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清遠縣的菜市場的一家店門口, 現在是一片狼藉，各種死的活的野物，全都在地上攤着，其中兩個女人正躺在地上你拽着我耳朵, 我扯着你頭發打成一團。

“臭不要臉的甄越雲，耍心思耍我身上了, 看我不打死你。”吳春梅惡狠狠的一爪子薅在甄越雲臉上, 薅出幾道血淋淋的印子。

甄越雲嗷的一聲，手下扯着吳春梅的頭發更重了些, 直疼得她咧嘴，“你自己心思不正，倒怪我頭上了, 我讓你去告了嗎？”

吳春梅的男人想上手幫忙，但又不知道從哪下手, 但自己女人頭皮都快扯禿了，他狠狠心，直接下手按住甄越雲。

這吳春梅得了力，幹脆利落的又下手連薅幾下。

甄越雲眼皮子都薅出血了, 但自己男人還在邊上看着，一點忙都不幫，她努力轉過頭, 大聲沖旁邊的周軍喊道：“周軍你死了啊？你老婆被人欺負成這樣，你都不來幫一下？”

這周軍卻像是看陌生人一樣看着她，然後轉身走出圍觀人群。

身後傳來吳春梅的嘲笑聲, “呵呵呵，你看看你，你男人都不幫你，你猜你男人去哪了？是不是去看王玉蘭跟她解釋去了？”

甄越雲沒有理她，扯着嗓子喊道：“周軍你給我回來，周軍。”

王玉蘭走進廚房的時候，又被裏面的香味熏了個滿面，楚随珠今天做了好幾道菜，其中就有一道大菜，脆皮蜂蜜肘子。

這肘子啊，要是做得不好，那入口就膩得人發慌，嘗兩筷子就吃不下去。但楚随珠用靈氣梳理過後，這肘子裏那堆肥油的腥臭味就完全祛除了，再取一鍋清水，水中倒入醬油，八角桂皮，鹽，調好味道，将肘子放入其中炖煮。煮熟後撈出晾幹水分後，用一根筆直的長叉子，插住這塊肘子。

燒旺一盆炭火，将這塊肘子懸空在炭火上，小心炙烤，邊烤的同時外層再刷一層蜂蜜，頓時，蜂蜜的甜味與清香的肉味交織在一起，能勾得人口水都要流出來，蜂蜜不止是刷一層，而是在肘子表皮烤得金黃酥脆後，就不必再刷了，這時候，整個肘子的表層都浸透了清甜的蜂蜜味，楚随珠将烤好的肘子放進盤子裏晾涼。

第二道菜她做一道素鳝絲，先将長條的茄子切成小段，然後再将茭白切絲，幹香菇放盛入清水的碗裏泡發，随後蔥姜蒜都切末。泡好後的幹香菇用剪刀沿傘蓋慢慢剪，剪成一道中間不斷的5毫米細絲，就是僞裝的鳝絲了。

随後鍋內起油燒熱，先放茭白翻炒，炒軟後盛出備用，再把瀝幹水剪好的鳝絲放進去，繼續翻炒，然後再将茄條放進去，加入醬油白糖已經泡發香菇後的那碗水，待全部炒軟後，把茭白倒入其中，勾芡後直接盛出裝盤。将蔥花灑在上面，熱油再往上一澆，這味道，整個都被激發出來了。

由于做得極其逼真，咋一看還真以為是鳝魚做的鳝絲。

除了這些之外，楚随珠還用木薯粉和椰漿做了一大盤子軟糯香甜的黃金糕，以及一盤子松仁玉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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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還有豐延年幾人，楚随珠又加了紅燴花菜和煲淋白菜。

“做得累不累？”王玉蘭關心的問道，雖然女兒确實很喜歡在廚房做菜，但她這個當媽的，還是心疼。

“不累的。”

楚随珠正給紅燴花菜裝盤，茄紅的醬汁淋在一顆顆小花菜球上面，色澤異常的好看。

所有的菜都是一式兩份，其中一份是送到豐延年那的，另一份是他們自己吃的。

王玉蘭幫着把送到豐延年那的一份全部裝好，現在不是以前一樣每次放袋子裏了，而是豐延年給的一個食盒。

豐延年那換了一個保姆，就是在王記出事後換的，現在的保姆姓錢，長得胖胖的，臉上也一直笑呵呵，看着非常喜慶，每天都由她來這邊把食盒拿過去。

這邊錢保姆拿到食盒後，就一路小跑的走到自己雇主的房子，一開始招她來的人告訴她工作內容的時候，她還挺驚奇的，要說這做保姆，以前她是在大城市做的，一般就是把雇主家的生活給照顧好，從洗衣做飯打掃衛生帶孩子，都得會。

她前前後後換了三個雇主，上面那些活她都沒少幹。

要說她的業務能力，那是真不錯，前面三個雇主裏面，都想讓她做長期的住家保姆，她嫌不自由就拒絕了。後來有人找上她，讓她來這個清遠縣幹活，她哪樂意啊。不過這人出的錢實在是多，她咬了咬牙，也就來了。

本來她還以為能出這麽多錢的雇主，一定難伺候，到了才發現，這棟房子裏啊，住四個上了年紀的老頭，其中一個是主人家，另外三個都是來做客的。而這工作內容，也夠少的，就是打掃打掃衛生，給幾個老頭泡泡茶之類的。衣服啥的都不用她洗，有洗衣機。

本來她覺得這飯總要做吧，沒成想，連飯都不用做，每天只需要跑跑腿去把飯拿過來就行。

第一天去的時候，她還在想，這飯菜有多金貴，這四個老頭每到飯點就跟狼似的綠着眼睛等。手裏的食盒密封性實在太好，那味道她也沒聞到。

直到打開食盒的一瞬間，她才知道為什麽這雇主招保姆不讓她做飯，哪怕她也是什麽菜都能做出來，算得上一把好手了，也不敢說她能把菜給做出這種味道。

今天也是一樣，怕雇主等急了，她幾乎一路小跑回來的，果然這四位已經都坐在餐桌前面了，見她進來，剛剛聊着的飯廳頓時安靜下來，全都轉過腦袋盯着她。

她心裏嘀咕，據說這幾位裏面有幾個還是大學教授呢，怎麽就這麽要一口吃的。

她嘀咕歸嘀咕，但手頭底下的動作卻不停，饒是在打開食盒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還是被裏面噴薄出來的香味給迷了眼。

“嗯，裏面有酸甜口的。”豐延年愛吃一口甜的，一聞到這味道就笑眯了眼，“快拿出來看看，都做了哪些酸甜口的？”

嚴子煊不愛吃甜的，他人長得壯實，哪怕已經這麽大年紀了，還每天精神抖擻的打拳，他愛吃肉，尤其是大肉，一口肉下去別提多爽快了。

“酸甜口的不是老娘們愛吃的嗎？你個大男人也愛吃？”他故意損豐延年。

“男人怎麽就不能吃酸甜口了，再說了，我現在就一個小老頭，我愛怎麽吃怎麽吃。”豐延年摸了摸袖子，一點也沒被嚴子煊說的話影響道。

但這會嚴子煊是沒空跟豐延年鬥嘴了，他的目光都被那一大塊裏面是醬紅色，外面是金黃酥脆的肘子給吸引了。這可是一點水貨都不摻的大肉啊，再瞧瞧這外面一層冒着油的潤澤表皮，嚴子煊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随着大肘子被端出來，剩下的幾道菜也都分別被端着放到幾人面前。

也沒人客氣，嚴子煊先是一筷子夾了一塊軟嫩的肘子肉，都不用他怎麽扒拉，直接就能扯下一小塊來，酥脆的表皮夾着一點肥肉的裏層再加上軟爛的瘦肉，一塊塞進嘴裏。

甜的？嚴子煊臉色一僵，不對，不只是甜的，清香不膩的甜味和肉的鹹鮮味一塊，完全讓他忽略了自己不愛吃甜的這個事實。

而豐延年自然是夾了一塊茄汁小花菜，一個個圓球狀的花菜去掉梗，只留頭部，再配上楚随珠自己調的番茄汁，一口一個下去，清甜開胃。

“這是鳝絲？”魏易好奇的夾了一筷子看上去像鳝絲的菜，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再送進口中。

“是素鳝絲，”許平江剛吃完一口，他也被騙了，直到咬了幾口才反應過來，這不是鳝魚，是香菇，倒是這樣子啊，跟鳝絲一模一樣。

魏易這會也吃出來，他咽下一口，又夾了一筷子，笑着說道：“有意思，以假亂真了，連咱倆都騙過去了。”

黃金糕裝了不少帶過來，幾個老頭一口黃金糕一口菜就這麽吃着，別提多有滋味了。

就連那道看起來最為普通的煲淋白菜，這白菜啊，都是楚随珠特意用剩下的大骨湯，将白菜放入裏面，小火慢慢煨，将這骨湯裏精華全部煨進了白菜裏面，再撈出來，哪怕這外表看起來确實就是普通的白菜，但入了口，才知道，這白菜也廢了不少功夫。

“這小姑娘有心思。”魏易吃完最後一口白菜，笑着點點頭。

沒吃楚随珠做的菜之前，魏易也對豐延年所說的好吃抱有存疑，但是吃過之後，才知道為什麽這豐延年非要讓他們過來了，雖然如豐延年所說，這做的飯菜對身體特別好，但這些菜的味道，也是好得沒話說。

尤其是每一道菜，他都能吃出來，是花了心思的，而不是随手做做，就憑這樣，魏易也毫不掩飾的欣賞楚随珠，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能做到這樣，未來的造化，大着呢。

不只是魏易這麽想，其他幾人也都想到之前第一次見到楚随珠的場景。

“我啊，怎麽着都不敢相信，這些菜時一個15歲的小姑娘做到。”嚴子煊靠在軟軟的靠背，“不過呢，不得不信，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

可不是有意思嗎，直接就敢在他們幾個老家夥面前談條件，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半點虧都不吃可真了不得。想到這，他低頭笑了笑，一臉大胡子的樣子笑成這樣真的跟要偷別人家小孩子似的。

魏易現在很欣賞楚随珠，他轉頭看向嚴子煊，“這次是她媽碰上了事，不然這小姑娘可不會這麽輕易的跟你去京市。”

“我也是沒辦法，之前本來想讓茵茵過來的，但她那身體，你們也知道，實在是經不起折騰，只能讓這個小姑娘跟我過去了。”

陸茵是嚴子煊的妻子，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體弱之症。嚴子煊很看重他的妻子，這麽些年，連孩子都沒要。

而楚随珠娘仨吃完了飯，王玉蘭正收拾桌子準備洗碗的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

“周軍，你怎麽來了？”王玉蘭打開門，見到來人的時候面露驚訝，

周軍也是才知道自己老婆做了什麽，要不吳春梅找過去，把事情全抖落出來，他還真不知道原來王記被舉報裏面，還有自己老婆的手筆。

所以甄越雲跟吳春梅打了一架，他也沒插手，他覺得甄越雲被打是應該的。

他知道甄越雲一直不喜歡王玉蘭，可他也沒做什麽啊，楚滿榮是他兄弟，他幫着照顧點，是應該的。怎麽甄越雲就看不過眼了。平時她在家冷嘲熱諷摔摔打打的，他都忍了。卻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麽狠毒，連舉報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虧這個女人前兩天還冷眼看着他忙前忙後的找關系，原來這事就是因為她才造成的。

周軍在店裏跟甄越雲吵了一架之後，就直奔王玉蘭這邊來了。之前王玉蘭搬家的時候他來幫了忙的，知道在哪。

周軍一路過來的時候，在心裏都打好了草稿，但是在看到王玉蘭的時候，卻語塞了。

說什麽，說這事都是甄越雲幹的？要是王玉蘭問為什麽，他怎麽說？難道要說他老婆看出來他的心思？

他看着王玉蘭驚訝于他出現的臉，心裏一陣酸澀。對，他是喜歡她，他嫉妒楚滿榮能娶到她，這麽好的一個女人怎麽就嫁給了楚滿榮那個莊稼漢子。

後來他也娶了個媳婦，然後楚滿榮就出事了，他當時甚至在想，楚滿榮為什麽不早一點出事。這樣他就可以，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照顧他們娘仨了。

但他清楚，王玉蘭對他沒有心思，他心裏只有楚滿榮，哪怕她被朱秀芹那個老家夥了趕了出來，她也要帶着她和楚滿榮的孩子，哪怕她一點點的變成村婦，她也要好好的把她和楚滿榮的孩子養大。

後來甄越雲知道他的心思，開始鬧，當時他也心灰意冷，想着既然娶了她，就好好對她吧，至于王玉蘭，就忘記吧。

但直到那天賣野物，他再見到她，他才知道，不是那麽容易忘記的。哪怕她當時，神色憔悴，身體也粗壯了許多，但她眸中的神采，依然讓他着迷。

他不受控制的靠近她，看着她從擺攤最初的手足無措再到自如談笑。看着她開了一家店，看着她臉上的怯懦漸漸消失，再度恢複了神采飛揚。

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甄越雲陪了他這麽多年，他不應該對不起她，但他還是告訴自己，每天就看一眼就行，每天能說一句話就好。

周軍結結巴巴的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王玉蘭，就低着頭站在一邊。王玉蘭怎麽想都想不到這裏面有甄越雲的手筆，她剛想問為什麽的時候，就看到了周軍看過來的眼神，這個眼神她在滿榮眼睛裏看到過。

她心裏一跳，霎時間就冷了臉：“你回去，這事我就當跟甄越雲沒有關系。”

周軍急了，“我不是來給她求情的，我的意思是……”

話沒說完，王玉蘭猛地一下擡高了音量，“我說了，你回去。”

周軍話頭一噎，因為王玉蘭的眼神，是不加掩飾的厭惡。

直到人出了門，王玉蘭才脫力般坐到了沙發上，雙手捂着臉。

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楚随珠自然是聽到外面的動靜，她輕步走出來，就看到王玉蘭捂着臉坐在沙發上。

“媽……”楚随珠小聲喊道。

王玉蘭眨了眨眼睛，擡起頭笑了笑，“随珠，我還沒跟你講過我和你爸的事吧？”

對王玉蘭來說，曾經她是天之嬌女。但一夕之間，一群人沖進她的家裏，像瘋了一般四處打砸，他們一家三口，都被綁起來游行，她的父母忍受不了折磨，相繼離去，只留下她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最大的惡意。

後來知青下鄉，她因為成分的原因，就來到了清遠縣，恰好分到了楚滿榮這個村。

她從來沒做過農活，第一天下來就手上出滿了血泡，但不幹活就沒有飯吃，她就咬着牙開始幹活。後來，楚滿榮突然出現，每次都默不作聲的給她幹完活就走，其他知青因為她的成分，也不願意跟她說話，看到楚滿榮幫她的時候，就指指點點的說她狐媚子。

她委屈得不行了，明明她從來沒有跟楚滿榮說，讓他來幫自己幹活的。

所以他再一次來的時候，她冷着臉讓他走。楚滿榮站在她面前哼哧了半天，什麽也沒說，還是要幫她幹活，她搶不過，只能生着悶氣，不給他好臉色。

以她的成分，她每個月是要被拉出去游行的，那是她最痛苦的時候，她怎麽也想不通，她的父母沒有做過一點壞事，還經常接濟別人，為什麽這些人要這樣對他們。

但是她沒辦法，只能像條畜生一樣，麻木的被人綁着，那些人往她身上扔爛菜葉子，她也麻木的接受，曾經所有的驕傲都被人踩在腳下。但是那一天，楚滿榮出現了，他擋在他身側，替她擋住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別人讓他走，他也不走，陪着她走完了那一場游行，她的心似乎在那一刻，有了松動。

再然後，楚滿榮依然每天來幫她做工，因為他們家是貧農的成分，也沒有人說他什麽。

而她的态度，也在一日又一日的相處中漸漸軟化下來，直到再一次游行被他陪着之後。楚滿榮對她說，想保護她一輩子，她答應了。

後來雖然因為朱老太太，倆人之間還磨合了一陣時間，但都安然無恙的過去了。楚滿榮一心護着她，一心對她好，也讓她一顆心漸漸淪陷。是，楚滿榮不認識字，楚滿榮不知道什麽是洋酒西餐。但他對自己好這一點毋庸置疑，那時候她就想着，就這樣吧，這個男人既然捧着一顆心給自己，那自己也還她一份真心好了。

哪怕是楚滿榮走了，她只要想着他對她的好，那她就有勇氣帶着他們的孩子好好生活下去。

這依然是楚随珠無法理解的感情，但她卻能從王玉蘭的描述和她一說起楚滿榮就晶亮的眼睛中，感受到他們倆人之間的感情，不會因為死亡而消滅。

果然，王玉蘭攬着她，眼睛虛空的看着前方，“我這輩子呢，就等你們長大，然後啊，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去見你爸了。”

她沒有跟女兒說周軍的事，在他看來，周軍的行為，對不起楚滿榮，對不起甄越雲，也對不起她。若是她早知道周軍的心思，絕對不會見他，不會跟他扯上任何關系。

省得像現在這樣，倒成了她裏外不是人，連以後去見滿榮，都沒有那個臉去見了。她可以不追究甄越雲，那只是一個女人愛一個男人的表現而已。但她不會原諒周軍，哪怕他從來沒有明說，卻仍然将她置于尴尬的境地。

從王玉蘭的語氣中，楚随珠感受到她的決心，這讓她深覺震撼，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做到這個程度嗎？在她看來，楚滿榮縱然是一個好人，對王玉蘭很好，但他們也才不過結婚十個年頭而已，卻能讓王玉蘭用整個下半輩子，去懷念這一段感情。

她似乎能感受到，這裏面蘊藏的感情有多深了。

“媽，你覺得幸福就好。“楚随珠看着她的表情，輕聲說道。

王玉蘭捏了捏她的臉，笑得非常滿足，“有你和毛蛋還有你爸，我這一輩子，已經非常幸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吃肘子了，嘻嘻嘻嘻