後會爬出人體繼續尋找新的寄主,繁殖能力很快。凡被幼蟲寄生後頸會有紅色印記,很可怕的一種蠱毒,我曾到過那裏,故而識得。”
“北疆?”沈楫震驚,那裏距離此處幾千裏,那麽遠地方的蠱毒突然出現在這裏,似乎也只有人為一說了。
“難怪藥石無醫,原來根本不是病啊!到底是誰如此心腸歹毒,在這裏使用蠱毒?”
巫醫眯起眼:“這就難說了,若想終止這場災難,只有找到此人才可,養蠱人手上有蠱王,只要蠱王一死,那些蠱蟲自然就沒了,大家才能相安無事。”
沈楫徘徊着,深思半晌:“現在這麽混亂,想找出此人,怕是沒那麽容易。”
巫醫陰笑:“也不難,再等幾日,說不定自會露出馬腳。”
“神醫大人,在找到此人前還請神醫盡快救救病重者,沈某定當重謝!”“那是自然,雲硩仗義出手收留我國百姓,我做這些自是應當的。”
“那請神醫先幫我大哥看一下吧,他病得很厲害,這幾日已經下不了床了!”
“哦?那我先去看看。”
沈楫将一腔希望全寄托在了巫醫身上,急忙帶他去看沈清,本以為這次大哥總算有救了,沒想到巫醫看過後居然說人已被蠱蟲掏空了,沒救了!
沈楫聞言如遭雷擊,跌坐在沈清帳前哽咽:“大哥……”
巫醫雖救不了沈清,但對其他病者還是藥到病除的,先後救活了好幾名副将,能力有目共睹,不是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這讓沈楫更感絕望了。
兩日後的清晨,安末打了水給雲晰洗漱,扶他喝完藥後端着湯碗出帳門,突然見兩個身影飛快飄過,朝着軍營一側飛去。
安末一驚,扔下手中的東西就追了過去。
他在侍衛驚愕的目光下沖進了沈清帳內,看到了裏面的死神勃枋和長駭。
長駭的鐮刀已經朝着沈清高高舉起了,見到安末後停了下來:“安末?你怎麽來了?”
安末走過去,幾日未見沈清的模樣更可怕了,不僅病情嚴重,人也沒被好好照顧,胸口上都是藥汁灑落的污漬,一看就知道下人害怕傳染匆匆應付。
沈清頭發淩亂地歪倒在床邊,地上全是咳出來的一灘灘血,血漬早已滲入地下,成了一塊塊黑色。
安末鼻子微酸,看了會兒轉身拿毛巾蘸濕過去給他擦了把臉,再順手幫他把頭發梳理整齊。
勃枋疑惑:“安末,你認識他?”
“嗯。”
兩人面面相觑,看着安末拿出幹淨細軟的新衣服,扶起沈清解下髒衣給他換上。
安末心裏難過的厲害,他是雲硩最厲害的大将軍,驚才絕豔的人物,那樣一個英姿勃發、豐神俊朗的人,怎能讓他在彌留之際如此狼狽可憐!沒有戰死沙場已經是莫大的遺憾了,斷不能在最後一刻再死得如此難看。
兩位死神默默在一旁等着,看着安末燒了熱水,打濕毛巾給他一點點擦着身子,并沒有開口催促。他們都是經歷過人世千百年歷練最終修成正果的神,七情六欲還是懂的。
死神殿裏只有安末是自小在地府長大,是正兒八經神族的後代,沒在三界受過什麽磨砺,更沒經歷過七情六欲,白紙一樣單純的人,從小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升級武力值上,所以雖然年紀小,卻是冥界戰力最強的三神之一,但在情感這方面确是一片空白。他們這些死神平日接觸到的都是死亡,很少和各空間的生命有所牽扯,此刻見安末如此難過地對待一個人,他們也有些不忍,更多的是同情和無奈。
算是一種成長吧,對安末也是一件好事,他總要經歷這些的。
安末抱着沈清換衣服時,沈清終于被折騰醒了,看着安末久久才恢複了一絲神智。
他幹裂的唇蠕動着,第一句話就是趕人:“你,怎麽又來了,你想氣死,我,咳咳咳。”
“你衣服髒了,我給你換一下。”
“安,聽話,別來了,我不想害了你。”
“不會,我好好的,沒事。”
沈清眼睛濕潤了:“我知道,我快死了……其實能在死之前,見你一面,我挺,挺高興的,咳咳……”
“安,你別忙了,聽我說說話,好不好?”
安末将他頭發擦幹淨,順從地坐在了他身旁:“你說,我聽着。”
沈清勉強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就,挺遺憾的,想了,那麽久,想和你一起并肩作戰,策馬馳騁邊關月下,大口喝酒、吃肉,促膝長談,咳咳,可惜,這些都不能夠了,真的,遺憾……”
沈清緩了緩,接着道:“對不起,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把那個,折子遞上去了,昨天剛剛送走…我讓父親去,去把你要了來,讓他收你做義子!咳咳咳,我不在以後,你就是我,替我好好活着,做雲硩最,最赫赫有名的将軍!”
安末握緊了被角,喉嚨裏哽得發不出一絲聲音,他看着奄奄一息的沈清,聽他斷斷續續地交代後事,每一處細節都替自己想好了,替自己找了歸宿,找了一個家,替他活着。
“我知道你,不願離開他!可是安,你值得更好的,他不珍惜你,你對自己好些…去沈府吧,你不是奴,你是最厲害的戰神,安……我在黃泉之下,等着看你,建功立業、威震八方!”
說完這些已用光了沈清所有的力氣,他重重倒在床上,雙眼緊閉幾乎已經沒了氣息。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除了這些再做不了任何事。
勃枋拍拍安末的肩:“節哀吧,他已經不行了,我們帶他回去吧。”
長駭見安末眼睛通紅閃着微光,心下不忍,但還是重新高高舉起了鐮刀。
寒光閃過落下刀影,朝着沈清用力揮下!
一只細白的手腕忽然擡起緊緊握住,抓住了那鋒利的刀刃。
長駭吓得急忙收手,可還是在安末手指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安末,你!”
安末咬唇擋在了沈清身前,一言不發已擺明了态度。
“安末你不要犯傻,任意改變他人命運是要被重罰的!”
安末垂眸:“我知道。”“知道就別做傻事,他還會有下一世,下下一世,無數輪回,你比誰都清楚,又何必執着。”
安末揚起的目光中透露着悲傷:“可是下一世,他就不再是他了。”
勃枋愣住,“什麽?”
安末:“下一世他就是另一個人,不再是沈清,不再是一名将軍,他不會再覺得戰死沙場才是畢生榮耀,也不會覺得在這荒漠策馬狂奔、大口喝酒、共賞落日才是心之向往……有下一世又如何,那已經不是他!不是沈清這個人。”
“安末……”
勃枋不知道說什麽了,安末變了,不再是從前那個冷冷清清對任何事都無波無瀾的安靜少年,能說出這番話,看來他真的是經歷了不少。
“你說的對,可是沒有用的,每個人的生命都有終點,他也一樣,我們改變不了。”
“安末,讓開吧,你這樣阻攔回到冥界不但會被嚴懲,還會被降職,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換凡人幾十年的歲月,不值得的。”
安末身形未動,目光堅定:“我覺得值!”
“你,唉——”
兩人費了半天口舌,安末絲毫不退讓,固執的像個孩子。
長駭收回鐮刀,轉身朝勃枋搖搖頭:“走吧,他已經決定了,咱們改變不了。”
勃枋嘆口氣,随着長駭一起走了出去。
随着兩位死神的離開,整間屋子的死亡之氣立刻跟着煙消雲散,晨光争先恐後地透射進來,把床上昏睡的人眉眼照得格外生動明媚。
安末久久地站在床前,看着那些蠱蟲從沈清身體裏痛苦不堪地爬出來,迅速鑽入了土裏。
一絲笑爬上唇角,心中的陰霾終于消散了,他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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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