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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 蘇林就明白為什麽那個男人會在聽到自己被抛棄這件事情後,把那一條蟲肢分給自己,而那名“蜘蛛”少年又是為什麽, 要抱着那條糟糕的玩意吃得那麽狼吞虎咽。

就像是監管蟲之前說的那樣,底層船艙也是有就餐時間的。

伴随着老舊金屬零件摩擦時發出的刺耳噪音,機械觸手很快就帶着船艙管理員發放給底層船艙工蟲們的“食物”到來。

對待消耗品,純白星辰上的上層蟲族當然不想耗費太多資源, 所以他們給這裏的工蟲提供的食物,寫作“營養液”,可實際上卻更像是有機垃圾打碎後變成的垃圾汁。

即便只是遠遠站在角落, 蘇林都可以嗅到那一筐一筐顏色不一的“營養液”散發出來的濃重腐臭味。

然而, 哪怕是這樣令人作嘔的食物,對于底層船艙裏的低級蟲族們來說也算是非常珍貴的生存物資。

機械觸手例行公事地将營養液抛到了生活區中心位置。早就等候在那裏的蟲群頓時爆發出一陣騷動, 生活區裏幾名強悍的蟲族個體非常迅速地帶着自己的追随者們沖到了營養劑前。他們嘶嘶叫着, 揮舞着自己的螯肢驅趕走了其他更弱小的蟲族, 接着他們轉過身,蜂擁而上迅速地将那些營養劑吞噬殆盡。

蘇林還看到了那只之前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蟑螂”,失去了一只手臂的蟲族徒勞無功地想要擠進他之前所在的團體裏, 然而之前還把他當作頭領的下級蟲族卻毫不猶豫地沖着他張開了口器,他最後只能不甘心地退到了身後那群餓到眼睛發綠的普通蟲族之中。

一直等到強大者們吃飽喝足離開之後,剩下的蟲子才可以靠近那裏。當然到了這個時候, 營養劑的筐子早已空空蕩蕩了,弱小者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地上, 竭盡所能地舔幹淨地上殘留的汁水……

這簡直就是地獄。

如此殘酷而混亂的場景, 讓蘇林徹底呆住了。

他當然不曾參與這場殘酷的食物争奪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縮在金屬管後面安靜的角落裏一動不動。

年輕的新手母親如今心态略有一點崩。

他已經意識到, 自己因為缺乏對蟲族世界的正确認識,犯下了非常嚴重的錯誤。

他如果繼續留在這裏,不要說給學長報仇了,活下去都是個巨大的挑戰……

就在蘇林愁眉苦臉滿心擔憂的時候,後頸又傳來了一種微微的緊繃感。

又是那種目光,蘇林回過頭,望向了視線投來的方向。

是洛希吧?

蘇林猜測道。不過隔了這麽遠,他唯一能夠看到的只有那張吊床上漆黑的影子,看不清楚名為洛希的蟲族大佬如今的臉色。

所以對方到底又在看什麽?正在蘇林忐忑猜測時,伴随着三聲急促的鳴笛聲,整個生活區原本的燈光全部熄滅。原本嘈雜混亂的生活區立刻就陷入了一片純粹的黑暗。

蘇林也知道底層船艙有熄燈時間,不過他确實也沒有想到這裏的熄燈可以這麽徹底。

絕大多數蟲族都有着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但是所謂的黑暗中視物有一個前提,那就是環境中多多少少還是要有一點微弱的光線的。

然而,此時此刻的底層船艙卻被籠罩在了徹頭徹尾的黑暗之中。

更上一級的蟲族管理者甚至吝啬于給他們一些應急燈。

這樣的情況下,黑暗簡直濃稠得像是某種實體,徹底包裹住了生活區的每一個體。

蘇林的呼吸有一些急促。

他還沒有适應這樣的黑暗,視覺被徹底限制之後,其他感官就變得異常敏銳。在洛希的“領地”範圍外,蟲群中似乎有什麽不太妙的聲音傳了過來。

嗯,那些饑腸辘辘的蟲族總歸要想辦法填飽自己的肚子……

不難猜出,在沒有庇護的情況下,弱小蟲族置身于蟲群中是怎樣的慘狀。蘇林難免有些緊張和害怕,謝天謝地,就在這個時候,熟悉的氣息靠近了他。

是孩子們。

蘇林不受控制地放松了下來。

其實按道理來說,蘇林應該控制好這群小蟲子。

他們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靠近他——雖然周圍環境一片黑暗,視覺徹底被限制,可是在蘇林不遠處,名為洛希的男人實在是太過于強大,蘇林也不敢保證對方沒有別的方式感知環境。

自己弱小又可憐的蟲崽們,可打不過那名強大的蟲族。

為了安全着想,數字們應該繼續留在遠處,隐藏好身形。

蘇林想得很清楚,可是道理是這個道理,年輕的蟲母最後卻沒有發出任何拒絕靠近的指令。

畢竟……蟲崽們此時的狀态實在是太讓蘇林心疼了。

強烈的渴望,委屈,焦慮,哀傷的情緒不斷通過意識傳導到蘇林的心靈之中。

而彼時的蘇林并不知道,正是因為得到了不應該有的奢侈蜜汁哺育,這群幸運的蟲崽對“媽媽”産生了比正常幼蟲有的要強烈得多的依戀。

他們緊跟着蘇林一路從船艙環境優越的上層,潛行到了條件惡劣的底層。

跟之前不一樣的是,在底層船艙,到處都充斥着對“媽媽”的威脅,這幾乎要逼瘋這群對“媽媽”抱以強烈保護欲的蟲崽。

偏偏蘇林為了孩子們的安全,一直在意識深處嚴厲地控制着蟲崽們,讓他們不要暴露自己,不要現身保護他。

違抗蟲崽本能的命令,讓年幼的孩子們異常痛苦和焦慮——直到此刻,在黑暗中感覺到了“媽媽”意志上的些許松懈,他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就那樣急切地湊到了蘇林的身邊。

至于蘇林,他也只能看着周圍純粹的黑暗,拼命在心裏說服自己:像是洛希那樣強大的存在,恐怕也不會在乎他這種小蝦米,應該不會注意到孩子們的蹤跡吧?

蘇林惴惴不安地容許了孩子們的靠近。

嚴格說起來,就像是蟲崽們從本能上渴望保護母親一樣,如今已經開始蟲母化的他,也很需要孩子們的靠近。

很快,他就摸到了孩子們冰冷又堅硬的外殼。

感覺上好像比之前的甲殼更硬了一些……

蘇林恍惚地想着。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感覺到懷裏一沉。

如果一號是人類的孩子,他應該是那種家裏的老大。而且還是那種容易操心,沉默寡言,會幫着媽媽帶孩子操持家務的類型。

他是幼蟲中最為強大的存在,本來也應該是最聽話的個體。

在一般情況下,沒有蟲母的召喚,他絕不應該太過放肆地靠近尊貴的“母親”。

可是蘇林跟正常的蟲母,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媽媽”比正常的蟲母要弱小很多。

“媽媽”也很笨拙。

“媽媽”沒有安全的巢穴,而且還老是亂跑。

“媽媽”發出的很多指令也很奇怪,比如說讓他們保證自己安全什麽的……蟲子不應該為了“母親”徹底獻出生命才對?可是“媽媽”卻老是想着保護他們。

歷經了萬年混沌歲月才勉強破殼而出,如果不是陰差陽錯,本應該耗盡所有生機為蟲母而死的小蟲子,很難想清楚真正的蟲母與蘇林這種半吊子的區別。

但是,懵懂的心靈深處,一號還是感受到了那種微妙的不同。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不同,讓一號也變奇怪了。

就比如現在,一直被焦慮和委屈包裹的他,竟然不管不顧地,徑直将頭靠在了蘇林的懷裏。

【媽媽,我會變強。】

【我們,要保護媽媽。】

【不是,媽媽,保護我們。】

【媽媽……】

胸口驟然壓上了一大坨又硬又重的大蟲子,蘇林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可下一秒,他就感知到了一號的強烈委屈。

蘇林的神色在黑暗中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心裏好像有什麽地方變得又酸又軟,明明之前還覺得原始幼蟲每一只都長得非常惡心和可怕,可此時,僅僅是抱着這樣的一只蟲子,身處于底層船艙的恐懼、憂慮卻瞬間消失了。

就好像只要有孩子們在身邊,他就什麽都不需要害怕了。

【沒關系的……】

雖然也沒有做好任何準備,不過既然都已經被這些單純的小生命叫作“媽媽”了,他就應該承擔起保護他們的責任。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蘇林不斷地安撫着自己的孩子們。

以一號為首,其他五只小蟲子也擠了過來,企圖得到蘇林的撫慰。

然後,控制能力不太強的小蟲子們,就忘記掩飾自己的饑餓。

其實此時此刻六只幼崽都已經有了捕獵能力,不過今天一整天他們都忙着跟随蘇林遷移,壓根就沒有來得及吃別的。但是這種饑餓一旦被蘇林感知到,瞬間就被理解為了另外一種意識。

他,蘇林,餓着孩子們了。

是啊,如果他還擁有單獨的艙室的話,現在已經到了固定的喂食時間。

可現在蘇林卻只能蜷縮着身體勉強在金屬管後面找個角落心驚膽戰地窩着,根本不可能有良好的喂食環境。

蘇林想了又想,最後非常小心地解開了自己的衣襟。

他當然不敢放松自己的禁锢器。

這段時間,他已經發現了禁锢器那該死的副作用是怎麽一回事:佩戴禁锢器時,禁锢器确實能夠很好地封印住身體裏不斷分泌的蜜汁,可是,一旦他放松禁锢器,在最開始那一小段時間蜜腺就會報複性地開始瘋狂分泌。

蘇林管那情況叫溢蜜。

之前在艙室時這倒是好處理,讓機械觸手多帶幾塊毛巾,把多餘的蜜汁全部吸在毛巾裏分給蟲崽們就好。反正有六只蟲孩子,怎麽着也不可能剩下。

等到溢蜜狀态過去,再把多餘蜜汁擦拭幹淨就可以重新安裝上禁锢器了。

而原本輕松搞定的一切,在條件惡劣的底層船艙卻不可能實現。

蘇林自己都覺得自己溢蜜時那股甜味熏人,看着剛才那群蟲族搶垃圾汁的時候那股勁,蘇林懷疑自己只要把禁锢器一解,下一秒就會被人搶出去當點心啃了。

然而,孩子們卻也是真的餓……

蘇林屏息凝神,卷起衣角,将自己皮膚與禁锢器的接縫處溢出來的一點蜜汁沾在布料上,然後把布料遞到了孩子們的嘴邊。

蘇林已經非常非常小心了,可他确實不知道他身上那屬于蟲母的蜜香,對于其他蟲族來說是怎樣的誘惑。

即便只是如此淡的蜜香,依舊誘惑着黑暗中無數只蟲子睜開了眼睛。

好香。

好甜。

想要……得到……

來自蟲族靈魂深處的,最原始的渴望誘惑着這些蟲族,他們甚至無視了自己對洛希的恐懼,開始慢慢靠近那個角落。

至于更近一點的某位蟲族,比起其他蟲族要強大得多的他自然也擁有更加敏銳的感知力。

不僅僅是蜜香,他甚至可以聽到蘇林解開衣襟的時候布料細小的摩擦聲,還有對方強行擠蜜時隐忍的,微微加快的呼吸聲。

洛希在濃重的黑暗中,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下一秒,一股極為暴躁的信息素瞬間鋪開,凍結了所有蠢蠢欲動的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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