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伴随着尖銳螯肢在牆面上摩擦時發出來的細小“沙沙”聲, 好像木乃伊一般又幹又癟,幹枯得好像只剩下蟲殼一般的蟲子以驚人的靈巧性從通風管道鑽了出來。

蘇林也終于得以看清楚它完整的身形。

這位不速之客看上去有一點類似于地球上的蠍子跟蜘蛛的混合體,有着一條長長的, 布滿了棘刺的尾巴,那高高翹起的尾巴連着的則是幹癟的身體, 以及六對細長的附肢。

它非常非常瘦。

這讓它的骨骼輪廓變得異常明顯。

它有着一雙碩大的猩紅複眼,眼睛下方, 則是一眼就可以看出來肉食性質的可怕口器。

這只蟲子足有一米多長,就那樣倒挂在艙房圓弧形狀的穹頂上。仿佛注意到了蘇林的視線, 它忽然轉動起了頭部, 複眼就那樣直勾勾地盯住了蘇林。

然後它的尾刺一下子立了起來。

蘇林無比驚恐地看到它綻開了口器,然後便聽到一陣尖銳的高頻叫聲。

【媽媽……】

那只蟲子在他腦海中呼喚着,然後它以驚人的速度朝着蘇林爬了過來。

在那一瞬間,蘇林幾乎以為自己又産生了幻覺, 就像是卡洛斯說的那樣, 他遭受了什麽輻射,容易産生幻覺……

不然他怎麽會在安委會的飛船裏,看到自己因為極度驚恐而幻想出來的小怪物?

可是如果真的是幻覺的話,這只蟲子為什麽看上去如此地逼真,又如此地讓人恐懼?

蘇林腦海中支離破碎的畫面忽然在那麽一瞬間拼湊完整了。

他在飛船上暈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刻,那令人作嘔,讓人發狂的怪物在面前這種幹癟蟲子的襲擊下倒在了地上。然後,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木乃伊蟲破卵而出, 覆蓋在了怪物的身上, 貪婪地吞噬着對方的血肉。

是啊, 那種木乃伊蟲, 就是面前這種。

短短一瞬間, 那只幹癟蟲子幾乎已經快湊到蘇林的腳邊,蘇林甚至可以聞到它身上那種特殊的血腥氣,可以看到它那張多棱的可怕面龐,以及微微晃動的帶有致命尖刺的尾巴。

也就是在這一刻,蘇林終于覺得自己的神志重新上線了。

他終于切身地感受到了什麽叫作恐懼。

“滾——滾開——別靠近我啊——”

依然虛弱的青年掙紮着往後退去,卻因為過度驚慌而摔在了地上。

但即便是這樣,他依然尖叫着,用腳蹬着地面拼命往後退去,企圖躲避那只蟲子的靠近。

聽到他的尖叫,蟲子驟然停下了腳步,它歪了歪頭,猩紅的複眼卻始終對着蘇林。

“嘶嘶——”

又是那種尖銳的叫聲。

【媽媽……媽……】

自己一定是瘋了。

蘇林想。

不然他怎麽可能如此清晰地感覺到那只蟲子的……眷戀?

他甚至覺得,那只蟲子一心一意只想靠近自己。

如果是面對一只快快樂樂企圖找你貼貼的小狗,你大概會心花怒放,非常愉悅地接受它的靠近。

但此時出現在蘇林面前的可不是小狗。

而是一只長得令人作嘔的可怕蟲子。

一米多長,帶棘刺和口器的那種。

蘇林根本無法抑制住人類血脈深處那種對大型蟲子的恐懼。

在大腦一片空白中,蘇林只能胡亂抓着自己手邊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拼命地朝着那只蟲子丢過去。

其實這間卡洛斯特意為了蘇林開辟出來的治療室裏頭并沒有什麽雜物,所以此時此刻,蘇林能夠丢出去的大概也就只有之前治療囊殘留下來的外殼。

經過使用的治療囊外殼軟塌塌的,摸上去就跟果凍差不多,造成的殺傷力無限接近于零。

但蘇林此時根本就顧不上太多。

他已經害怕得快要吐出來了……

“沙沙……”

是錯覺嗎?

他甚至覺得在自己這間艙室牆壁內部的管道裏,不斷響起了那種幹癟蟲子行動時發出的特殊沙沙聲。

這種怪物……

到底還有多少?

為什麽它們會出現在這艘飛船裏?!

就在蘇林覺得自己随時可能被這些蟲子活生生吃掉的時候,那些被他随意丢在木乃伊蟲身上的治療囊殘骸,竟然展現出了奇異的效果。

褐綠色的黏液落在了木乃伊蟲看上去輕飄飄幹巴巴的慘白外殼上。

那只蟲子瑟縮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它“嘶嘶”低叫了兩聲,聲音顯得困惑而虛弱。

蘇林遲疑了一下,然後他擡起手,試探性地又往那只蟲子身上丢了一坨治療囊殘骸。

“滾……”

這一次他的聲音提高了一些。

當然因為聲帶極度地緊繃,就算是提高了聲音,他的這聲“滾”聽上去也抖得不行。

那只蟲子面對着蘇林,磨磨蹭蹭地往後退了幾步。

然後,它擡頭又看了眼蘇林。

它的尾刺這一次是垂下來的。

最後,它哧溜一下爬回了通風管道,細長的尾刺微微一甩,消失在了管道深處,只留下了蘇林面色慘白,驚疑不定地癱坐在房間角落劇烈地喘息着。

……那些将自己稱呼為“媽媽”的幹蟲子,他媽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如果這些蟲子是真實存在的話,那麽自己在原始形态蟲卵安置場中看到的那一幕幕,真的是幻覺嗎?

從萬年前的蟲卵中洶湧爬出來的怪物蟲子。

被吞噬的惡心蠕蟲。

以及自己在暈厥前最後看到的……那個瘦弱不堪的少年……

那些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蘇林驚慌失措地縮在艙房裏開始複盤起了安委會飛船上發生的一切,而同一時刻,在這艘隸屬于蟲族大祭司的私人飛船的另一端,也有人在詢問那場針對安委會飛船的襲擊。

這裏是飛船的核心區域,空間很大,高大的拱門上裝飾着繁複的花紋與古老的蟲族文字。

在房間的正中心則是裝飾有大量珠寶的金屬祭臺。

一名年長的蟲族一邊查看着面前沉重巨大的石板,一邊語氣淡淡地沖着祭臺下方的少年說道。

“你太任性了,艾瑞爾。”

蟲族大祭司提爾·聖者年近三百,就跟所有這年紀的蟲族一樣,他的下半身已經變成了原始蟲形态,僅有上半身維持着人形的拟态。

他的人形拟态類似于人類四五十歲的樣子,眼角和嘴角都有了一些肉眼可見的紋路。

只看他的臉的話,他看上去頗有學者風範,就是那種類似于人類大學教授的氣質,然而只要稍稍觀察得仔細一點,你便會意識到大祭司提爾的性格并沒有他的容貌看上去那麽溫和。

“如果你真的想要襲擊安委會的話,至少應該選擇一個好的時機,而不是選擇一個梅迪瑟斯·血翅在的時候。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提爾側過頭瞥了一眼艾瑞爾。

即便王蟲候選的真實身體依然深藏于蟲巢下方,但他的投影從某個方面來說也是他重要的一部分,這也就是說,投影的狀态直接反映出他的真實狀态。

而現在,艾瑞爾的投影——那名少年,右手的手腕以下,側腰,以及小半截腿,都已經消失不見。

這讓纖瘦的影子看上去愈發病弱蒼白。

然而,在如此凄慘狼狽的身體狀況下,他的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仿佛身體的損傷跟他并沒有太大關系一般。

提爾一對上艾瑞爾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修養良好的他眼中也不自覺染上了些許怒氣。

“直接損失了四分之一的身體,你到底幹了些什麽?”

“啊,那個……”

艾瑞爾仿佛沒有聽懂提爾語氣中的質問,他有些心不在焉。

他現在用的投影更接近于他的人形拟态,當然,前提是他真的可以拟态成功的話。而這具投影外殼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實在是太醜了,然而特意為小樹林精心打造的外殼卻早已損毀,根本無法正常使用。

現在艾瑞爾滿心都是想快點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去重新修複自己最心愛的外殼。

至于大祭司的質問,呃,他剛才問了什麽來着……

“我不知道。”

艾瑞爾慢吞吞地回答道。

感受到了大祭司的氣息中漸漸出現的怒火,王蟲候選十分乖巧地補充解釋道:“卡洛斯說,那些原始形态幼蟲在襲擊我時把我腦子都吃了,大腦被吃光以後,那一部分身體就跟我本體失聯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啊。”

“你……”

“沒想到安委會飛船上的原始形态蟲卵安置場的完整度比我們預想的要高得多,我當時還以為沒關系呢。卡洛斯的調查報告裏也說了嘛,那裏頭的蟲子因為安置場完整度高所以保留了一些活性。那些蟲子是原始形态蟲,察覺到我的氣息之後就暴動了。然後一個不小心,我的那部分身體就被吃光啦。”

艾瑞爾特別無辜地開口道。

大祭司心中騰起了一股壓抑不住的厭惡。

原始蟲族這種低級的特性,每次都能讓他控制不住情緒——争奪蟲母這種根植于血脈中的本能,在原始蟲族身上尤為明顯。它們是真正的低級生物,所以一旦遇到其他蟲族群落便會不死不休,瘋狂地企圖吞噬和消滅對方。

尤其是面對同等級的強大蟲族,這種殺戮天性就體現得愈發瘋狂。

是的,原始蟲族确實很強大,然而這種控制不住自己的東西,就算再強大也不過一群蒙昧愚蠢的低級生物而已。

偏偏就是這樣的存在……

大祭司的目光落在了艾瑞爾怎麽看都非常愚蠢遲鈍的臉上。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以後不要惹出更多類似的麻煩。這一次,你的那部分惡心的身體倒是在被吃光前把那些蟲子都清理幹淨了,可是這種僥幸不是每一次都有的。誰都不知道安委會還有什麽殺手锏。舍裏陛下已經快要進入亡前瘋血狀态,在這之前,你必須得調整好你的狀态。”

頓了頓,提安補充道。

“你已經浪費了我太多的精力,艾瑞爾,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把你孵化出來,可不是要讓你最後變成那個瘋子的死前大餐的。”

“哦。”

艾瑞爾認真地點頭。

緊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忽然直勾勾地望着大祭司望了很久。

“什麽事?”

提安被艾瑞爾看得微微有些不太舒服,他冷然問道。

“你剛才這句話是在擔心我嗎?”

艾瑞爾忽然問道。

提安下意識地發出了一聲輕蔑的嗤笑。

他深深地看了艾瑞爾一眼。

“竟然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你已經是瑕疵品了,就不要再問出這麽令人失望的問題了,回去以後我希望你優先修複你的腦子。”

“好的。”

艾瑞爾望着大祭司,又一次乖巧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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