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5
晏姝手抄在背帶褲肚子前的大兜裏,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晃晃悠悠地往家走。早上聽那個女人說晚上會做她最愛吃的麻辣香鍋雞翅,雖然嘴上不屑一顧,但是心裏面早就樂開了花。平日裏與她叫板作對毫不客氣,可畢竟一碼事歸一碼事,她晏姝絕不會傻乎乎得鬧什麽絕食餓自己肚子。
晏家。
林安心站在門口,天色有些擦黑,遙望遠處不甚清晰。這是晏姝頭一次晚歸,沒有電話報備,更沒有提前通知。不過她心裏十分清楚,這孩子就算有什麽事也不會對自己說的。
正當她焦急萬分尋摸着給晏亶打通電話的時候,晏姝沿着昏黃的路燈,慢悠悠地信步而來。反觀晏殊看見林安心站在門外,倒是半帶吃驚半帶吓了一跳,她下意識地站定住腳步,逡巡不前。
“你今天比往常回來得都要晚。”林安心微低下頭,盡量将語氣拿捏得穩妥和善。在近乎惡劣的關系面前,她如果開門見山地詢問她晚歸的原因或是批評她不該這麽晚回家,只會平白惹來更多的厭煩。
“你在等我?”雖然是疑問的口吻,但晏姝心裏已經有些明确,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嗯。”林安心微微一笑:“進去吧,晚飯早就做好了,現在恐怕都要涼了。不過沒關系,我再去熱。”
這對名義上的僞母女一前一後走進院子,小院的花花草草被打理得很好,門前的那盆擺放在花架上的吊蘭,是晏姝母親生前最愛擺弄的盆栽,它仿佛并沒有經歷過女主人的變遷,依然和以前一樣枝葉繁茂生機盎然。
晏姝尾随在林安心身後進屋,在她站在餐桌旁伸手觸摸瓷盤表面的溫度時,忍不住說:“你以後不要再假惺惺地對我好,很惡心知道麽?”
林安心的睫毛顫了顫,她回過頭,神情很是疲憊:“小姝,我們就不可以好好相處麽?你從一開始就對我有成見,已經在心裏認定了我是一個怎樣的人,連了解我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很不公平麽?”
晏姝握着拳頭,堅硬的指甲掐得手心陣痛連連:“你不是一直在我面前賣力表演麽,你表現得還不夠虛僞麽?”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兩個人彼此相望,都似要将對方看透一樣長久不語。
“算了,這個話題我們暫且放下,我去熱菜。”林安心掩下滿臉的落寞與失望,端起盤子走進了廚房。
只有她們兩個的用餐時間,往往都是靜默不言的。面對晏姝從一開始便明顯表現出來的強烈敵意,林安心向來有些手足無措。她性子綿軟,對晏姝的烈性毫無招架之力。有時候她也會不禁自嘲,真正把對方當做觀音菩薩給供起來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以後不要站在門口等我了,跟個門神一樣守在那兒,你也不嫌丢人。”
這還是頭一次在吃飯的時候晏姝主動開口說話,她甚至有些受寵若驚,倘若不去在意話中的嘲諷與惡意的話。她看着她,良久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個音調:“嗯。”
晏姝咬了咬筷子,想了一會,接着說道:“以後我每天都會和今天一樣晚回來的。”
“為什麽?”林安心擡起頭,驚訝地望着她。
她皺了皺眉,頗為不耐:“你管我,反正我又不會去做什麽奸/淫/擄虐的勾當。”
“可是你總要讓我知道你在幹什麽,要不我和你爸怎麽能放心。”
晏姝不高興地嘟哝:“你又來惡心我了,別這麽假惺惺地來關心我。”
林安心心裏一頓,差點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堅持道:“不管我究竟是否真心,你都要告訴我原因。”
“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我跟你說就是了。”晏姝撅着嘴神情頗為抑郁:“還不是我那個該死的同桌,非要給我補課。”到底還是個孩子,說到痛處,不自覺地露出了最真實的心情寫照。
“男生……還是女生?”這句話,林安心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晏姝瞪着她:“你有完沒完,他是男是女又關你屁事了。”
這下換做林安心皺眉了,她很是嚴肅地說:“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把屁這個字挂在嘴邊。”
“你好煩哪。”晏姝快速扒拉掉碗裏的米飯,扔下碗,趕緊跑了。
林安心對着她的背影發呆,倏爾,搖着頭輕輕地笑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不是麽?
每天下午放學,寧白都會雷打不動地給晏姝補習功課。而他們兩個平日的相處仍然是摩擦不斷。不過,最糟糕的逞兇鬥狠他們都經歷過了,往後的事情只會往好處發展,不會比之還要糟糕了。
轉眼就到九月底,月考迫在眉睫,對于這開學以來的第一次統考,大多數學生嚴正以待,比往日學習更加認真刻苦。就連班裏學習成績最差的那個王胖子最近都在偷偷地往任何可以帶進考場的物品上想法設法地寫上公式和古詩詞。
而晏姝,恐怕是目前唯一一個插科打诨的人了。
寧白費盡心力給她補課又怎樣,她的确是有一種任督二脈被一下子打通的感覺,這段時間做題的時候,就連以往最嫌煩的數學和物理都漸漸感覺得心應手了。不過,她打定了主意不願意再和寧白做同桌,不管他懷揣着怎樣的心思,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何況他還是一個陰晴不定的混蛋,除了喜歡威脅她,就是樂于欺壓她。這次月考,她就算頂着交白卷挨罵的後果,也要打破自己長期以來成績始終不上不下的狀态,做一次名副其實的差等生。
考試的前一天,下午放學之後,晏姝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她以為寧白今天一定會照舊不誤地給她補習,怎料,他卻對她說:“明天該考試了,說說你的想法吧。”
晏姝愣了好久,還是摸不着頭腦:“什麽想法?”
他看着她:“對于這次考試,你有把握突破以往的成績麽?”
晏姝眨了幾下眼睛:“分數什麽嘛,随緣,考出什麽是什麽,我不強求。”
寧白眯起眼,眼底眸心微動,閃過無數詭谲的光。他盯着晏姝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在打什麽鬼主意?”
晏姝最怕的就是寧白擺出這副鬼魅妖異的表情,每次都是在不動聲色地算計自己。她舔了舔嘴唇,擠出一個笑容:“你別笑得這麽滲人好不好?”
“心虛了?”
“沒有。”
他挑眉,然後面無表情地道:“晏姝,如果你想故意考砸的話,我不介意老師把我們調開。”
晏姝先是驚訝,然後轉為欣喜,可惜寧白看着她又繼續說:“不過,我也不介意我們分開以後繼續每天給你補課,如果你上課還是睡覺的話,我自然也不會介意關照你的下一任同桌讓他對你不要客氣。”
晏姝最終将神色定格成憤怒,她忍不住嚷嚷:“人家是不會聽你的話的。”
寧白聳肩,不以為然:“我是跆拳道黑帶。”意思很明顯,他更加不介意偶爾動用一下武力。
晏姝忽然很是驚恐,這家夥是個練家子的,按照他的那股不把她當女生的狠勁,要是那天自己咬他的時候,把她當成腳靶來踢,沙袋來打,那她是不是當場就傷筋斷骨被送進醫院,到現在還鼻青臉腫打着石膏呢?
晏姝覺得一股嗖嗖的的涼意從腳底板一直蹿到天靈蓋,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戰。她畢竟是個15歲的小姑娘,心裏難免會後怕。
寧白沒有想到這麽随意的一句話居然帶來了他預料之外的效果,不過,他很滿意,最起碼這丫頭知道怕他了。這樣很好,不是麽?
最後,沒有言語,也沒有補習,寧白以準備明後兩天的考試為由,提前将她刑滿釋放。
晏姝回到家,林安心看看時間,又看看她神情恍惚的樣子,忍不住關心道:“小姝,你沒事吧?”
晏姝動了動嘴唇,想說沒事,擡起頭看到林安心那張放大的精致面孔,心裏一震,“啊”地叫了一聲推開她,背着書包就跑上了樓。
她膽小,她畏懼,雖然她時刻表現得像個具有攻擊性的刺猬一樣,那其實只是故作優雅罷了。因為她極度缺乏安全感,從內到外,她只有她自己可以依靠,一個人去應對所有席面而來的陰暗,一個人去承受一切紛至沓來的波折。她不是絲毫不在意的,她也并不像平日表現出來得那麽潇灑自如,她只是拼命告慰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理會。無欲則剛,只要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就是最大的無畏。
可是,她忽然發現,原來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她是這麽的身單力薄,這麽的荏弱無助,寧白只需要動一動拳頭,她就壓根沒有撒野的機會。這麽一個能夠輕易惹怒她的人,難道真的要默默忍受他的脅迫和欺淩嗎?
晏姝靠在床上,支着膝蓋,将頭埋在臂彎裏,她真的好不甘心,為什麽她看似平靜的生活裏,來了一個林安心,又出現了一個比她更加可惡的寧白?她握起拳頭,恨不得紮小人。
這時,卧室的房門被敲響了。林安心站在門外,有些着急:“小姝,出來吃飯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跟阿姨說說好不好?”
“走開,把不開心的事情說出來好讓你開心一下是麽?”晏姝瞪着刷了一層白漆的木門,眼裏冒火,像是要将它灼燒出一個窟窿。
“當然不是,你不開心,我也不會開心。”
“哼,你又來惺惺作态了,我都要吐了。”
林安心捂着胸口,悶聲說:“好,我不說話了,你先出來吃飯好不好?”
“不要,我什麽都不想吃。你走開。”
“好吧,你要是餓了,冰箱裏有面包和餅幹。”林安心閉了閉眼,無奈極了。
門外終于清靜了,晏姝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在書桌上的書包。她咬了下嘴唇,這是她一貫情緒低落時的動作。她從床上爬起來,走過去掏出課本,打開臺燈,開始看書。
寧白,恭喜你,你的威脅再次奏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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