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卡洛斯的聲音非常壓抑, 他盡量維持着自己表面的平靜，卻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

“啊，這個其實……”

蘇林有些慌亂地開口, 說話時有些前言不搭後語。

“艾瑞爾殿下也沒有做什麽，真的。”

某位新手蟲母必須拼命控制自己，才不至于一直往通風管道上瞟。蘇林其實很心慌, 他可以感覺到那些小蟲子并沒有遠離，而是一直逗留在距離艙室不遠的地方。

不是說幼蟲一直很聽蟲母的話嗎？為什麽輪到他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幫不聽使喚的小東西？！

老天，他們可不要突然沖出來，他可不希望到時候處理卡洛斯的屍體……不, 那些笨蛋蟲子最好也不要死。

蘇林在心中不斷地祈禱着，嘴裏卻還要不停應付卡洛斯那過于擔憂的詢問。

“艾瑞爾殿下只是順便來看我而已。”

說着說着，即便是神思不屬的蘇林也注意到了卡洛斯異常強烈的視線, 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蒼白天災死死盯着的那個部位——自己的脖子。

“如果他沒有做什麽的話，你的禁锢器——”

你的禁锢器怎麽可能會打開？

你的衣服又怎麽可能這樣淩亂？

你當時又是帶着怎麽樣的心情, 被那只醜陋, 混沌而邪惡的存在肆無忌憚地攝取蜜汁？

“我不過……”

我不過是一個不小心打開了控制器取下了禁锢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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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林剛想開口解釋, 但他在這個時候不經意地對上了卡洛斯的眼神。

黑發蟲族那張陰沉英俊的面容上滿是對艾瑞爾的忌憚，以及一種奇怪的，讓蘇林有些眼熟的“擔憂”。之前那些讓蘇林苦不堪言的追求者，沒少露出過類似的表情。蘇林的心因此而狂跳了起來, 一個想法倏然蹿入他的腦海。

那個卑劣的念頭讓蘇林的胃部微微抽緊，他因此而不自覺地握緊了脖頸上梅迪瑟斯留給他的配飾。

那玩意現在已經可以叫作“遺物”了。

仿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冰冷低語。

蘇林在同一時刻垂下眼簾，聲音微顫地開了口。

“我不過是……不小心打開了禁锢器而已。一切都只是意外。”

他說道。

“跟艾瑞爾殿下沒有任何關系。”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蘇林并沒有說謊，可是他很清楚, 配合着自己的小動作和那種隐忍的語氣, 有些話聽上去會擁有截然不同的意思。

在孤兒院時, 光是會忍耐毆打可是很難活下來的。蘇林很早就學會了，靠歪曲一點小小的事實以得到那些管理者一點稀薄的憐憫——如果這樣做可以免去七天的禁閉，或者能保住自己的營養劑份額，那麽他為什麽不做呢？

不過，蘇林本來還以為，自己在長大成人之後就忘記該如何做這種事情了，可如今看來，孤兒院中養出來的卑劣技能恐怕早已融入他的血液。就像是蘇林想的那樣，卡洛斯聽到他的話語之後，表情反而變得更加難看。

“你怎麽可能自己——”

“真的只是意外而已，”蘇林搶先打斷了卡洛斯的話，他一直低着頭以避開對方的視線，“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好嗎？就當是我懇求你。”

蘇林的聲音中染上了一絲顫抖。

如果事後卡洛斯真的想要追究他這句話，蘇林可以理直氣壯地解釋一切——打開禁锢器的配飾作為遺物，會讓他想到梅迪瑟斯的死亡，所以他擁有非常正當的理由不想繼續說下去。

畢竟他只是一只弱小無助，傷心欲絕的蜜蟲而已。

卡洛斯緊緊地抿住了嘴唇，他從未如此後悔過自己之前的那個決定。

“我很抱歉，我真的非常抱歉。別害怕，我會想辦法讓艾瑞爾不要再……不要再來對你做這種事情。”

卡洛斯聲音沙啞地說道。

他擡起手，下意識地想要撫向蘇林，卻在半途驟然停下動作。

他深吸了一口氣，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舉動，吸入體內的蜜香讓他身體深處湧起了陌生的熱度。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喉頭滾動，異常幹渴。

他的理智好像忽然間變得十分脆弱，而蟲族狂暴嗜血的本能卻愈發明顯。

“請将一切交給我處理，我發誓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

高大的蟲族青年沉沉說道，表情卻帶着一絲隐忍的狼狽。

随後，就像是再也無法忍受一般，确定了蘇林并無大礙之後，卡洛斯迅速轉身就要離開。就在這個時候，蘇林卻開口喊住了他。

“卡洛斯——”

卡洛斯無法控制地停下了腳步。

他轉過頭望向蘇林。

“我沒事的。”

蘇林說。

【詐騙犯老師：如果你發現你的目标對象做錯了一些事情，你該怎麽辦？抓住對方的錯處不放，然後趁機給自己撈到足夠的好處？錯！你要是這麽做就大錯特錯！】

【詐騙犯老師：對方做錯了事，你不用傷心，不用難過，你應該高興，因為這是最好的機會啊同學們！你們千萬不要借此發脾氣啊要好處啊，大家的格局一定要放大一點，考慮事情一定要走可持續發展路線。】

明明就在不久之前才遭受了那樣的侮辱，可卡洛斯看得出來，青年一直努力在他面前掩飾內心的恐懼和痛楚。

青年甚至還勉強自己仰起臉，沖着他露出了一個慘白的微笑。

蘇林的臉上帶着被欺負後難掩的生硬與脆弱。

“你別想太多了，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

可是，他竟然在這種時候了還在努力安撫卡洛斯。

“從最開始你就一直在保護我，我一直都知道。我，我只是以為……”

蘇林的聲音漸漸有了一些不穩。

“我以為無論發生了什麽，至少在這裏我還有你可以依靠……”

【詐騙犯老師：如果對方犯錯了，你要了好處，對方就會覺得自己已經彌補了一切過錯。而且随着時間流逝，這件事情對于他來說就過去了，甚至想一想，模糊了一些細節後，他還會覺得，等等，我當初好像也沒做什麽吧？只要他這麽一想，完了，我們就搞不到什麽多餘的好處了對不對？】

【詐騙犯老師：所以你真正要做的是隐忍，要體貼，要裝出一副特別為他着想的模樣……】

蘇林一邊回想着某位老師當初說的那些教導，一邊慢慢開口。

為了調整演技，蘇林沉默了好一會兒。

發現自己憋不出眼淚和哽咽後，蘇林幹脆放棄，用真正的聲音繼續說話——當然，落在卡洛斯耳朵裏，這種轉變就更像是他在強行壓抑住外露的真情，拼命僞裝自己的倔強了。

“其實我今天就是有點被吓到了而已，艾瑞爾殿下他有的時候，很奇怪。”

可憐的弱小蟲族似乎想起了什麽，肩膀瑟縮了一下。

“其實之前在圖書館我就見過艾瑞爾殿下了，不過那個時候，梅迪瑟斯大人他很快就——”蘇林聲音戛然而止，卡洛斯沒有錯過對方眼底閃過的一絲強烈痛楚。

這讓卡洛斯的胸口愈發憋悶。

“沒事的，卡洛斯，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別的事情耽誤了……”

【詐騙犯老師：但是你一定要記得，永遠都要抓着這個錯處，不停提醒他，激發他的愧疚和負罪感，然後，我們就可以借由這一點，控制他去做我們想做的事情。】

“你能夠來找我，我已經很開心了。”

蘇林腦海中不斷地回響着某位老師慷慨激昂的教學。

而在現實中，他掩住了眼底微微的冷意，聲音細微顫抖地沖着卡洛斯低語道。

聽到蘇林的話語，再看到他白皙的，空無一物的脖頸以及淩亂的衣襟，卡洛斯瞬間覺得自己的靈魂深處，有什麽自己一直在堅守的東西，悄然裂開了一條細小的裂縫。

他感覺到了漆黑而邪惡的東西自裂縫中一閃而過，但他壓根不敢去細究那究竟是什麽。

但可以确定的一點是，孱弱露巢那種毫無保留的信賴，隐忍，再加上卡洛斯自身的愧疚之情，早已讓蒼白天災原本對蘇林常規性的責任心，在各種複雜情感的催化下，轉變成了異常強烈的保護欲。

“我會處理好一切，我會……我會保護好你。”

卡洛斯一字一句，幾乎是用靈魂發出了鄭重的誓言。

蘇林怔怔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下一秒，臉色蒼白的弱小蟲族，對他露出了燦爛的放松笑容。

“嗯，我相信你。”

那是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極度信任。

可卡洛斯卻覺得自己有些招架不住，怪異的情感不斷撞擊着他的內心，最後逼迫着他像是角鬥場上被鬥敗的奴蟲一般，狼狽地逃離了那間屬于蘇林的艙室。

卡洛斯·蒼白天災永遠都不會知道，就在他離開後，幾分鐘前還顯得楚楚可憐，柔弱天真而愚蠢的弱小露巢，瞬間就露出了另外一種表情。

“真糟糕啊。”

蘇林看着閉合的艙門，神色複雜地喃喃道。

他覺得自己已經超常發揮了，可真的要利用卡洛斯去對抗艾瑞爾什麽的，好像還是很懸乎啊。當然蘇林本來也沒有抱多大希望，畢竟他自己的實力實在太弱了，卡洛斯這種高級蟲族，能夠拉攏一把就拉攏一把，能夠離間一點就離間一點……

雖然在心裏一直是這麽說服自己的，可一想到艾瑞爾之前展現出來的實力，和自己那破綻百出的報仇計劃，蘇林就陷入了深深的憂愁之中。

真的能夠殺掉艾瑞爾嗎？

蘇林問着自己。

然而越是想，他就越是悲觀。

他忍不住又輕輕地撫了一下脖頸上的吊墜。

“學長你可真是讨厭啊。”

蘇林無奈地嘆道。

如果……如果那個人能夠對自己再糟糕一點就好了。在見面時，就幹脆囚禁自己，欺負自己，跟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樣就好了。

蘇林在心底苦澀地想着。

如果是那樣的話，至少現在他還有理由放棄這一看就行不通的報仇計劃。

就在蘇林在心底偷偷念叨着死去的學長時，某種熟悉的，充滿了依戀的視線投來。

蘇林轉過頭，準确地對上了天花板上那幾雙亮晶晶的蟲族複眼。

在卡洛斯走後，這幾只蠢蟲子立刻就齊刷刷地從通風管道中探出了頭，正專注地盯着蘇林。

真的還蠻不聽話的。

蘇林揉了揉額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卡洛斯那邊指望不上的話，難不成，他要靠這些醜蟲子？

他心中微微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