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亡國奴25地牢
沈楫的地牢設在城中駐^軍府邸,有地上地下兩層。地上關押的是輕犯或受罰的士兵,地下是死囚及窮兇極惡的要犯。
潮濕陰暗的地下常年不見陽光,一進去撲鼻而來的酸腐味讓人反胃作嘔。
雲晰掩住口鼻緊皺眉頭沿着濕噠噠的臺階往下走,越看周邊的環境眉頭皺越緊。
他安撫好洛衣後還是不放心地來了,審訊什麽的,一聽就會用刑威逼,安那樣高傲的人,肯定會吃大虧!
于是他提出親審,礙于他是皇子其他人不敢反駁,但也不放心,畢竟剛剛他護着安末那一幕誰都看見了。
雲晰保證若自己審不出,就交給沈楫處理,這才第一個踏入了地牢。
獄卒在前方領路,帶他進了囚牢的深處。兩側牢房都關押着犯人,雲晰斜着眼一一略過,那些人身上皮開肉綻散發着腐爛的血腥味,不知已被用過多少次刑,整個牢房臭味的根源大概就在這些人身上。
他跟着一直走到了最裏面,地面越來越潮濕了,腳下能踩出淺淺的泥坑。
獄卒在盡頭停下,打開了門。
雲晰看見裏面靠牆站着閉目養神的安,側頭對獄卒吩咐:“都出去吧。”
獄卒和侍從躬身退下,雲晰擡腳跨入了牢房。
這裏很黑,只在外側牆壁上挂着幾根微明的蠟燭。地上散落着幹草,和濕噠噠的地面泥灰沾在一起髒污不堪。
連坐都沒法坐,更不用說躺了。
聽到響動,安末只微微側了一下頭,見是雲晰又別了過去。
雲晰向前幾步在他面前站定,看他半天後開口:“我只有兩個時辰,我問,你老實回答,兩個時辰後我就能帶你出去,否則,換他們來你明日的下場就是當衆火刑。”
安末終于轉頭看他:“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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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晰深吸口氣:“你是下毒人嗎?”
安末勾起一抹嘲諷:“不是。”
“為什麽蠱蟲靠近你會死?”
“不知道。”
“沈清的病為什麽會突然恢複?”
“……不知道。”
“你撒謊!”雲晰上前逼近他:“你猶豫了,你隐瞞了什麽?和你有關對不對?”
安末閉眼又睜開:“我能做什麽?”“所以你究竟能不能解除蠱毒?”
安末不帶任何感情地看着他的眼睛:“不能。”
雲晰退開兩步在原地踱步,走到牢門又走回來:“你想要什麽?我曾經問過你願不願跟沈清走,是你自己不要的。那你想要什麽?”
他突然擡手抓住他的肩:“你能救沈清,那也能救洛衣對不對?你救他,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
安末指甲扣進了掌心:“他不會有事,巫醫會治好他的。”
“他快死了!你明明聽到了,巫醫說只有殺了你才能救活他,你沒聽到嗎?”
雲晰克制住激動緩和了語氣:“你救他,只要你肯救,我就幫你瞞下來你的身份,你把解毒藥給我,我保你性命!”
“我的身份?我什麽身份?”
安末的眼睛像一抹幽潭,平靜卻冰冷,看得雲晰心底一顫,他咬咬牙:“我知道你是他們口中的那個人,雖然不願相信但我知道是你救了沈清,不管你之前做了什麽,你的目的是什麽,現在把解藥給我,我替你瞞下所有事,保你性命!”
“他們要的無非是藥,只要你肯及時收手,我願護着你,保你不死!”
安末看着他半晌沒說話,雲晰焦急:“你想要什麽?你還想要什麽?我答應會幫你脫去奴籍,把你收入後宮,你想代替洛衣成為獨寵都行!我都答應你,我只有一個條件,把解藥拿出來,我要救洛衣!”
安末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低下頭突然笑出了聲:“替我瞞下身份?蠱王?獨寵?呵!”
他擡起頭:“既然你已經認定了我是下毒之人,直接把我殺了豈不是能更快救你的洛衣?”
雲晰噎住,瞪着他半天說不出話。
“既已認定,又何必再問,把我交出去便是。”
雲晰忍無可忍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将他撞在了牆上:“你說我費盡心思跑過來是為了什麽?”
雲晰突然猛低頭狠狠吻住了他,揪住衣領的手越收越緊,逼得安末不得不擡起頭承受。
一吻之後他放開安,氣息不穩:“你說我為什麽要護住你?若不是因為你好歹也曾委身于我,算我的人了,我何必費這力氣?”
“我不是不負責任之人,既然對你做了那樣的事,自然不會棄你不顧,你想要獨寵?我可以答應你!今後我只寵你一個,給你最好的,滿足你所有的要求!”
“但前提是,你救洛衣,他不能有事,只要你把他救活了,我一定依你!”
安末看着他,眼睛裏全是悲涼:“若我不救呢?”
雲晰:“你若不救,我就只能将你交給他們了,你會受盡折磨、會被活活燒死!安,我是為你好,你聽我的好不好?”
安末閉上眼:“把我交給他們吧。”
“你!”雲晰要氣瘋了:“這個時候你跟我賭什麽氣?我連你是不是幕後主謀都不在意了你還想我怎樣?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大?外面有多少人想讓你死你知道嗎?你不配合我,即使我是大皇子也護不住你!”安末忍下翻江倒海的情緒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再說一遍,我不是!”
雲晰驚望着他,四目擦出火花,不信、懷疑,悲傷、失望,選擇、舍棄,隐忍、怯懦,所有感情交織在一起,将這場審訊變得只剩下痛。
雲晰仰頭揉揉額角,踱了兩步後又走回來:“好,我信你不是,那你告訴我,蠱蟲的事你能解釋嗎?”
安末冷笑:“蟲子又不是我的,我豈能掌握它的生死!”
“那你一直平安無事,沒有沾染上蠱毒的事能解釋清楚嗎?”
“……沒感染上的不止我一個。”
“可他們全都是因為隔離做的好,從未接觸過病患!你呢,你貼身照顧我,之前還照顧過沈清,我們都感染了,你呢?你好端端的怎麽向衆人解釋。”
安末摸摸自己手臂上菱形的印記,他解釋不了,什麽都解釋不了。
雲晰無力地看着他:“我身邊的侍從一個個都倒下了,唯獨你……安,你告訴我,這一樁樁一件件擺在面前,讓我怎麽跟他們解釋?怎麽幫你圓?”
安末心灰意冷:“那便不解釋吧,把我交出去就好。”
“你!”雲晰失望、絕望混在一起:“你在逼我!”
“逼你什麽?”安末覺得累了,突然好累,這第三世走得他心神俱傷累得幾乎走不下去了,他微微靠着牆,卸下肩膀上所有力氣。
“你走吧,我救不了你的洛衣,救不了任何人,我們之間的那些事……就當做沒發生過,我會忘了的,你也忘了吧。”
陳末和程晰,黎唐和謝則晰,還有面前雲晰與他的洛衣,都是一場夢,都是自己意料之外沒能掌控的一場夢而已,反正終歸要是受處罰的,也不差這一件,這麽久的堅持還是算了吧!
這已經是最後一世了,這一世無論他做了什麽,自己給他擔着便是,等他圓滿後離去,什麽都煙消霧散了,這些愛恨糾葛跟自己再無一絲牽扯了。
“忘了?”雲晰的躁怒在胸口亂竄找不到出口,“你想怎麽忘?”
“殺了我,換你的洛衣,你不需要猶豫。”
“你!”雲晰掐住他的脖子用力壓在牆上,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你可以救沈清,卻不願救洛衣?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是不是?”
安末想笑,可惜沒力氣笑出來:“他對我好,救他值得。你的洛衣不會死,我也沒那能力救,僅此而已。”
雲晰驚:“你承認了!你承認是你救了沈清!你果然可以解毒!把解藥交出來!我饒你不死!”
“沒有解藥。”“好,很好!你果然是要致洛衣于死地!”
雲晰松開他,将人用力一推:“我已經答應你了只要你一個!你還想怎樣?為什麽你就是不肯放過洛衣!”
“随你怎麽想吧,我累了,不想再說話。”
接下來的一個多時辰對峙中,安末果然不再多說一句,任雲晰在一旁氣得跳腳也不為所動。
“你既一心求死,那便怨不得他人,我好話歹話已說盡,是你不接受的,我仁至義盡!”
雲晰走了,一場不歡而散的談話,可這并不是結束,天亮後,他們還将被迫面對最終的抉擇……
雲晰走後沈楫沒有再審,他甚至都沒敢讓沈清知曉一丁點兒消息。
死的人太多了!他擔不起這個責任,現在無論安是被冤枉的還是真的下毒人,他都活不了。
千萬人在恐懼中熬了這麽久,這是唯一浮現出的一絲希望,所以安清白與否都不可能活着,他的死是将是一場終結,或是另一個開端,避免不了,誰都救不了……
死囚們在地牢裏哀嚎了一夜,老鼠在動彈不得的人身上飽餐,安末見過死狀更慘的,沒什麽感觸,只是沒想到自己将會在這裏消亡。
對面牢房的牆上有個極小的窗子,是外界空氣流動進來的換氣孔。
此時上面正站着一只小小的黑色身影,全身漆黑連嘴巴爪子都是黑的,它歪着小小的腦袋探頭看進牢房,循着腐肉的味道拍拍翅膀朝下飛去。
它是這裏的常客了,自從發現了這個秘密基地它就再沒挨過餓,死囚們常常被折磨的生不如死,身上腐爛的皮肉就是它的最愛。
它看準一個目标抖抖翅膀,剛準備刺下利爪突然聽到一陣細微的哨聲。
它擡起頭,看到了對面牢房的男人,那人好高好瘦,一襲黑衣隐在昏暗裏,頭發是微卷的淺咖色。
他側頭看着自己,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小烏鴉不受控制地被吸引着朝他飛了過去,穩穩落在他的手上。
它聽到那個男人輕笑的聲音,還有好聽的低語:“長得可真像那只傻鳥……”
他的手微涼,落在自己身上很溫柔,摸着一身羽毛讓它覺得非常舒服。
男人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和這間臭乎乎的地牢完全格格不入。
小烏鴉情不自禁朝他掌心裏又靠近了些,他一定是新來的,他的衣服還很幹淨整潔,若是等會兒被那些鞭子火烙弄髒弄壞了一定很可惜。它擡頭看他的眼睛,那張漂亮的臉讓它情不自禁想要臣服,他也會像這裏的人一樣被刀子割得支離破碎嗎?
若他的肉也變腐爛了,自己就忍住不吃他吧!
小烏鴉在心裏暗暗保證。
安末将那只長得很像冥鴉的小烏鴉在懷裏抱了一夜,天快亮時将自己的一縷頭發纏在它的腳踝上,拍拍它的腦袋:“去吧,若你以後有幸能見到冥鴉,就把這個帶給它,讓它好好跟着夜神……讓它再找個新主人吧,要對它很好的那種。”
安末擡手将那小烏鴉送走,小烏鴉依依不舍地圍着他飛了兩圈,朝着那個小窗子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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